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亂的步履令修彌的視野來回搖晃,世界安靜得仿佛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混亂的心跳。
修彌六神無主地沖進房間,尋找了一圈之後發現所有屬于蘭妙言的東西全部都從家里消失了。他的汗水一直往下淌,流進眼角,刺痛得想要流淚,沒頭蒼蠅似的亂轉的他最終在妝台前停留下來。
銅鏡前,擺著一縷黑發,發間系著紅繩。
他愣住,不可思議地伸手將那截頭發拿了起來。
有關這截頭發的記憶猛地劈過腦海,修彌打了個哆嗦,眼眶瞬間紅了。
這是六年前她從自己這里剪走的,原來他還以為蘭妙言有收集男人頭發的癖好,如今看來竟是又誤會她了。原來她一直都留著。修彌伸手模了模那綁住頭發的紅繩,對方的心意表達得再明顯不過,結發同心。蘭妙言沒有騙自己。
她的告白是真心的,可他卻……修彌狠狠地攥住那截黑發,而後忽然從櫃子里翻出一個包袱來,然後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一路施展輕功,飛奔不已,按照顏玉爾所說的自斷琴門而出,又行幾里路之後果然在官道上看見了幾輛馬車。修彌心中血氣一翻,猛地加快了速度,片刻之後他已經追了過去。最終足尖發力猛地一躍,迅疾地閃到了為首的馬車前,然後穩穩落地,張開了雙臂阻攔。
高健大馬被忽然閃出的人影驚到,駕車人勒緊了韁繩,馬被勒得口角溢血,前蹄高揚,狠狠地嘶鳴著。而擋在馬車前的男人卻是巋然不動,任由馬蹄自他面前險險飛過仍舊面不改色。
馬蹄重重落地,駕車人驚魂未定地向他看去,忍不住大罵︰「哪里來的瘋子,不要命了嗎!」他跳下馬車,沖上前一把攥住了修彌的衣領,「你……」
「誰在外面?」馬車里忽然飄出不緊不慢的阻攔聲。
駕車人立刻松了手,忙折回到馬車旁,躬身道︰「一個瘋子,忽然冒出來攔車。」
車中靜了片刻。
須臾過後,一個男人撩簾而出,緩步走下馬車。
那人細眉長目、氣質冷凝,一雙鋒華盡斂的狹長眼眸半闔著,顯得沒什麼精神。他負手而立,端于身前的右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拇指上的翠綠板指散發出幽幽的光芒。男人就在馬旁站定,沒再靠近,遠遠地打量著修彌,「閣下緣何攔車?」
他應該就是蘭妙言的表哥了。修彌沒多言,直接說︰「我是來帶蘭妙言走的。」
楚勻頷首,「那麼閣下就是修彌先生了?!」
修彌答道︰「是。」
楚勻微勾唇,眼底猛地迸出寒光來。他身形一閃,修彌頓時覺得眼前一花,當視野恢復清晰的時候對方已經來到了眼前,「你……呃!」喉間傳來劇痛,楚勻那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已經卡住他的脖子。
楚勻的右手堅硬無比,沒有絲毫凡胎的柔軟,硬得仿若金屬,即便是隔著手套,修彌也能感覺到那里傳來的陣陣寒意。距離如此之近,他清晰地看到楚勻那沒什麼精神的眼楮里閃爍著狠戾的光芒,可他說出口的話,卻還是那般彬彬有禮。
「修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修彌沒有還手,強烈的窒息感令他臉色漲紅,額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
「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地追上來?」楚勻笑得如沐春風,陰惻惻地開起了玩笑,「該不會是發現自己愛上了阿言,所以來請求原諒的吧?」這種話讓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阿言那個丫頭雖然長得很美,但性格太過頑劣,被她耍過的男人都把她視作鬼見愁般的存在,所以她的婚事一直都是他心頭的一塊病。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會愛上她。面對他的揶揄,修彌認真地說︰「是。」
楚勻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修彌長喘了一口氣,忍不住蹦出了幾聲咳嗽,不過卻被他努力忍住。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抬眼不卑不亢地直視著楚勻,「你……你說的沒錯。我早就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可我的懦弱令我怯于承認,選擇了逃避。」
這倒是楚勻萬萬沒想到的。不會吧,還真有人愛上他那位禍害人間的表妹了?
