莫知瑤瞠圓了水眸,沒料到他竟在自個兒面前揭露了身分,隨即朝他跪下。「不管皇上交托任何事,奴婢必竭盡所能。」
闌示廷垂斂長睫,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可對世珍提起朕的身分?」
「不,奴婢沒有。」盡管不解,她還是照實道。
看來,他確實沒有看穿世珍的身分,這點教她安心多了。
「答得太快有時是因為心里有鬼。」闌示廷輕哼了聲。
莫知瑤幾乎要跪伏在地了。「皇上,世珍不過是個鄉野鄙夫,她真情直性不懂規矩,奴婢自是不會將皇上的身分告訴她,讓她冒犯了皇上。」
闌示廷閉了閉眼,懶聲道︰「起來吧,朕有兩件事要交托你去辦。」
「是。」莫知瑤徐徐起身,彎著腰走到他面前,他未說抬臉,她只能一直福身。
闌示廷長指在枕邊模索了下,拿起九節鞭,卻擾動了鐘天衡,他才發覺小家伙竟連入睡都還抓著九節鞭,不禁動手拉開。
莫知瑤睇著他不利落的舉動,心底狐疑,像是有什麼閃過,她尚未抓住,他已將九節鞭遞到面前。
「莫知瑤,朕要你拿著朕的信物到東司衙找雷鳴都督,要他先回宮取三支八支參,你再跟他形容世珍的面容,要他派人在城里打探消息,然後再讓雷鳴過來接朕回宮。」闌示廷一字一句說得極緩。「記住,不準讓多余的人知道朕在這兒。」
莫知瑤謹記在心,對于他終于要離開,松了一大口氣。「奴婢知道了,奴婢會馬上通知雷都督。」至于世珍的話,就不勞雷都督尋找了,能少一事少一事,她不會自找麻煩。
闌示廷正要擺手示意她退下,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莫知瑤,如果公孫令還活著,你可會欣喜?」
莫知瑤愣了下,不懂他這問話是試探還是——「公孫大人要是還活著,奴婢自是欣喜,可是皇上怎會突然提起?」
「听說公孫令回京了。」他回宮就是為了一探虛實,但要回宮之前,他得要先將世珍爺倆給先處置好。
莫知瑤瞠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
公孫令回京……怎麼可能?
「莫知瑤,你是開心得說不出話?」等不到她的響應,他啟聲問。
莫知瑤猛地回神。「奴婢……奴婢……」她腦袋糊成一團,連應對都遲鈍了。
「好了,去吧。」闌示廷擺了擺手。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有何心思,不過是隨口說說,畢竟她也是承過公孫恩情的人。
「是。」莫知瑤咬住下唇,退到門邊時,嘴邊的話月兌口而出,「皇上,在皇上心里,公孫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闌示廷頓了下,啞聲道︰「她是朕窮極一生追逐的人。」
莫知瑤直睇著他半晌,不禁想,難道是她誤解他了?如果他連對世珍和天衡都能這般盡心盡力,更遑論是替他奪位有功的公孫令。咬了咬唇,現在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她得趕緊將事辦妥。
「奴婢退下。」
闌示廷應了聲,坐在床畔靜心等候,不知道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教他微抬眼,在門開的瞬間,他喊,「世珍。」
「示廷,抱歉,我回來得晚了,你用過膳了嗎?天衡的狀況如何?」鐘世珍劈頭就問,走到床邊探視著兒子,見他的氣色尚可,教她的心稍穩了些。
「你到底是跑到哪去了,小家伙一張眼就問你,我都被他問煩了。」
「對不起,我……」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道出回來路上編出的謊。「四更天時,本是預定到城外李家訂下一批菜,畢竟這菜的采收都是趁著天亮前,菜才會香甜,可惜我去時,菜還不夠熟透,本要回來,但李家人熱情地招呼我,我盛情難卻,只好留在那兒,誰知道竟擔擱了這麼多時間。」
「怎麼連差個人通報一聲都忘了?」
「就……聊著食譜,一時給忘了。」
「你不會是有事瞞著我吧?」他突道。
他不是隨口問問,而是真的起疑。天衡是世珍心底的一塊肉,正病著,他豈可能在外頭擔擱這麼多時間。
「我……」鐘世珍張口欲言,終究還是將舌尖上的話咽下。
知瑤說,他是住在一重城里的官,可就算他再大,也大不過束兮琰,她要是把自個兒誤入陷阱的事跟他說,他要是替自個兒出頭卻惹禍上身的話,她豈不是間接害死他?
