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浚之睜開眼,一時恍住了神,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正躺在床上,這是他的房間。
他終于回到家了。
三年多前軍事告急,他前去征戰後,又接下其它大大小小的戰役,還得充當皇上的密探隱藏身分辦案,東奔西跑下、始終沒辦法回家一趟,沒想到這次回家,竟是負傷而歸。
不過他的傷口雖疼,卻不覺得有多麼不舒服,他像是被沾了水的濕巾擦拭過身體,感到全身清爽,而且他的嘴唇也不干裂,顯然他在昏睡時受到很好的照料。
「來人……」
唐浚之昏睡太多天,發出的嗓音帶有沙啞,想喚下人叫他娘來一趟,難得回家,他最想見的人就是娘親,但沒有人響應他。
他撐起上身坐起,看到房里有個女人,她坐在前面的椅子上,一手托頰睡著了,頭一下又一下的往下點,都快敲到桌上了。
果然下一刻,她的手一滑,頭便直直往桌子撞,幸好在敲上桌前,她清醒了過來,用力拍了拍臉。
「天啊,我怎麼睡著了?」關鈺懊惱。
這時候,她察覺到有一道投射過來的視線,轉頭看了過去,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醒來了!
關鈺沒想到唐浚之會在兩人獨處時醒過來,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
同時,唐浚之也望著她看,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她,突地,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許久未曾出現、畏畏縮縮的身影……
「是你?」他蹙著眉道。
關鈺還以為他認出她來了,但想想不對,她現在是上官鈺,可他卻一副現在才想起她來似的,雖然楚兒說過他很討厭上官鈺,但沒想到上官鈺不待見已被他給遺忘了。
「侯爺你……好多了嗎?」她只擠得出一句話,起碼得和氣的打聲招呼。
唐浚之銳利的眼眸直視著她,看著眼前這張臉,勾起他腦海里久遠的記憶。
她是他娘替他找來的繼室。
他死去的第一任妻子是國公府的嫡女,是祖母為他挑的,亡妻氣焰高,總趁他不在時對他娘頂嘴,祖母也因為國公府家世高,不太敢去管,讓娘過得相當辛苦,
因此當娘在祖母面前堅持自己替他找續弦時,他是贊同的。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迎娶的這個國公府庶女竟膽小如鼠,在新婚之夜里,他的表情只是嚴肅點,她竟就被嚇哭了,活似他長得很可怕般,重重污辱了他身為男人的尊嚴。
當時他氣得想直接踏出新房,但又想到這事若傳出去,娘親和祖母那里肯定又會鬧得風風雨雨,下人們也會嚼舌根,于是當晚他忍耐的睡在新房的長榻上。
接下來的幾天,她依然唯唯諾諾的令人生厭,連抱他女兒都不會,女兒一哭,她竟也不知所措的跟著哭,真令人倒盡胃口,他對女人沒什麼要求,只要能孝順他娘,照顧好他女兒就行了,但她真是比他第一任妻子還差勁。
接著再幾天後,他便收到急報征戰去了,這三年半來,娘親大概是怕他在外擔心,都是報喜不報憂,不曾提過她,加上他從沒把她放在心上,自然而然便將這個人給忘了。
「你在我房里做什麼?」唐浚之劈頭朝她問道,並沒有回她方才的話。
一認出她是上官鈺,他的語氣里就掩不住對她的生厭,遂而想起在他昏睡時,不知她在他房里待了多久,又做了什麼,他討厭她,自然不想和她同處一室。
「侯爺,你受了傷,昏睡了五天,我也照顧你五天了。」關鈺被他冷淡輕蔑的語氣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妻子竟會如此,像她待在他房里會污了他的眼似的。
是她照顧他?
唐浚之眯起眼質疑的看著她,想起他方才感覺到自己被照料得很好,難不成這一切都是她做的?
他真不敢相信,以往她根本不敢靠近他,她沒那個膽量。
關鈺還以為說出照顧他五天的事,令他對她的態度會好一點,豈知,他竟懷疑的看著她,甚至還瞪她。
「侯爺,我照顧你五天了,難怪你連一句話沒有嗎?」就算他有多麼討厭上官鈺,他受到幫助就得懷有感激之心不是嗎?
唐浚之還真很意外膽小如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他不屑的輕笑,「不需要。」他對她的照顧敬謝不敏,「去把我娘請來,至于你,以後都別再踏進我房里了。」
關鈺眼,他居然連聲謝謝都不說,還要她別再踏進他房里,嫌惡的好似再也不想見到她,她不服氣的問道︰「你到底有多討厭上官鈺……不,是討厭我?」
「你會不知道我討厭你嗎?」听她這麼一問,唐浚之微微挑眉,她是在裝傻嗎?