修彌垂眼,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愛她,我不會再逃避。」
「你說的是……真的嗎?」蘭妙言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
修彌霍然抬頭,越過眾人找到了她的身影。她形容憔悴、臉色蒼白,一襲紅衣仿佛都失了顏色。蘭妙言的眼楮和鼻子都紅彤彤的,唇色卻淺得令人心疼。兩人的目光越過楚勻等人交會在一起,化作千絲萬縷的情愫,染紅了彼此的眼眶。
修彌咬了咬牙,啞聲道︰「是。」
蘭妙言往前走了幾步,小手堵著心口,弱弱地問︰「你愛我?」
修彌神色堅定,「是。」
蘭妙言唇瓣抖了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然後不管不顧地向他跑來。
修彌被那飛奔而來的人兒撞了個滿懷,他用力地摟緊了她。失而復得的喜悅令他渾身發抖,懷中的蘭妙言哭濕了他的衣襟,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也是愛我的,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嘛!嗚嗚嗚,我就知道……」
「對不起。」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想要等你,可他們偏偏要我走……」
剛才被忽然跑來的蘭妙言撞開的楚勻滿臉黑線。搞什麼,怪他嗎?
蘭妙言從修彌懷中抬頭,雙手捧著他的臉,「看到我留下的東西了嗎?」
那晚歇斯底里地哭過之後,蘭妙言就冷靜了下來。她不相信修彌完全不喜歡自己,那些溫柔都不是假的,他那麼順著她、那麼寵著她,怎麼會對她沒感覺?
蘭妙言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她想去找修彌說明白,可還沒有行動楚勻就已經找上門了。
楚勻不由分說地就要抓她走,蘭妙言拗不過,就把那撮頭發留了下來,希望修彌看到後能明白。
修彌點頭,「看到了。」
蘭妙言的眼楮亮晶晶的,忍不住踮起腳去吻他。
匆匆追過來的禿老三剛跑過來就看見了這一幕,不由得老臉一紅,忙捂著眼湊到楚勻旁邊,「哎,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分場合、不分地點。
前幾天還打得不可開交,今天就抱著又親又啃的。」他咕噥了幾句,然後看向楚勻,「你不去管管?!」
楚勻轉了轉右腕,「怎麼管?」
禿老三對楚勻的態度感到奇怪,「你不是很討厭修彌的嗎?」
楚勻毫不避諱地看著不遠處那對吻得難舍難分的有情人,「我討厭他,是因為他佔了阿言的便宜就逃之夭夭。可現在……」他的唇角竟然浮現了一絲笑容,「兩人既成了親,又彼此相愛,我何必去棒打鴛鴦。」
「這風格可不像你啊。」
楚勻淡笑不語。
禿老三打量了一下他的側臉,「是不是她和鐘祈的親事黃了?」
楚勻臉色一變。
禿老三嘖嘖稱嘆,「你一定是怕小十二嫁不出去了,所以才急忙月兌手的吧。」
楚勻瞥他一眼,哼笑,「賊老頭。」
事實上的確是如此,若是修彌玩弄了蘭妙言,那他一定不會放過,可若是修彌愛上了蘭妙言,他也同樣不會放過。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人肯要蘭妙言,他怎麼能讓他跑了。他可是早就想把蘭妙言給嫁出去了,若不然負責管教她的自己,豈不是要被她煩一輩子。他真心是不想再去收拾蘭妙言的爛攤子了,所以現在修彌自願跳入火坑,他自然舉雙手雙腳來歡迎。
禿老三朝遠處瞄了眼,「嘖,真是的,親起來沒完了。」
楚勻對他使了個眼色,「去把心兒抱來。」
禿老三眼楮一亮,連忙轉身去馬車里請他家小小姐去了。
這時,修彌依依不舍地放開了蘭妙言的唇,輕輕將她從懷里推出去,「我帶了東西給你。」蘭妙言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著的包袱。
「這是那件僧衣。」修彌將包袱交給她,「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處置,燒了、毀了,都可以。」
蘭妙言一驚,她知道這件僧衣對他的意義,于是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包裹,「你說過,這是你的信仰。」
修彌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從現在起,你才是我的信仰。」
蘭妙言心頭動容,忍不住又落了淚。
就在她再度想要摟緊修彌的時候,身後卻傳來蘭心歡快的聲音,「爹、娘,你們在玩什麼呢?心兒也要一起玩親親,心兒也要。」她鳥兒一般從禿老三的懷中飛出來,然後一路朝那相擁的兩個人奔去。
官道兩旁的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澄澈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地面上形成樹影,斑斑駭駁。
穿著精致繡鞋的小腳踩著滿地的光影朝自己的爹娘奔去。蘭心咯咯地笑著,鳥兒歸巢般撲到他們的懷中。修彌摟著蘭妙言蹲下來,各自張開了一條手臂,在緊緊擁住那飛奔而來的女兒時,也好像擁住了兩個人美好的未來。
三口人用力地擁抱在一起,畫面就此定格。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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