他的處境正為難,家里人要害他,此刻不宜再讓他牽扯進朝堂間的事,朝堂可不比民間,依束兮琰那個混蛋的行事作風,只怕一聲令下就能將他處斬的。
思及此,她更加堅定想法,絕不連累他。
「唉,李大哥就是那般熱情又強硬,教我想走也走不了,又帶著我逛菜園,還說了明兒個一大早會替我留下最肥美的幾簍,所以我只好多待一會,陪他聊一聊,讓你照顧天衡,我很過意不去。」
「你跟那個李大哥很熟?」他月兌口問。
「呃,算熟,畢竟廚房要的幾樣菜都是他親手栽種,再者他的農作確實比其它農戶要甜脆得多,好比玉蔓菁和白菲……好幾樣菜,我都非要他的不可。」這倒不是謊言,教她說起來順口多了。
闌示廷輕哼了聲。「你倒好,和人聊個痛快,倒是把兒子都給忘了。」就在他擔心得心浮氣躁時,他竟是和人天南地北地聊,相較之下,他的擔憂顯得可笑。
「我……」
「還是,你看上人家了?」
「嗄?」
「你喜歡男人,不是嗎?」他笑得譏刺,壓根不覺自個兒的語氣有多酸。
鐘世珍愣了下,心想這事擔擱了許久一直沒機會說,倒不如就趁這當頭說個清楚也好。
「這……其實我是——」
闌示廷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那也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老大夫今兒個來過了,說是遍尋不著八支參,我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托了尊夫人到我家里傳訊,要人找找家里是否有八支參,有的話,來接我時順便帶過來。」
就當是還他的救命之恩,回宮後,想再出宮也不是那般容易,而且宮里也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置。
「你要回去了?」她詫道。
「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讓你照料。」
「我哪兒照料你了,還是你幫我較多,而且你家里人不是……要不要讓我先去探探,看看狀況如何,你再回家吧。」
「你怕我回去就被滅口?」他哼笑著。他這個皇帝還沒這般不濟,想殺他還需要一點運氣。
「示廷,你還是暫時先別回去,你真回去,我會很擔心。」
「你會擔心?」
「當然。」
「算你還有點良心。」他哼了聲,不承認心底舒坦了些。
「這哪是良心什麼的,咱們是朋友吧,好歹也相處一段時日了,我擔心是再正常不過。」
「可是你不認為,他們都以為我是個已死去的人,當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恐怕沒機會痛下殺機,而是會嚇得不知所措吧。」
鐘世珍愣了下。他說的沒錯,他掉下浴佛河已經大半個月無消息,行凶者必定認為他已不在人世,突見他出現,哪還能馬上有什麼計謀。
他現在回去,正是逮人的最佳時機,因為行凶者必定毫無防備,可是莫名的,她不希望他回去。直睇著他深邃懾人的黑眸,她是打從心底希望他可以再留下一陣子,可是她又怕即將發生的事會牽連他。
「怎麼不說話了?嗯?」他模索著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的說法?」
「不是,我只是……好像有點舍不得你離開,因為有你在,我……」說到一半,突覺自己的話語曖昧得像是表白,嚇得她趕忙打住。她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得好像她多希望他一直待在她身邊?
