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天練琴早就是步永嫣的習慣,但她已經好幾天不曾踫過心愛的琵琶了,因為那天在彈奏《菩薩蠻》的時候,因為運指一個不小心,彈斷了最細的麼弦,還在指尖割傷了一道小口子。
為此,步永嫣心里難過了好幾天,甚至在琴弦斷掉的時候淚灑當場,最後黑閻只好很無奈地要李總管把琵琶拿走,免得她看了又傷心難過。
但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令她喜出望外的事情,那就是步芙容透過了太後的安排,進宮與她相見。
「芙容姊姊,嫣兒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傻丫頭,這怎麼可能呢?你是我最愛護的妹妹,無論如何,姊姊也要想辦法見到你呀!」
「要入宮一定很難吧!否則姊姊也不會過了好幾個月才來看嫣兒……」說著,步永嫣愣了一愣。
她已經進宮幾個月了嗎?心里似乎沒什麼真實感呢!只覺冬去春來,時間飛快地在黑閻寵溺她的時光里度過。
他很凶,可是,大多數時候都對她很好;托他的福,這兩、三個月來,她增胖了不少,香兒說她多長點肉比較白潤好看。
「你心里在怪我那麼久不來看你嗎?」芙容熱絡地牽起她的手,嬌媚笑道︰「你也知道姊姊先前身體微恙,大夫說我是受了風寒,你是要伺候皇上的人,怎麼可以被我的病給傳染了呢?這兩天我的病才剛好,就急著進宮來瞧你了,你不會在心里埋怨姊姊吧?」
「當然不會—」
「讓姊姊瞧一瞧……真是可憐的妹妹,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比在家里的時候憔悴多了呢!」
「有嗎?我沒感覺自己瘦了。」明明就是胖了不少。
「其實你根本就不想進宮的,是不是?嫣兒,你的性子單純善良,根本就不適合過皇宮的生活,這里充滿了爾虞我詐的陷阱,你是無法應付的,是不是?」她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存心教步永嫣來不及回答。
「芙容姊姊,我……」步永嫣看著芙容娟秀的臉龐,一時之間有點迷惘。
不知為何,她想要反駁說宮里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困難,這里的人偶爾還是有人情味的。
就像那天,姜妃差遣宮女送來了一小碗食膾蓴魚羹,听說蓴菜在農歷四月生睫而未長出葉子,叫做雉尾蓴,是蓴菜之中第一肥美的,用魚膾配上這時的蓴菜做羹,其味更是鮮美。
姜妃的娘家位于江南,每逢這個時節就會派人特地送來當季的蓴菜,雖然姜妃與她先前有點過節,但送羹時卻不忘算她一份,並且命宮女轉告她,說不想被視為小心眼的人,以一小碗魚羹表示心意。
見步永嫣支吾不語,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芙容媚然一笑,親熱地拉著她,就像一直以來對待她的慈愛模樣。
「姊姊實在不忍心看你繼續這樣痛苦下去,讓姊姊幫你吧!我一開始就應該要這麼做才對,沒阻止你進宮是姊姊的錯,讓姊姊有機會彌補這個錯誤,想辦法讓你出宮,好嗎?」
出宮引步永嫣吃驚地瞪圓美眸,一瞬間,她想到的並不是離開這座華麗堂皇的宮廷之後,她會感到多麼不舍,而是如果她離開皇宮的話,就代表了她也必須要離開黑閻!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吧!芙容姊姊,嬪妃進了宮之後,除非是死了,否則根本就不可能出得了宮廷的呀!」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沒錯,就是死了才能出宮,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你出宮去。」
「芙容姊姊,我……」
「你放心,姊姊當然不是真的要你死掉,只需要動一點小小的手腳,就可以順利接應你出宮了。」
「可是……」步永嫣心里充滿了猶豫。如果……如果黑閻發現她是裝死的話,那該怎麼辦?
他生氣的樣子……好嚇人呢!
「放心,姊姊會幫你先找好落腳的地方,只要事情進行順利,再過沒多久你就可以出宮,只要避一陣子,等風頭過了之後,你就可以像平常百姓一樣出來走動。你想想,皇上的後宮有多少絕色佳麗,他哪會記得還有你這號人物呢?」芙容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輕拍了拍。
聞言,步永嫣心里覺得不太舒服,不太喜歡芙容說黑閻會輕易地把她忘記,就算只是假設,她也不喜歡。
芙容看著她,露出滿意的微笑。從小,步永嫣這個膽小鬼就像跟在她身後的跟屁蟲,凡事以她馬首是瞻,從來不敢反抗她所說的話。
當然,她一定是用非常客氣的請求語調,當個心腸好、容貌美的芙容姊姊,否則怎麼會把她這個小傻瓜騙得團團轉呢?
