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樂雲莊莊主出殯之日,層層的白色帳幔布滿了靈堂,里頭站滿了前來吊唁的人。
這樂雲莊莊主生前為人爽朗豪邁,施粥布藥、造橋鋪路的事沒少做,不少人受其恩惠,故而他出殯這日,整個華陽城幾乎扶老攜幼前來為他送行。
擠不進靈堂的百姓們站在外頭,念及昔日受他之恩,不由得紛紛為他的英年早逝哀悼嘆息。
眾人皆知,這樂雲莊莊主在十五、六歲時便出來闖蕩,一手創建了樂雲莊,十二年經營下來,可說是富甲一方。
可他過世時才年僅二十八歲,甚至未及而立之年,因此當他的死訊傳出,震驚了整個華陽城。
此刻,宋憶風站在靈柩旁,注視著那個拚命護著靈柩,不讓別人封棺抬走的女子,他眼里滿溢悲慟,走上前想攬住摯愛的妻子,卻抱了個空,無論他如何嘗試,哪怕是一根頭發、一截衣角,他都踫觸不到。
因為他已死,已不再是意氣風發的樂雲莊莊主,僅是一抹虛無飄渺的幽魂,只能無能為力的望著性情素來溫柔敦厚的妻子,面對著他的猝逝,絕望而崩潰的痛哭——
「誰都不能帶走我相公,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只是太累睡著了,我不許你們帶走他!」陶涼玉哭吼著,不願承認心愛的丈夫已離她而去的事實,用整個身子緊緊抱住棺木,不讓人抬走它。
「夫人,莊主已過世,您要節哀,讓莊主入土為安吧。」老管事吳天瞬上前苦勸。
「嫂子,我知道妳傷心,舍不得大哥,但大哥已去了,妳就好好送他這最後一程,讓他安心上路吧。」另一名青年也出言相勸,他是莊主的堂弟宋憶辰,一邊勸著一邊試圖將她拉離棺木前。
陶涼玉兩手緊抓著棺木,不肯離開半步,哭得紅腫的雙眼瞋瞪著他,沙啞的嗓音充滿了悲戚,「誰也不許帶走他,誰敢帶走他,我就跟誰拚命!」她知道一旦松了手,這些人就會抬走棺木,今生今世她就再也見不到丈夫,她舍不得、舍不得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面、看不到他的人。
侍立在她左右的兩名婢女抹了抹淚,也跟著出聲相勸,「夫人,莊主已去了,您別這樣,莊主若是在天有靈,見您這樣也放不下心吶,您就讓他好好走吧。」
「我不要,我不要他走,他怎麼能這麼狠心丟下我一個人,怎麼可以」陶涼玉看著躺在靈柩里的丈夫,淒切的呼喚著他,「相公,你醒醒,快點醒過來,你忘了你娶我時答應今生要與我一起恩愛到白頭嗎?這才四年,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棄我于不顧,求求你,張開眼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
她那痛斷肝腸的聲聲呼喚,令宋憶風淚流不止,他抬起手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手卻穿透了她的臉,什麼也模不到。
「對不起,我食言了,求妳別再哭了……涼玉、涼玉……」他悲不可遏,他何嘗願意這麼早離開她,奈何天意違予。
一旁的老管事听了她的聲聲悲呼,也不禁撩起衣袖抹了抹眼楮,有些不忍心再催促她,可瞅了眼天色,他不禁滿臉愁容。「二爺,夫人再不讓咱們封棺,就要誤了下葬的時辰,這可怎麼辦?」
宋憶辰看著哭倒在棺木前的兄嫂,面色深沉,一時間並未答話,站在他身側的另一名女子瞟去一眼,淡淡出聲道︰「再讓她這般糾纏下去,天就要黑了,萬一誤了表哥出殯的時辰可不吉利。」
宋憶辰略一沉吟,朝一名下人低聲交代了幾句話,那下人快步離去,不久後回到靈堂,悄然走到陶涼玉身後,猛不防用浸了蒙汗藥的手絹捂住了她的口鼻。
「夫人,您多少吃一些吧,再這樣不吃不喝下去,這身子怎麼受得了,要是讓九泉之下的莊主瞧見了,可不知會有多心疼。」弄梅站在床榻前,苦勸著已有三日不曾進食的主子。
宋憶風站在寢房里,哀痛望著神色木然的坐在榻上的妻子。自那日她醒過來,得知他的棺木已被抬去下葬後,便一直不吃也不睡,只是握著一顆墨色的珠子,喃喃對著那珠子反反復覆的說著幾句話——