「你不希望我走?」他啞聲問。
「呃,不……我的意思是說,天衡這陣子病了,你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心瑞安穩了些,你突然要走,所以覺得舍不得。」她急著解釋著,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逼迫自己接受這種說法。
「世珍,你這說法听來有些怪,畢竟你是有家室的人,該是家里人才能教你安心才是,怎會是我這個外人?」他笑著,心底卻是暖著的,因為他被在乎。
「我……」對呀,有知瑤、寒香和霜梅,還有縱花樓里其它的姊妹,她們都是助她最多的人,在她最無助不知所措時,不求回報地幫助她。她的身邊已經有這麼多人了,她卻貪心想要再多要一個。
她……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世珍,就算我回去了,得閑我還是會過來看你,況且我也答應小家伙,待他身子好了,要教他耍九節鞭。」
鐘世珍怔怔地看著他。是啊,又不是永遠都不見面,她到底是在難過什麼?但,也許往後再也見不到面了,因為明天……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
束兮琰把一些關于公孫令的過往告訴她,就為了配合演出明日早朝上的一出戲,可她認為,不管她配不配合,她的下場其實都是一樣的。
不配合,束兮琰會毀了縱花樓,要是配合了,真讓束兮琰坐上皇位,他不會善罷干休的,而她這個共犯,絕對是他頭號欲除的對象……所以她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盼束兮琰別動縱花樓里的任何一個人。
而他這時候走,其實正是時候,只是她舍不得,因為想再見他一面,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想,也許她是喜歡上他了。
「世珍,別不說話,你明知道我看不見——」話未完,唇已被封口。
闌示廷愣住,感覺柔軟的唇就貼著自己,沒有再進一步,只是輕柔地摩挲著,輕嚼著,伴隨著嘆息,輕擁著他。
不假思索的,他緊擁住他,撫著他的背,吻著他的發。
他知道他心底有事,但他卻不肯說,教他莫名地煩躁著。他不是個會主動親吻的人,他總是抗拒著他的吻,然而他此刻的主動不像是動情,反像是……訣別,教他止不住心底生成的慌亂。
突然,他疑惑了。難道人的心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他是那般想念公孫,甚至多想追隨她而去,可如今他卻莫名地眷戀起鐘世珍……明明是個男人,卻教他牽腸掛肚,可誰要他那般酷似公孫?
他的性情和身形……他混亂了,此刻塞滿他心底的到底是誰?牽掛世珍,是因為公孫,可公孫既已歸來,為何他還是無法將他自心底抽離?
還是說,他早已認定進宮的公孫是假的,所以他不見狂喜?
思忖著,外頭突地響起——「闌爺,雷大人到了。」
莫知瑤的聲音傳來,鐘世珍像是回魂般,一把將他推開,面紅耳赤地捧著臉,不敢相信自已竟會鬼迷心竅地對他又親又抱……啊啊,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依她看,其行也真!
闌示廷朝她的方向瞪了眼,沉聲道︰「進來吧。」
門一開,就見莫知瑤領了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走來。
男人疾步走到闌示廷面前,隨即單膝跪下。
「卑職護衛不周,卑職——」激動的話,硬是被闌示廷抬起的手給制止。雷鳴這才想起,一路上莫知瑤提及不讓人知曉他在這兒,除了她之外,沒人知曉他的身分,才趕忙換了稱呼。「爺,軟轎已備在後門。」
「可有八支參?」
「有,屬下跟……拿了三支年分最長的八支參。」雷鳴說著,遞出手中的木匣,卻見他使了個眼色,于是木匣轉了方向,交給坐在床畔的另一個人,四目交接的瞬間,雷鳴一雙虎眼險些瞠破。