「是,我全都忘記了。」關鈺坦白的道,她也沒有說謊,她是真不知道了。
全都忘了?唐浚之這時終于察覺到眼前女子的古怪之處,她居然直視著他,以前的她可是很膽小的,更不敢正眼看他,現在的她就像是換了個人,真不知這幾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就算她的個性有變,骨子里肯定仍是懦弱的,那仍讓他厭惡。
「那我就再次提醒你,是全部,你的全部都讓我生厭。」唐浚之直接地道。
聞言,關鈺感覺完蛋了,原來這男人討厭上官鈺到無法容忍的地步,那她待在這個家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這時候,阿太端著一盆水進房,一看到唐浚之醒來了,欣喜的道︰「侯爺,您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大老夫人來!」說完他馬上擱下水,踏出房去。
楚兒隨後也跟著進來,她是來送茶葉的,關鈺這幾天睡得不好,說要喝茶提提神,而當她看到唐浚之醒來,也如阿太一樣高興,心里想著夫人總算等到侯爺回來了,「奴婢出去,不打擾……」
「沒听清楚我說的話嗎?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唐浚之冷冷的拋出一句,嚇得楚兒兩腿發軟,還以為是在罵她,下一刻才意識到是對著夫人說的。
關鈺卻不理會,挺直著背脊與他對峙。
憑什麼他要她滾出去她就要乖乖出去,她辛苦照顧了他五天,竟然被這麼趕,她當然不悅。
她知道他討厭的是上官鈺,針對的也是上官鈺不是她,但現在她可是頂著上官鈺的臉被他臭罵,就等于是在罵她,她可不想受這氣,更不會任由他胡亂發脾氣。
關鈺一坐在椅子上,賴著不走,「我好累啊,楚兒,快幫我槌槌肩。」
「夫人……」楚兒都不知道夫人何時那麼大膽了,竟敢這麼對侯爺說話。
「幫我泡茶,這五天來我可困極了,都是為了照顧某個人害的。」
那個某人可是她的丈夫啊!楚兒心驚膽顫。
唐浚之看她非但沒被他嚇跑,還賴著不走要丫鬟服侍,不禁錯愕的望著她,不明她怎會變得那麼膽大妄為。
三年多的時間或許會改變一個人的個性,但絕不可能連本性都變,她是哪根筋不對了?和以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此時,咿呀一聲,有人推開了門,朱氏見到兒子醒來,激動的跑了過來,模著他的臉哽咽道︰「我的兒啊,你有沒有好一點?」
「娘,我沒事。」唐浚之任由娘親撫模他的臉,唇角微微揚起,看得出他很高興見到娘親,也很想念娘親。
從小他們母子相依為命,感情很好,但他已經長大成人,豈還能對娘親撒嬌,自是鮮少流露真情,但只要看到娘親,他冷峻的表情總會柔和點。
「你被抬著回來時,可真把為娘嚇壞了,阿太還說什麼用人參吊命,娘想來就怕極了,浚之,娘這輩子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出一點事啊!」
這些年,她受到婆婆的百般刁難,都堅強的撐了過來,這一切都因有兒子在,不然她哪撐得下去?沒有兒子,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好了,娘,我沒事。」唐浚之雙手握住母親的手,安慰她道。
關鈺看著這一幕,深受感動,想起她娘在她很小就過世了,她對娘親可是一點印象也沒,不知若她娘還在,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隨後女乃娘抱著唐蓁來了,朱氏見狀趕緊抱過唐蓁,讓兒子看看他女兒。
「浚之,你看,蓁兒都這麼大了。」
唐浚之可吃驚的很,明明在他離開時女兒不過幾個月大,還是個在襁褓中的嬰兒,眼下居然長那麼大了,還生得那麼漂亮。
看著女兒,唐浚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還在襁褓中時他就不太抱,怕摔了她,這幾年來,他雖也有想過女兒,但因為相處的時間太少,兩人之間沒擁有多少回憶,現在再見女兒,他居然連自己已經當爹這事都感到陌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可人的小人兒。
「蓁兒,快喊爹。」朱氏哄著孫女道。
唐蓁知道那人是爹,祖母也常對她提及,但她看著唐浚之,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埋入女乃娘懷里。
「蓁兒,乖,這是爹,快喊爹啊。」朱氏又催促。
此刻,唐浚之屏住氣息等待,好似比打戰還要令人緊張。
但唐蓁始終不肯抬起頭來,表現出無比排斥,讓朱氏很訝異,這孫女雖然怕生,但也不會看到人連理都不理,何況是她親爹。
朱氏無奈,緩頰道︰「大概是怕生吧,這孩子記事後就沒見過你。」
「我知道。」唐浚之點頭,他知道他太久沒回來了,不能強求。
但關鈺看到了,雖然一閃即逝,但她發現唐蓁並不是怕生,她雙眼閃過一絲怯懦,像在害怕什麼,是因為唐浚之那張冷臉嚇人嗎?
當關鈺還在思考時,她陡地被朱氏拉到唐浚之面前。
「浚之,這幾天都是鈺兒照顧你呢,她真的很辛苦。」
唐浚之沒有說話,關鈺當然知道他不以為然,朱氏也知媳婦不討他喜歡,好言又說︰「浚之,其實鈺兒改變很多,自從她摔上一跤撞到頭後,整個人就變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膽小惹你厭了。」
「摔上一跤?」唐浚之不明所以。
「是啊,鈺兒那時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氣,情況很糟,幸好佛祖有保佑,鈺兒才能清醒的……」朱氏說得驚險,至今仍心有余悸。
唐浚之眸底閃過一抹驚詫,沒想到她會遇上這種意外。
關鈺對上他吃驚的眼神,不禁在心里嘀咕,想他肯定在取笑她是蠢蛋,居然會失足滑倒,差點把命摔沒了。
「醒來後,鈺兒便失去記憶了。」
听到這里,唐浚之更震驚的盯著她,不解她為何會因失去記憶,連個性都跟著改變。
但那又如何?他還是討厭她,當年她帶給他的恥辱,那張看到他就嚇哭的臉,足以讓他厭惡一輩子。
「浚之,你剛成親就離開家里那麼久,可虧欠鈺兒多了呢,從今天起,你可得彌補彌補鈺兒,兩人要好好相處,當蓁兒的好爹娘,知道嗎?」朱氏認真叮嚀。
听到娘親這番話令唐浚之眉頭微蹙,但他向來孝順,所以並沒有開口說不,只朝關鈺眯眼瞪去。
關鈺對上了唐浚之那藐視的目光,很確定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可惡,他在不屑什麼,她才不要他的彌補好不好!
關鈺咬咬牙,她有一股預感,他會讓她在唐家過得很煎熬……不,是相當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