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她還是晚了一步。
步永嫣由宮女扶著孱弱的身子趕到刑場時,蒼白的臉容看起來彷佛隨時都會暈倒似的。她看見了圍起刑場的白布已經沾上了飛濺的鮮血,那紅艷的顏色染在白布之上,教人觸目驚心。
「不……」她掙開宮女攙扶的手,急著想要沖上去,卻在這時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後頭攬住。
「不要過去!」黑閻一听說她醒來,立刻就帶人趕了過來,卻沒來得及在她目睹鮮血之前阻止她,對此,他不禁厲聲斥責一旁的宮女,「該死!不是教你們把人看好的嗎?」
一干禁衛宮人莫不噤若寒蟬,被主子凌厲的神情嚇得臉色蒼白,生恐自己的下場就像白色圍布之內的人一樣。
步永嫣听見了他熟悉的渾厚嗓音,用力地掙開了他,虛弱的身子晃了一晃,最後被宮女給扶住。
「你想瞞著我,把步家人統統處決掉?你怎麼可以……他們犯了什麼錯,你要這樣對待他們?」
對于她的質問,黑閻的臉色異乎尋常的冷靜,「他們早就該死了。自從登基之後,朕就一直想要處理掉步家這個心頭大患。他們結黨營私,在官場上作威作福,簡直就到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這樣的亂源。朕怎麼可以放著不管呢?」
「可是你殺了他們所有人!為什麼?為什麼?」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他大吼。
「朕想做的事情,不需要特別對你解釋理由。」說著,他伸臂就要將她摟進懷里,「過來,那種血腥的場面不適合你看。」
「不要踫我!你不要踫我……」她掙月兌他的箝制,就像一只刺蝟豎起了全身戒備,令人難以接近。
面對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黑閻冷怒地瞇起黑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擒拿住她縴細的手腕,硬是將她拉回面前,俯首以近乎貼靠的距離直瞅著她倔強的美眸,「別想惹朕生氣,你真的以為凡事都能由得了你嗎?」
「你可以殺了我。」
「休想!」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們都死了,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為什麼要活著?我不要!」一想到步家就只剩下她一個人,步永嫣就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滑落雙頰。
听到她這種說法,黑閻惱怒地瞇起眼眸,沉聲道︰「跟朕回去。」
「不要!」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別使性子,跟朕回去。」他不顧她的掙扎,強硬地將她騰空抱起。
退候在一旁的大臣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君王如此生氣,一個個膽戰心驚,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要!」她激動地哭叫,揚起縴手摑了他一巴掌。
瞬間,鮮明的掌印浮現在他的臉頰上,一旁的護衛見狀,立刻沖上前打算保護主子,卻馬上被喝退。
「住手!誰敢動她一根寒毛,朕絕對不饒!」黑閻眸光冷冷一瞇,沉聲低喝,「統統退下!」
不只是護衛,就連步永嫣也被他震住了。她愣愣地看著他臉頰上的紅印,一瞬間,淚眼迷離,她快要看不清楚他銳利的雙眸,卻覺得身子彷佛快要被他揉碎。
「你以為我會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嗎?你以為留我活命,我就會對你懷抱感激之情嗎?不會的!我恨你,我恨你!除非你將我殺了,否則只要我活命的一天,我就會一直恨你!」
听完她近乎嘶喊的恨語,黑閻揚唇一笑,淡然地聳聳肩,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她要花那麼多力氣來恨他。
「就算如此,朕還是不想讓你死。」
聞言,步永嫣頓時崩潰了,她無助地哭喊出聲,「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是不肯放過我?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情?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你一直不肯放過我……」
黑閻斂眸冷冷地瞅著激動嘶吼的她,無動于衷地回道︰「你必須活著。你要恨也好,要怨也罷,你就是必須活著!」
她美眸圓睜,愣愣地瞪著他冷絕的臉龐,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無言地訴說著她此刻內心的脆弱茫然,卻又對他如此深惡痛絕!