「示廷,想不到你府上真的有八支參!」鐘世珍接過木匣,心里五味雜陳。要是再早一點知道他府上有八支參就好了,她就不會去蹚那淌混水了,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罷了,現在總算拿到八支參,至少可以救兒子。「示廷,你合算合算,這些八支參價值多少,我想法子湊給你。」
「呿,方才還說是朋友,現在就急著算帳,你不嫌累我還嫌煩。」
「可是——」
「先把小家伙治好再說,橫豎這參我也用不到。」闌示廷話落起身,朝前探出手,卻等不到雷鳴的牽引。
鐘世珍干脆握住了他的手,朝雷鳴望去,卻見他一雙眼都快暴凸了,目光直直的快要在她臉上燒出兩個窟窿。
她……長得很奇怪嗎?這種目光,簡直就跟在朝巽殿上,眾人看她的目光沒兩樣,一個個像是見鬼一樣。
「雷鳴?」
「屬下在。」雷鳴回神,趕忙起身,讓他搭著自個兒的手腕。
「你在發什麼愣?」
「屬下……」雷鳴遲疑著,目光不住地打量鐘世珍。
太像……太像了!今兒個才听宇文恭說公孫令出現在朝堂上,如今竟又出現一個酷似公孫令的男人,這到底是……
「世珍,記得待會派人將老大夫找來,趕緊讓小家伙服下藥帖,要有什麼事的話,你到東司衙說一聲,我會抽時間來看你。」說著,他又道︰「雷鳴,這位是鐘世珍,是他救了我,往後要是見到他,不得怠慢。」
雷鳴應了聲,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鐘世珍一眼,只能說服自己,這天下無奇不有,出現一兩個與自己面貌相似的,也算尋常。
鐘世珍直睇著他的背影,直到知瑤替她關上了門,她才失落地坐在床畔,看著鐘天衡依舊熟睡的面容。
假如她的路只有一條,那麼哪怕走到底,她也不能違背自個兒的原則,只是她再也無法瀟灑看待,因為她必須把天衡獨自留在這世上,未能克盡人母的義務,讓她好愧疚好不舍。
轎子一起,雷鳴隨侍在側,照闌示廷要求,挑的全是僻靜的小路,避開人潮,以免引發不必要的注目。
「雷鳴。」闌示廷在轎內輕喚。
「卑職在。」
「听說公孫回朝了?」
「皇上是從何得知?」雷鳴貼在轎側,壓低嗓音問。
莫知瑤到東司衙找他時,說明皇上人在縱花樓,還交出了皇上隨身的九節鞭,他整個人都快蒙了,心想今兒個的事怎麼都湊在一塊。
然,這是好事,姑且不管皇上怎會出現在縱花樓,只要皇上無恙就好。
「因為城里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說得也是,這消息極不尋常的傳得飛快,雖說卑職今兒個未進宮,但先前宇文將軍來找過卑職。」
「宇文恭找你做什麼?」
「他來詢問搜尋皇上的進度,又順道提及公孫大人回朝一事。」
「……他怎麼說?」
「宇文將軍說他當殿查看了公孫大人的肩,然而當初公孫大人掉下河時,撞上了河底暗礁,所以不只額上有傷,就連右肩也磨掉了大片的皮肉。」說著,他不禁想起方才在房里瞧見的鐘世珍,他的額上也有傷啊。
「然後呢?」額上有傷?他想起額上同樣有傷的鐘世珍。
「宇文將軍說盡管磨去大片皮肉,但似乎可見公孫家的家徽刺青顏色,不過他還是覺得相當可疑。」
「怎麼說?」他問得心不在焉。
明明此刻該將心神都放在公孫身上,可不知怎地,他卻想起方才那個吻。
明明是因為鐘世珍像公孫,才教他牽掛,可偏偏此刻佔據他心里的卻是他,無心多想回宮的公孫令。
「因為公孫大人是由束兮琰帶進宮的。」
「喔?」闌示廷回神,努力地專注在交談上。「束兮琰麼?」
「宇文將軍的意思是,公孫大人失蹤了三年多,卻在皇上落河失蹤後出現,束兮琰其心可議。」雷鳴將嗓音壓得更低。
「宇文恭竟這般說?」闌示廷有些意外,不禁哼笑了聲。「早朝時,陸取可有在殿上?」
「該是有才是。」
「朕得听听陸取說說那當頭到底是怎生的景況,竟會教宇文恭吐出其心可議這四個字。」他懶懶地窩在軟衾上,迫不及待想知道兩人杠上時的劍拔弩張。
他可以猜得中束兮琰的心思,但卻難以得知宇文恭是如何和束兮琰唇槍舌劍。
「皇上不在意公孫大人了嗎?」
「雷鳴,你認為出現在殿上的會是真正的公孫令嗎?」
「這……」
「在朝堂上,重要的不是公孫令這個人,而是公孫令的名,因為公孫令可是三大世族之後,他握有推舉權。」闌示廷哼笑了聲,對束兮琰那丁點心思極為不恥,太易猜顯得太無趣。
宇文恭不可能支持束兮琰,而束兮琰更不可能自薦,所以他當然就需要第三個人——那就是失蹤三年多的公孫令。
那麼回宮後,他該下哪一步棋呢?