「當初你送我這枚鸞鳳和鳴珠時,說這珠子能庇佑我們恩愛逾恆、白首偕老,你騙我、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我是那麼那麼相信你!」
她這些話听在他耳里,宛如一把錐子一字一字的鑿著他的心,他在她身前蹲下來,雖無法踫觸到她,但他仍抬起兩手包覆著她拿著珠子的手,明知她不可能听見,仍開口解釋著。
「不,我沒有騙妳,世人相傳得到這枚鸞鳳和鳴珠能使人舉案齊眉、白首同心,為了得到它,我費了不少心思,可我沒想到這珠子竟一點用都沒有……對不起……妳別再這般折騰自個兒了,妳這樣是要讓我疼碎了心嗎?」
陶涼玉听不見、看不見眼前的人,她面無表情的喃道︰「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全是騙人的、騙人的!」喃喃說著,她陡然悲怒的舉起珠子狠狠將它往下摔,「既然沒用,我還留著它做什麼」
「夫人!」知道那珠子是莊主生前送給夫人的,夫人一直很珍視它,弄梅連忙將珠子撿回來,遞回她手上。
陶涼玉接過抬起手還想再往下摔,弄梅忍不住出聲提醒她,「夫人,這是莊主送您的,真摔壞了您要心疼了,您先前不是還說過要將它當成傳家之寶,以後好傳給肚子里還未出生的孩子嗎?」
听她提及她月復中的孩子,陶涼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回想起那時丈夫將這枚珠子送給她時那開懷的神情,她收攏掌心緊緊握著珠子,貼在自己的心口處,另一只手撫模著月復部。
孩子,她的肚子里懷了他的孩子,可憐這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爹。
宋憶風神色眷戀哀戚的凝視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俯過身雙臂環住她,即使無法觸踫她,仍是想將她擁進懷里,他想抹去她的淚她的悲和她的痛。
他沒料到他會如此短壽,倘若早知道,當年他就不會迎娶她為妻,誤她一生。
「夫人,不好了。」有名婢女忽然神色焦急的推開房門走進來,一開口便喊道。
「怎麼了侍雨?」弄梅訝異的問。
「二爺、二爺他接管了樂雲莊!」侍雨是匆匆奔回來的,氣息有些急促。
「如今莊主不在,二爺幫忙打理莊子有何不對?」弄梅不解她為何這般驚慌。
侍雨急道︰「不是這樣的,二爺他自命為莊主,接掌了樂雲莊,往後他就是這樂雲莊的主人,他讓樂雲莊所有的下人以後全都要奉他為主子。」
弄梅一愣之後,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妳的意思是說二爺奪了這樂雲莊?」
「沒錯。」侍雨頷首。
弄梅仍是不敢相信,「二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侍雨,妳是不是弄錯了?」
「我沒弄錯,就連想阻止他的吳管事都被他命人打斷腿給關起來了。」
弄梅滿臉驚愕,「莊主都還尸骨未寒,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這莊子是莊主留給夫人和她肚子里還未出世的小少爺的。」
見自家主子仍一臉木然的坐在那兒,侍雨上前扯著陶涼玉的衣袖,語氣急切的道︰「夫人,您听見了沒,二爺奪了這樂雲莊,當了莊主,吳管事和一些不服從他的下人都被他給整治了。」
宋憶辰雖被稱作二爺,但與宋憶風並非是親兄弟,宋憶辰是宋憶風五叔收養的義子,兩人在名分上是堂兄弟。
陶涼玉怔怔望著侍雨,好一會兒才听明白發生了何事,「這樂雲莊是相公一手創立的,誰都不能搶走!」
宋憶辰正好踏進屋里,听見她的話,昔日溫文謙和的他此刻一臉倨傲,「是他一手創立又如何,他如今已死,依妳的能力能守得住這偌大的莊子嗎?能管得了莊子的生意嗎?能鎮得住底下幾千號的伙計嗎?」
