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北何靄靄,官闕人煙雲。
長安是當朝的首善之區,四方的珍奇莫不齊涌積集,人文杳萃,里頭藏匿著八方好手,在這樣的情況下,傳奇事跡從來就沒有一天少過,坊間的流言自然也多了起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客棧酒樓、天橋說書,尤其是散播流言的最佳之處,向來都能吸引不少人。
然而,這件事情卻只有行家才會知曉,朝堂上、幫會中,王公大臣、武林高手無不流傳著這樣的對話。
「你听說了嗎?」
「當然,現在長安城里誰不知道那件事情。」
「那絕對是封笑湖,除了他,沒有人能夠有如此大的手筆。」
「這下,長安可要有一陣子不安寧了!」
「誰教那個人要惹上封笑湖!現在,天底下只怕有一半的賞金殺手都在等著拿取那顆人頭,我真慶幸自己不是那個人。」
「只是我听說對方也不太好惹,也是長安城里屬一屬二的狠角色。」
「我听說,他是長安城里的一介名流,是先帝爺跟前的一個大紅人,幾年前,為了這批寶藏,已經與封笑湖有過干戈,沒想到……唉,這場硬仗,只怕有得打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或許是因為年關將近,許多商家都趁著這個時候把南北雜貨搬出來,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過個肥冬。
一直以來,在長安城里,西市就遠比東市繁華,因為這里聚集了很多胡商,專賣稀奇的玩意兒,在古賢京的邀約之下,傅樂樂歡天喜地逛大街,心情一好,看到什麼都覺得好玩。
「賢京,這個玩意兒真有趣,我真想要把它買下。」站在古貨采前,她手里把玩著一只用黃玉雕刻而成的小老虎,非常可愛。
「做什麼?」古賢京不解,覺得她的表情燦爛得過分,恍似浸yin在甜蜜之中,天真而且活潑。
「送給封笑湖呀!你不是常說人家都叫他‘笑面虎’嗎?我現在覺得一點兒都不差,他每次都笑得像這只小老虎似的無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她完全不知道從哪里得出來的結論。
聞言,古賢京不由得苦笑,小老虎似的無害?天底下怕也只有傅樂樂會用這麼可愛的形容詞,去描述像封笑湖這樣的男人了!
傅樂樂掏出錦囊,點數了幾兩銀子,有點心疼地買下玉虎,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錢全部都是她從封笑湖那里敲詐來的。
就在這時,她們的身後忽然起了騷動,一抹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博樂樂的注意,「封笑湖——」
她連忙沖上前去!顧盼尋找,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難道這是她的幻覺嗎?不!她非常真確地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他緊擰著眉,似乎承受了什麼痛苦,若有深思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就這樣不見了!
只見人們圍住一道小巷口,議論紛紛,她無心好奇,只努力地回想,突然心慌了起來,不對勁,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樂樂,你怎麼了?」古賢京追趕上來,擔心地瞅著地蒼白的小臉。
樂樂沒有回答她,驀然,她的眸光瞥見地上一在紅血,血跡消失在她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的想法像是頓時獲得了印證,狠狠地震了一下。
「封笑湖——」
「你為什麼不讓我見他?他怎麼了?讓我見他!老總管,告訴我,他沒事吧?」傅樂樂拉著老總管的手,不停地追問。
她的心跳得好快,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教她現在只想待在封笑湖的身邊,在最靠近他的地方,一步也不離開。
「樂樂——傅小姐,主子要我轉告你,他不想見你,並且請你立刻回去傅家。」老總管為難了半晌,終于拉下臉,照實把話說出來。
「為什麼引他為什麼突然要我回去?到底是怎麼了?我在地上看到了一攤血,他受傷了是不是?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見他?」她被弄得好胡涂,慌得都快要哭了,紅紅的淚珠子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主子沒說,我們做下人的不便猜測,傅小姐,請回吧!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隨時都可以出發……再見了。」老總管說完,拉開了樂樂的小手,嘆了口氣,就要退下。
「等一等,至少讓我見他一面……」她不死心地追上前,扯住老總管的袖子不放,道︰「他一定是出事兒了!我不放心……」
「出事?能出什麼事?我人不是好好的站在這里嗎?」封笑湖高大冷峻的身影驀然出現在堂前,一身雪白的儒抱,神情一如往常的輕松自在。
「主子?」
「封笑湖。」
「回去。」他無顧她的波然欲泣,冷冷地說道。
「不,我不懂……」
「我說回去,還有什麼不懂的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听見了嗎?」他一字一句,字字如冰珠般寒厲。
「為什麼?我看到地上好多血,你受傷了嗎?要不要緊?」這是她最關心的事情,就算此時,她的心是那麼的痛。
「你看我像受傷的樣子嗎?傅樂樂,回去你自己的地方吧!別再站在我的面前,礙我的眼。」他冷淡地撇開視線,不想看她。
「不,你是怎麼了?為什麼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她走上前一步,小臉頓時變得慘白如紙。
「離我遠一點!」他神情冷硬,微笑道︰「我沒變,這才是原本的我,花了五千兩與你玩一場風流游戲,可真是值回票價了!」
「不……你撒謊,你不是這麼想的……」她顫聲地說,突然間覺得他離她仿佛有千百里遠。
她看不到他的笑容,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溫柔,一剎那間,她還不死心地想再追問,然而,當她一抬眸,觸及的是他冰冷的眼神。
驀然,她心痛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眸底噙著淚,小嘴緊閉著,似乎在忍住哽咽的沖動,然後,一顆、兩顆,接著是一串串的淚珠,不停地滾落雙頰,身子像是被他寒刃般的眼光定住了一樣,動彈不能。
「你還不走?」
「為什麼?至少告訴我為什麼……」她送聲地問,心里知道她不能這樣就離開,不甘心,她不甘心!為什麼他都已經這樣傷害她了,她仍舊不死心,一剎那間竟還想緊緊握住他的手?
