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牢是後宮中一處囚禁宮中獲罪嬪妃女眷的拘禁地,雖然沒有掖庭那樣酷刑滿布,令人畏懼若死,卻也是陰冷幽暗、淒風陣陣。
孟弱被拘于冷牢最角落的那處單獨牢房中,已經整整三天了。
雖然那日被押來的時候,同時有宮人也送了一件厚裘衣過來,稍稍擋了些許寒風,然隔著濕氣寒重的牆壁,听到隱隱傳來的女子淒厲哭叫聲,依然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宛如煉獄的冷牢中,短短三日卻是度日如年。
她抱膝坐在牆角,時不時悶咳幾聲,面色卻是沉靜得異常。
崔麗華,你太心急了。
前世,崔麗華受寵數年,對慕容擴的心思少說也能模透五成,可是今生她雖然起初受幸,數日後便已遭厭,根本沒有機會真正深入了解慕容獷這個精明多疑的君王。
沒有厚實的情感做根基,慕容獷便不會自欺欺人,允許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玄虛——看起來越合理的,就越令他生疑。
「況且,現在其它人已經迫不及待出手了吧?還有亞女」她清麗的臉龐泛起一抹寒惻惻的淺笑。「鬧吧,鬧得越厲害,慕容獷就越會覺得我是頭被獵犬追入陷阱的無辜崽兔。」
英明神武機智詭詐的慕容大君,又怎能被一群後宮嬪妃耍得團團轉呢?
呵,前世,他可以無情的漠視所有落在她身上的雨雪風刀,甚至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給予她最深最痛的一擊,就因為他保護寵溺鐘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這一世呢?慕容獷,你會選誰?
「現在于你而言,我孟弱可已有了一星半點的重要性?」她嘴角上揚,有說不出的美麗,眸底卻隱隱有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還不只一人。
她閉了閉眼,掩住眼中的厲色,再睜開時是疲憊瑟瑟的目光,雪白貝齒死命咬著淡得幾無顏色的唇瓣,驚惶地望著打開牢門的數人。
饒是黑子見慣了絕色,也見慣了大場面,心仍然被這幕狠狠一揪,
哎喲!造孽了,竟把娘娘嚇成這般模樣,連他這閹人都看得不住心疼,若是教大君親眼見了還不知怎麼心痛喲!
「娘娘莫怕,奴下是奉大君之命拿些東西來的。」黑子下意識放緩了聲,輕聲細語地道。
孟弱眸中精光乍現,嘴角勾起的笑意一閃而逝,看來這三日徹查已有了苗頭。
幾名侍人極有眼色,忙各自鋪錦席的鋪錦席,送膳食的送膳食,還有兩個人提著沉重的金燻籠,燃起了里頭的銀霜炭。
陰冷的牢獄中漸漸暖和了起來,孟弱對這一切卻恍若未知,瑟縮地抱著膝,眼帶迷茫,弱不勝衣。
「不是我」她晶瑩淚珠無聲地緩緩滑落,喃喃自語里透著教人聞之心酸的彷徨無依。
黑子鼻頭一酸,連忙道︰「莫怕莫怕,大君定會替娘娘做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的。」
「大、大君?」她眼兒先是一亮,倏地又黯然無光,小手緊緊搗住嘴巴,強忍住了一聲破碎淒愴的嗚咽。「不,他、他不會信我的崔姊姊才是貴女可我真的沒有為什麼會這樣?」
崔貴嬪才是貴女,所有人自然會理所當然地相信她,而不信這個出身卑微的小娘娘吧?
黑子只覺心酸酸的,聲音不自禁放得更低柔溫和,好似害怕嚇著了她。「娘娘,大君素來英明。」
孟弱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後,苦澀地淒涼一笑,低聲道︰「崔氏是大族,大君勢必要有所交代的。」
黑子一時無言。
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崔貴嬪是旁人所害,抑或是為了苦肉計而不惜自戕,那麼終究到最後,罪名還是得落在小娘娘頭上的。
照理說,一切自有大君公斷,黑子縱然是內侍大監也無權多嘴,可眼見人單勢孤的孟弱坐在牆角,彷佛被逼入了角落的待宰小獸,黑子一時腦熱,月兌口而出——
「若真不成,後宮中自有積年老例的作法,牽扯不到娘娘身上的。」
胡亂抓一個「心存怨望」的無寵美人或是宮嬤、侍女來頂罪也就是了。
孟弱聞言,心下一暖,卻還是搖了搖頭。「阿弱知曉大監你是為了我好,可我自己已無故受冤,又怎忍心連累旁人?」
「娘娘,您心地淳厚善良,哪里知道宮中鬼魅伎倆防不勝防?」黑子既然已經失言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唉,既是大君心尖尖上的人兒,又怎能不多提點一些呢?