「不!」
「嫣兒,姊姊有沒有听錯?你是在說自己不想出宮嗎?」
「對,芙容姊姊,對不起,嫣兒真的不想出宮。」她不想離開這里!雖然她知道後宮中充滿了斗爭,自己也一定還會再被騙,但她就是不想走,這是在步家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那是一種屬于自己歸處的美好感覺……雖然她很愛哭,而只要她一哭,黑閻就會板著臉罵她,但她知道他其實是拿她沒轍。
芙容沒想到自己好話說盡,竟然會被她拒絕——果然她爹說得沒錯,受寵的嫣妃娘娘非但不會是他們步家的幫手,反而會害了他們!
她扯開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拉著步永嫣在錦榻上並肩坐下。「傻丫頭,說什麼對不起呢?姊姊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來,跟姊姊說說這些日子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咱們姊妹好久沒有談心了,你一定有很多話要對姊姊說吧……」
最近,朝野之間沸沸揚揚地流傳著一種說法,那就是民間傳說二王爺元庸才是真命天子,理應要擁護他登基為帝才對!
對于這種說法,黑閻一笑置之,許多大臣憂心這流言會造成天下動蕩不安,連袂懇請聖上派人查出流言的出處,做出適當的處分。
表面上,黑閻不動聲色,實際上早就已經調派人手暗地里做出處置,他做事一向不喜歡打草驚蛇,有趣的游戲他喜歡慢慢玩。
「啟稟皇上,您吩咐奴才的事情辦好了!」這時,李公公帶著人抱著步永嫣的琵琶走進書齋。
黑閻抬眸瞥了他一眼,「為何會這麼慢呢?只不過是一條捆細的琴弦,你卻耗去了大半個月,不怕朕治你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嗎?」
聞言,李公公趕忙拱手回報道︰「回皇上,嫣妃娘娘那把琵琶乃是絕品,就連使用的琴弦都是由巧匠細心捻成,奴才催過制弦的師傅,請他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一條新的麼弦,但這位師傅脾性特拗,說他寧可開罪皇上,也不願呈上次等的弦線,壞了整把琴絕妙的音色。」
「那位師傅的脾性倒與她挺像的嘛!」黑閻笑哼了聲,揚手示意李公公平身,「傳朕的旨意,賞給這位師傅百兩黃金,要他再多做幾副弦線,免得下次弦斷了,又有人要難過半天。」
「是,奴才這就去辦。」說完,李公公躬身告退。
「事情都辦好了嗎?」
「是的,請小姐放心,奴才全部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已經在她要喝的參湯里動了手腳……她的婢女一定料想不到御膳房會交給她一碗有毒的湯藥。」
「很好,這下我就不信她還能跟我搶!」
「只是小姐……要是被查出來怎麼辦?」
「你在說笑嗎?刑部的官員跟我爹都有一點交情,只要皇上不追究,咱們就可以隨便找個人頂替上去,到時候誰會知道呢?放心,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嬪妃,死何足惜?皇上一定也不會將她放在心上才對。」
「那倒是,從沒听說有哪位君王把他的妃子放在心上呢!」
「當然,她根本就不是那個該進宮伺候皇上的人,今天會有這種下場,怪不了誰……」
說完,芙容輕輕地笑了出來,其實她根本沒有那麼想進宮,只是她不服……不服自己怎麼會輸給步永嫣那個膽小又怕事的妮子!
她怎麼會只是想當一個小小的嬪妃呢?她爹說,只要事成之後,她就算想當皇後都可以呢!
看見心愛的琵琶補好了弦,那妮子應該會很高興吧!
真是的,她老是咬著女敕唇,一副就快哭出來的楚楚可憐模樣,教他看了就莫名其妙感到心煩意亂。
這下他幫她把琴修好了,她總該可以不哭了吧!