他托腮忖著,輕挲著自個兒的唇,暗惱方才他怎會沒回吻。
翌日,鐘世珍拖著沉重的腳步,隨著束兮琰一步步地踏進朝巽殿內。
殿內,鴉雀無聲,她每走一步就覺得心髒抽一下,眼前的景象像是要模糊起來,腳步虛浮著。
眼角余光瞥見宇文恭黑亮的明眸直睇著自己,看得她莫名地心虛,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但她早已沒了後路。
「賜座。」
束兮琰下令,昨兒個那位太監便替她備了椅子,讓她在殿旁坐下。
昨兒個將古大夫請來,古大夫一見木匣里的八支參,一雙下垂老眼瞠得圓亮,難以置信國內竟有百年的八支參,嘴里不住驚呼,如此珍貴如此不可思議,但她充耳不聞,就等著他掂算重量,在天衡喝下第一帖藥後,確定他的脈象逐漸穩定,其藥效教古大夫贊不絕口後,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氣。
這麼一來,她才有勇氣從容就義。
離開縱花樓之前,她抱著熟睡的天衡親了又親,將事情始末寫下後,塞在天衡的枕邊,再將天衡交代給霜梅照料。如果她今天注定踏不出宮門的話,希望霜梅看見枕邊的訣別書後,能代她照料天衡長大,更希望她們有所防備。
她無心連累任何人,可是她真的不願為虎作偎,因此思來想去,她只剩最後一條路,要是連這條路都走不通,至少應該不會拖累她們。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眾卿,可還有事上奏?」
鐘世珍聞言,緩緩抬眼。這是束兮琰給她的暗號,當他這麼說時,就是該她接話,輪到她上場了……來吧!既然來了就沒在怕的,橫豎來到這世上的每個人,誰都不能活著回去,她走過一遍,再走一遍也沒什麼大不了。
「君石……」她艱澀的喚著,心底有些緊張。
驀地,殿上瞬間靜默,快速得像是按到靜音,而後她瞧見束兮琰震愕地側過臉,滿臉的難以置信,精湛且點到為止的演技,直教她嘆為觀止。
佩服!他的本業應該是戲子吧,奢望當什麼皇帝!不過既然人家都拿出十成十的功力了,她要是不全力以赴,豈不是枉費人家苦心?
「公孫,你……你想起本官了?」束兮琰詫問著。
站在另一列首席的宇文恭橫睨了眼,目光定在鐘世珍身上。
「君石,方才在這殿上,總覺得有什麼從我腦中掠過,瞧著瞧著,就把你給想了起來。」她神色激動地走向他。
「這真是太好了!」束兮琰狀似激動地輕抱了抱她,在她耳邊低語,「你在搞什麼鬼?」他可不是這樣教他的,他這種說詞漏洞百出,誰能信服?
「……我忘詞了。」她沒啥誠意地道。
她一個小人物進到這皇宮大殿,不緊張才怪,忘詞是剛好而已。
束兮琰未再多置一詞,隨即放開她,對著文武百官面帶欣喜地道︰「諸位,公孫令恢復記憶了。」
宇文恭聞言,面無表情,彷似看著一出鬧劇。
鐘世珍不住地用余光看向他,她把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怎麼可以面無表情?他應該要嗤之以鼻才是,難道他不覺得這說詞太扯了嗎?
昨兒個在殿上,他阻擾了束兮琰的好事,那就意味著他識穿束兮琰的意圖,她今兒個來個突然恢復記憶,他應該要覺得荒唐,不是嗎?
給點反應吧,他不是老劉崇仰似神的宇文恭嗎?