「你以為我喜歡你嗎?假的,統統都是假的,你滿意了嗎?」他笑著說完,就看見她小臉上的血色褪得一滴都不剩,哽咽著,轉身逃離。
傅樂樂從他的面前落荒而逃,帶著滿月復的傷心絕望,飛奔至門口時,恰巧與剛要入門的龍九霄與雲懷素擦身而過。
這時,封笑湖的笑容沒有變,動作沒有更改,只是冷靜地看著她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然後,雙眼一合,昏了過去。
「笑湖!該死,你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強撐出來……」龍九霄上前攙住,他就是在房里發現封笑湖人不見了,才追出來尋找。
「他到底為什麼……明明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恰好藉拜訪之名,行試探之實的雲懷素眼看著一泓赤色的烏血從封笑湖的胸前透出。
「還看不出來嗎?男人肯舍命這麼做,通常只有一個理由,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龍九霄冷瞥了她一眼,道︰「只能說,傅樂樂是一個很幸運的女子,能夠得到笑湖的庇護。」
「他真的這麼愛她嗎?那為什麼……」他會忍心傷害傅樂樂呢?雲懷素吞吞吐吐,沒把真心話問出口。
「因為,敵人要的是他的命!他原本不該如此輕易受傷的,只是他胸前的那把箭卻是要射到傅樂樂的身上,教他亂了步調。
「現在,他受了這麼重的傷,讓她待在傅家,遠比在他身邊安全。同時,那張圖也真的在傅家人手里,是他們的傅家之寶,圖里藏著前朝遺留下來的至寶,幾十年來,傅家奉命守護寶藏,不敢稍有松懈,只不過,‘千手真人’宋東風已經把它交給笑湖,打算當作誘出敵人的餌。」
龍九霄冷冷一笑,又接著道︰
「大概沒有人知道,傅家的下人個個都是曾經叱吃武林的好手,在外人眼中沒落的傳家,其實上上下下都是寶。」
「真教人難以想象。」雲懷素吐了吐小舌,驚嘆道。
「不,敵人犯了他的忌諱,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才真的教人難想象,你等著瞧吧!他不會就此罷休的。」他預言道。
「這麼說來,那些打探寶圖的人,並不是封笑湖殺的羅?」她諾氣充滿驚訝地問道。
龍九霄瞥了眼前這個人稱長安頭號才女的雲懷素一眼,眼光有點鄙夷,覺得她似乎沒有傳聞中聰明,冷哼了聲道︰「當然不是。」
夜晚,漆般的黑。
傅樂樂獨自走在闖無人聲的長安城里,安靜的街道上,她的腳步聲格外明顯剌耳,陣陣回響不絕。
原來,愛一個人是可以收放自如的,在今天以前,她從來都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就這樣傷害她?如此輕易就說不愛她?
如今,她才懂得受能夠將人折磨到心都痛了、摔了!傅樂樂顫抖地咬著唇,又一顆豆大的淚珠滾落頰邊,想起他無情的話諳,忍不住哽咽出聲。
「小姐,請上馬車。」梁金實駕著一輛馬車,從她身後追上來。
「走開!我不要坐他的馬車……你們玩夠了吧?不用在那里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希罕!」她哭吼,加快了腳步。
「傅小姐,天色晚了,要是發生了什麼事……危險呀!」
「發生了什麼事,又怎樣?他會在乎嗎?他不會的……他說過我們只是玩玩而已……為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騙我……」
「主子他……」梁公實欲言又止,知道這里沒有他多嘴的余地,眼前當務之急,就是趕快把她請上馬車,安全送回傅家。
「傅小姐,你不坐他的馬車,干脆坐我的好了。」雲懷素從車窗子里探出頭來,她坐著馬車從封家出來,才不遠就撞見了這副景況。
「好!」賭著一口氣,傅樂樂跳上了雲家的馬車,將梁公實拋在腦後,一個人獨自傷憐。
哈哈!雲懷素得意地竊笑,就算她是趁人之危好了!反正,今天能把傅樂樂搶上自己的馬車,她就覺得自己好像贏了封笑湖一回,好不爽快。
然而,待她再回眸,瞅見眼前可憐楚楚的淚人兒,不禁也跟著鼻酸了起來,心里忍不住納悶,想道︰男人為了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寶貝,手段都是這麼絕情的嗎?
「樂樂,你怎麼回來了?」胡千年納悶地問道。
「是呀!是呀!是不是因為你不會做家事,所以被嫌棄了?沒關系,柳姨可以教你一招,我就是用這一招混過好幾年的——」柳風綾非常熱心,打算將多年的內幕秘辛來個大公開。
「不要說了,求你們不要再說了,好不好?」她哽咽請求,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度滾滾而下。
「樂兒,怎麼了?跟封公子鬧得不愉快嗎?」傅夫人心疼地喚道。他們的事情,她略有耳聞。
傅樂樂揚起浪濕的長睫,望著母親柔和慈祥的臉龐,試圖以平靜的口氣說道︰「他要我回來,別礙他的眼!他說,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真心要過我,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真的這麼說—樂樂……」宋東風一臉不信,突然間,他明白了封笑湖的意圖。
然而博樂樂卻不明白,徒自被哭意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咬著唇,緩緩搖首,淚不停的流,眼前的景物在她的眼前變得了朧。
原來,愛情可以任人收放自如,為什麼她從來就都不懂?她不懂,心卻已經被他折磨得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