那家伙除了哭之外,大概什麼也不會做……不,她還會做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忤逆他。
這本事她可厲害得很呢!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就存心要惹他不高興,但他還是狠不下心腸,每次看到她哭,他的心就亂成了一團。
他帶人抱著琵琶走進了絳雪軒,卻在門口就踫到香兒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見到了他,連忙說道︰「皇上,不好了!嫣妃娘娘她……她病了!」
「病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黑閻心里忽然泛過一陣不祥的預感,大步沖進內室,看見步永嫣柔弱的縴細身子就像斷了線的傀儡般側躺在炕緣,一頭柔細的發絲流泄而下,半掩住她蒼白的小臉。
他飛快地抱起她,大掌捧住她漸漸失去溫度的女敕頰,胸口有一瞬間疼痛得就像碎裂般難過。
「嫣兒?你醒醒,嫣兒!」
「皇上,任您怎麼喊、怎麼喚都是沒用的,娘娘……她一直昏迷不醒,奴才們試過了各種方法,就是喚不醒她。」
「那還不快點召太醫?快召太醫!」他氣急敗壞地吼道。
「是是……奴才這就去!」說完,香兒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這時候的步永嫣只覺得好痛苦,她感覺好昏、好沉,彷佛身子被灌滿了鉛水般,絲毫不能動彈,她好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你這家伙!振作一點,朕不允許你死!振作一點!」黑閻牢牢地擁住了她,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暖和逐漸冰涼的她,大掌握住了她縴女敕的小手,將自己身上的內力源源不絕地傳送給她。
只要能夠維持住她最後一絲余息,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在黑暗之中,步永嫣听見了有人在喊她。
為什麼要在她耳邊大吼大叫呢?她只不過是想要好好睡一覺而已,她只不過是累得不能動彈而已啊!
她真的好累,再也堅持不下去……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她一直都不懂……不懂娘為什麼拖著病弱的身體,也要活下去,她說爹需要她,所以就算只是多享有片刻的生命,她也要活下去。
「該死!太醫怎麼還不來?她的呼吸越來越弱了,快去召太醫,就算是死的,也要給朕弄活過來!」
可是,多活一刻,不就多了一刻的痛苦嗎?
當年,她才不過七歲的女敕娃兒,看著娘每天輾轉于病榻之上,明明就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卻老是跟爹說感覺好多了,再過兩天一定可以痊愈。
可是,她最後還是死了,就連爹,她都一起帶走了!只留下她一個人……他們都走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嫣兒,你睜開眼楮,你睜開眼楮看著朕哪!」
她不要……她不要睜開眼楮,一旦清醒,又將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還要裝出堅強活下去的樣子。
她好痛苦……她不想醒……她不是娘,還有爹可以牽掛著,她呢?誰可以令她牽掛,而又有誰會牽掛著她呢?
夜盡,月兒將沉。
東方的天邊透出了一絲黎明的曙光,雖然殿內擺放了足夠溫暖的火爐,但空氣中依舊沁著一絲清晨的涼意。
一整夜,黑閻都坐在步永嫣的炕旁,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昏迷不醒的她。
一整夜,絳雪軒里都是人來人往,無論是太醫或是宮女,個個都如臨大敵,無不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小心,弄丟了嫣妃娘娘的寶貴性命,他們幾條賤命搞不好就會被拿來陪葬。
直到半個時辰前,步永嫣的情況漸漸穩定,太醫宣布無大礙之後,黑閻才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個人將她抱在懷里。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她就回天乏術了!
一想到她脆弱的生命可能在他面前逝去,黑閻忍不住緊咬森牙,大掌用力地握成了拳頭,忿怒的心情不言可喻。
他大掌握住了她柔女敕的小手,依舊感覺到她從指尖透出冰涼,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片刻也不肯松放。
她看起來好蒼白,柔女敕的肌膚看起來幾乎呈現透明的狀態,彷佛隨時都可能從他的面前消失……
不!他絕不放手!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了一個人可以在這深宮內苑之中陪伴他……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決定要她入宮,不計任何代價,就算她會恨他,他都不想對她放手!
這時,李公公看了看外面陰暗的天色,悄聲走到了主子的面前。
「皇上,您一夜未歇,是否應該趁早朝之前稍作歇息呢?」
「不必了,朕就直接從這里去朝殿吧!」
「可是……」一夜未歇,身子怎麼受得了呢?
黑閻不高興听見有人反駁他的決定,陰沉的黑眸冷冷一掃,「朕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教手下的人去準備吧!」
「是。」李公公躬身領命,知道此時此刻無論是天大的事情,只怕都不能令主子離開嫣妃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