「既然公孫令已經恢復記憶,那麼……」束兮琰帶笑的冷眸略帶警告,直瞅著她不放。
「公孫,你該是已知道皇上下落不明,在這狀況底下,身為三大世族之首的你,認為咱們該怎麼做?」
鐘世珍臉上笑著,心里卻是急得快冒火。她的用意就是要讓宇文恭感覺荒唐,甚至開口道出她是假的公孫令,如此一來,她也許落個冒充之罪,但至少不會連累到知瑤她們,可偏偏他卻——
「公孫,如果你已經恢復記憶,那麼你可記得你都是如何喚我的?」宇文恭突道。
鐘世珍呆了下,壓根不需要佯裝錯愕,因為束兮琰真沒告訴她這事!
束兮琰立刻搶白道︰「宇文將軍,本官覺得處理朝堂上的正事遠比私人小敘要來得重要,待會下朝後你倆再敘也不遲,對不。」
「我倒覺得公孫既然能喚出你的字,應該也喚得出我的小名才是。」宇文恭硬是不讓,偏要她當殿道出不可。
「怎麼,本官倒覺得宇文將軍像是惡意阻擾。」
「束大人,我只是認為只以公孫喚出你的字,就判定為恢復記憶,太過草率,至少她得要道出我的小名才足以證明,畢竟百官皆知公孫與我是竹馬之交,私底下往來只喚小名,而這小名是不在人前道出的,只有公孫才會知道。」
鐘世珍輕呀了聲。原來是這樣,難怪束兮琰沒跟她說,因為他根本也不知道。
「宇文將軍在影射什麼?難不成以為本官在主導什麼?」束兮琰面有不快地道。
「我沒這麼說,只是想更加確定罷了。」宇文恭笑了笑,望向正準備選邊站的官員。
「我這麼決定,誰有異議?」
公孫令回朝的事,不過一天已經鬧得滿城皆知,這消息傳遞的速度之快,要說無人刻意散播,他還真不相信。這麼做,為的就是讓那些尚不知情的官員們抓緊時間討論,到底要站到哪邊。
束兮琰哼笑了聲。「宇文將軍,真要論的話,至今都無人問罪于宇文將軍,甚至懷疑宇文將軍抱有狼子野心。」
「我?」
「可不是嗎?皇上游浴佛河,是宇文將軍護駕,以宇文將軍享譽盛名的第一水師竟也會讓樓船翻覆,讓皇上落河……饒是霧再濃,以宇文將軍的身手和經驗,都不該讓這憾事發生。」
「我說過了,有對向船撞上才會讓船頭斷裂,皇上因而落河,我派人躍河救駕,自己則躍上對向船,卻發現船上的人竟一個個都服毒自盡……皇上出游的事滿朝皆知,要說有人心懷不軌,壓根不為過。」宇文恭睨了他一眼,寓意深遠。
「既是如此,宇文將軍該要查呀,可為何至今不見有何結果?」
「查是必然要查,但尋找皇上才是首要之務。」
「不,我倒覺得宇文將軍才是居心叵測的那個人,先是救駕不及,如今又懷疑公孫身分有假……宇文將軍,你真懷有異心?」
鐘世珍听至此,眉頭不禁緊蹙著。這混蛋竟還打算把罪推到宇文恭頭上,以她的觀察,足以大膽猜測皇上落河一事分明是這混蛋策劃的!否則他怎會一見到她,就能心生妙計,要藉此將自己拱上龍椅?!
這下……她該怎麼幫他?她根本就……
「皇上進殿!」
遠處響起太監的唱報聲,打破了殿上的劍拔弩張,所有人皆望向殿外,隨著唱報聲一聲聲地逼近,可見一列宮人逐漸走近朝巽殿。
「怎麼可能……」束兮琰難以置信地輕喃。
鐘世珍只見一列宮人在前開道,後頭的皇上坐在軟轎上,一行人踏上殿階,放下軟轎,原本站在龍椅旁的太監急步走到殿門口,掀了轎簾,扶下一個男人,靠近殿門口的官員一個個如浪般地跪下,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她面前所有官員都跪下時,她清楚地看見皇上的面貌,她看見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