「朕不許你死!無論你有多不願意,朕都不許你死!」
「為什麼你總是不肯放過我?我不要進宮的……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想進宮的呀!」
「該死!你這不知好歹的家伙——」黑閻冷冷地瞇起冷眸,綻出了一抹幾近痛恨她的光芒,揚聲喝道︰「來人,把娘娘帶回宮去!」
他將步永嫣交給幾名宮女,吩咐一隊武功高強的禁衛隨侍在旁,嚴令要是丟了人,他們就提著腦袋來見他!
步永嫣被一群宮人七手八腳地塞進轎子里抬走,她一直掉著淚,哭得傷心欲絕,那可憐的模樣教在場的人都不禁要為她一掬同情的淚水。
唯一表情沒有動靜的,大概就是被她視為鐵石心腸的黑閻。他冷冷地掃視了刑場一遍,開口道︰「傳朕旨意,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緝拿二王爺,絕對不能讓他逃了!」
這時,一名文官站出來回道︰「啟稟皇上,听說二王爺一向與北方的蠻族交好,有沒有可能他會往北方逃去呢?」
黑閻聞言,冷眸一斂,沉聲道︰「調派一隊精兵封鎖邊界,生要見人,死,朕要見尸!」
將領們接令離去,在場的大臣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輕舉妄動。
再遲鈍的人,都能夠听出主子語調中幾乎滴得出鮮血的殺意……
他總是在尋覓著,尋覓著一個能令他安心待著的地方。
皇族的生活看似享盡了榮華富貴,實際上,皇宮卻是一個比戰場更可怕的地方,他用盡心機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卻輸掉了過平靜生活的權利。
最後,他用了最多心力照料呵護的小兔子,還是變成了隨時都可能撕斷他喉嚨的猛虎。
黑閻緩步走進絳雪軒,來到了內室,看見步永嫣緊揪著錦被,蜷在暖炕的角落,他坐上炕邊,朝她伸出大掌。
「你身子好些了嗎?」
「不要踫我!」她掀開了被子,在她手中赫然是一把匕首,那銳利的刀鋒隱隱閃動著殺意。
看著她手中的匕首,黑閻揚起唇角,淡淡一笑。
「你想殺朕嗎?那麼,你的利刃應該擱在這里——」他強硬地握住她的手,將刀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這里,一刀穿過朕的心髒,立刻取朕的性命,讓朕連召喚手下的機會都沒有,你就可以趁宮人發現朕的尸體之前,一走了之。」
步永嫣感覺自己被他緊緊握住的縴手好熱、好燙,他掌心源源不絕傳來的溫度彷佛就快要燒灼了她。
她斂下美眸注視著他寬闊的胸膛,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做,想到他的心口被自己一刀穿刺,她就覺得快要不能呼吸。
「記住了嗎?要取一個人性命最快的方法是刺中心髒,要快、要狠、還要準確無比,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放開……」听他訴說謀殺自己的方式,彷佛只不過是料理俎上肉般輕而易舉,步永嫣卻反而感到心慌。
「記住了嗎?你的刀要刺在這里。」他收縮了大掌的力道,將她縴細的手腕握得更緊。
「放開我……放開我!」她心里越听越慌,用力地想要抽回被他箝制的手腕,不想再受到他話語的影響。
「你怕了嗎?」他放開了她,含笑的嗓音中似乎有一點嘲諷。
「我不怕!」她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大吼。「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殘忍!」
「殘忍?你真的知道殘忍的人究竟是誰嗎?」他直勾勾地瞅著她,彷佛他指控的人就是她。
「當然是你這個殘忍無情的暴君!」
聞言,黑閻揚唇冷笑,高大的身形利落地翻下暖炕,順手拉攏了下微亂的外袍,轉身深沉地瞅了她一眼,「真希望你在知道真相之後,還能堅持自己的答案。」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步永嫣感覺心里彷佛被人狠狠地劃了一刀。
他的神情看起來好悲傷……
他唇畔明明勾著一抹微笑,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是悲傷的?
不,不可以!步永嫣不斷地搖頭,勸服著自己不原諒他,絕對不原諒他!
老爺、夫人,還有芙容姊姊……那天,她還在這里與自己聊著近況,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肩並肩地坐著談心。
可才不過幾天的時間,他們就都死了……
她不原諒黑閻!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