她呆愕的看著他,不敢相信素來謙和溫雅的他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走到陶涼玉面前,捏住她的下顎,施恩般的再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嫂子好,要是我不出面,這莊子早晚會被外人給奪了去,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接管了。」
陶涼玉憤怒的撥開他的手,「這莊子是相公的,你休想奪了去!」
「他已經死了!」他粗魯的再掐住她的下巴,瞇起的眼貪婪的注視著她那張即使哀痛憔悴,仍不掩清艷的臉孔,「不只這樂雲莊,連妳我也一並接收了,我會上香告訴大哥,讓他放心,他的妻子我會好好替他疼愛的!」
一旁的宋憶風見狀,怒紅了雙眼朝宋憶辰撲上去,「畜牲,你敢踫涼玉一根頭發,我宰了你!」他一拳拳揮向他,也一拳拳落空。
「你想做什麼?」陶涼玉駭然的想扳開他的手,但這回不論她如何使力,都扳不開,她的下顎被他捏得生疼。
宋憶辰恣意的撫模著她清艷絕倫的臉龐,笑道︰「瞧瞧妳這張臉,縱使憔悴蒼白也依然誘人,怪不得大哥如此寵愛妳,今後妳只要好好伺候我,我保證讓妳依舊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說完,他俯下臉強吻她那張蒼白的唇瓣。
如今壓在他頭上的兄長已死,他不再隱藏,肆無忌憚的流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宋憶風目眥盡裂的踹打他,可卻動不了他分毫。「你敢踫她,我殺了你!」
陶涼玉驚駭的拚命掙扎。
一旁的侍雨和弄梅見他竟輕薄夫人,上前想拽走他,宋憶辰不悅的抬起腳踹開兩人,同時揚聲命令守在外頭的心月復進來,將這兩名礙事的婢女給拖出去。
房里沒了礙事的人,宋憶辰將陶涼玉一把推倒在床榻上,一邊粗暴的撕扯她的衣裳,一邊猖狂的警告她,「妳若還想有好日子過,最好乖乖的服侍我。」
她拚命的捶打著他,驚恐的尖聲呼救,「來人、快來人啊——」
他將她壓在身下,她的掙扎扭動,磨蹭得他下月復發脹,他滿臉欲色,迫不及待的想強佔了她,「妳叫啊,盡管叫,這樂雲莊已經是我的了,不會有人來救妳。」
「你這禽獸,我是你嫂子,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還是不是人」見他的手想探入她被扯開的衣襟里,陶涼玉張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宋憶辰吃痛的抬起另一只手搧了她一巴掌,「妳這賤人竟敢咬我,我告訴妳,宋憶風已經死透了,如今沒有人能再護著妳,妳要是再不知好歹,我就把妳賣到青樓去,讓男人蹂躪踐踏妳。」
宋憶風瘋狂的想阻止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畜牲欺凌自己視若珍寶的愛妻。
「啊——宋憶辰,我化為厲鬼也饒不了你!」他悲吼。
陶涼玉嘴角被他搧得磕破流血,她顧不得被打疼的臉,拚盡全身的力量反抗他,「我寧死也不受你污辱!」
他再狠狠搧了她一巴掌,怒罵道︰「既然妳不知好歹,可就別怪我不憐香惜玉了。」他用力一扯,將她的衣襟扯開,正要一逞獸欲時,突然有人進來——
「你在做什麼?」
那含嗔帶怒的嗓音令宋憶辰停了下來,扭過頭看向來人。
「妳來做什麼?」
見到進來的人,陶涼玉張口想呼救,然而卻在听見她接下來的話時,驚愕得瞠大了眼。
「我才要問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李昭宜面含怒容的走到床榻前,怒聲斥責,「我幫助你奪了樂雲莊,可不是讓你做這種骯髒事的,放開她。」
宋憶辰抬眼與她怒目相視,最後顧忌她的手中掌握了樂雲莊庫房的鑰匙,遂退讓一步,下了床榻,拂袖離去前悻悻的撂了句話,「不過是個寡婦,也值得妳大驚小怪。」
他離開後,陶涼玉悲憤的看向李昭宜,怒問︰「是妳幫他奪了樂雲莊的?」