「防不勝防」她低聲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苦澀更深。「既然如此,防得了這遭又防不了下次,我又何苦做無謂的掙扎?」
「娘娘——」
「說什麼傻話?」
一個低沉好听卻怒氣滿滿的嗓音猛然響起,眾人心一驚,紛紛下跪齊呼萬歲。
孟弱小臉蒼白,驚悸中又有一抹淒楚的幽怨與無助,木然地跟著就要跪下,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
「身子不好還瞎折騰什麼?」
她低著頭,在站穩後便急急縮回了冰涼的小手,後退了一步。
見小人兒驚畏而疏離的模樣,慕容獷心一抽,滿喉苦意彌漫她,這是怨上孤了?
「阿弱,你且耐心等待,此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他柔聲道。
孟弱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他、他竟真能這麼快便下定論了?
「大君信臣妾?」
「這麼明顯的陷害,孤如何看不出來?又怎會不信你?」
她心緒萬馬紛沓,復雜、傷痛'驚疑種種酸甜苦痛在胸口翻江倒海,一口腥咸血味直嗆喉頭
你這一世能輕易信我,前生卻將我百般凌辱踩進塵埃底,難道這就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分別嗎?
原來,你前世真的沒有愛過我吧。
慕容獷本是想好好表白一番自己的英明睿智,卻在見到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時,嚇得忙抱住了她,一迭連聲喚太醫。
「臣妾沒事。」她兩手緊緊攀著他繡金袞袍的前襟,低微地輕喘著,死命地吞下滿口酸澀腥咸,拚命告訴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愛重了,她只要奪他的愛寵,只要利用他
對,孟弱,你忘了自己從地獄爬回來是為什麼了嗎?
她低垂的烏黑長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卻哽咽顫抖,低不可聞。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心都絞擰成了一團,呼吸沉重。「有孤在,阿弱什麼都不用怕。」
她終于抬頭,眼眶紅紅,卻倔強得不肯落淚。「可那日在眾人面前,大君您先是疑臣妾,後又將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聞言,胸口一陣劇烈悶痛了起來,又見她強撐著的盈盈淚眼,小臉疲憊寥落,霎時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頓才好。
「孤那是」他難得的心虛結巴,面上自慚之色更深了。「往後不、不會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她語氣幽幽,滿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戶,琴棋書畫皆拙,不說心計,就連當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無力害人,也無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現在還不死,蒙受的不過是大君的憐惜罷了,可您一次信臣妾,兩次三次,您還能信臣妾、護臣妾一輩子嗎?」
「只要你永遠不變,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變了呢?」她一雙黑白分明水光瀅然的眸子痴痴地望向他。
他的心猶如被巨錘重擊,悶痛難抑,沖口道︰「孤怎麼會——」
可話到一半,慕容獷卻遲疑了。
一生這麼久遠,呼風喚雨、坐擁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確信自己不會變嗎?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強忍著淚水,輕輕推開了身軀忽地緊繃僵硬的慕容獷,緩緩下跪伏身叩首。
「請大君今日將錯就錯,遂眾人所願,令阿弱伏首,以平後宮怨憤。」
「阿弱!不許說渾話!」他腦子轟地一聲,俊美臉龐慘然大變。
她依然叩首不起,隱隱逸出一聲破碎悲傷的嗚咽。
「與其異日受君厭棄,不如今日兩相生死決絕,日後午夜夢回,尚能得君一聲嘆息」
下一瞬,慕容獷已經牢牢地將她緊擁在懷中,嘶啞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誰也別再想動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臉埋在他溫暖強壯的胸前,淚水迅速濡濕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卻越發陰森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