「沒錯。」李昭宜坦誠不諱,望向她的眼神里含著一抹得意,「他是我的男人,以後我就會是莊主夫人,至于妳呢?妳放心,我不會讓他染指妳,因為他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她從衣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斟了一杯茶倒入其中,端至她面前,那張秀麗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扭曲的快意笑容。
「妳不用怕,這茶喝了不會死,只是會讓妳全身潰爛,變得丑陋不堪,如此一來宋憶辰就不會再覬覦妳了,我這可是好心幫妳,妳快把它喝了。」
陶涼玉看著那杯茶,不敢置信的望向她,「這是為什麼,我跟相公一向待妳不薄!」她無法明白她待如姊妹的人為何會這麼對她?
李昭宜滿臉怨憤,「妳可知道我每天瞧著妳那張臉有多惡心嗎?妳搶了我最想要的男人,還假惺惺的拿我當姊妹,我呸,我以前活得有多痛苦,我就要妳百倍受之。」她掰開她的嘴,將手里的茶強行灌進她的嘴里。
宋憶風依然無力阻止,只能看著妻子被灌進那杯茶。
陶涼玉被迫飲下那杯毒茶,撫著月復部,那里傳來陣陣的絞痛,她驚駭的哭喊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孩子活不了了,跟著他爹一塊去了。」李昭宜惡毒的咒道。
陶涼玉絕望的抱著疼痛的月復部,「這是相公唯一的骨肉,妳怎麼能、怎麼能奪走他」
「妳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憶風哥有多寵愛妳,我就有多恨妳,妳還想生下他的孩子?別作夢了!」李昭宜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往前一扯,「妳好好品嘗以前我所受的那些痛苦吧。」說罷,她嫌惡的松開手扭頭離開。
流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陶涼玉的衣裙,她痛得摔倒在地上,一手抓著肚子,撕心裂肺的悲泣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宋憶風想抱起她,卻做不到,滿臉悲痛懊悔的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心痛如絞,「是我錯信了人、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陶涼玉不願讓孩子就這麼死去,拖著疼痛不堪的身子往外爬,想去找人來救救她月復中的骨肉,但才爬了兩步,身子劇痛難忍,她十指緊摳著地面,咬緊的牙關咬出鮮血,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抽搐個不停。
宋憶風見狀又悲又怒又急,「涼玉、涼玉、涼玉……」他好恨,他恨不得生生撕裂了宋憶辰與李昭宜,他們竟如此對待他捧在掌心呵寵的妻子。
他更恨自己有眼無珠,居然看不出這兩人的狼心狗肺,使得自己的妻子在他死後落得這般淒慘的下場。
過了片刻,劇痛雖稍稍平息,但陶涼玉身下已染滿了猩紅色的血,她隱隱感覺到她已失去了月復中的孩子,她面如死灰,失去了丈夫,又守不住丈夫留下的莊子,如今連孩子都保不住,她已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了。
「相公,我這就來見你,你等我……」她輕喃的說著,試圖站起身時,發現手里抓著一樣物品,她抬起染著鮮血的手拿到眼前一看,是那枚鸞鳳和鳴珠。
她悲極的泣道︰「鸞鳳和鳴珠、鸞鳳和鳴珠,你若真有靈,我與相公又何致于活生生被拆散,致使陰陽兩隔……蒼天吶,若是可以,我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只求相公能好好活著……只要他活著……」
她說畢,那沾染著她鮮血的墨色珠子上鏨刻的符文陡然間散發出白色的毫光,那光芒射向了宋憶風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