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天上繁星,女子穿著斗篷,繞著湖畔散步,她想著事情,想著想著,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會落湖的。」
她不經意的嗯了一聲。「阿玖,你說……」頓一下,她往身側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著眼,說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著他,這一次沒有恩上一聲。過來良久,九行抬眼看著她,她盯著湖,也不知在想什麼,他正要跟她說,凡事沒有身體重要,孫時陽說過,直到發留到肩下時,那是也差不多養足精氣神,方能出門或見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還是去休息吧。
這話都還沒有出口,徐直便問道︰「近日府里有什麼事嗎?」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側,說道︰「陛下又差人送補品來,要大姑娘好好養傷。學士館學士也三不五時來問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見客,我全都擋了……•」他說著瑣碎的事,心里其實奇怪。
姜玖還在徐直身邊時,他曾跟著學過,那時府里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說了算?她一心只在學術上,哪像現在……自她術後恢復意識,有了精神之後,仍像以往時常發呆,卻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過往她發著呆,替她撲上紙筆,轉瞬她會寫出一堆拆開是字,組合起來卻是令人一頭霧水的文章,而後美目璀璨,仿佛得到一個新世界般——這是姜玖告訴他的,至于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說︰「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長不同罷了。」隨即會將她寫過的墨跡收起。
白話點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後他方知徐直根本不會看她當下的書寫,因為那些全在她腦子里,會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麼,方能進入她的腦中世界。作為一個身邊人如果只能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進入她的思想,未免丟臉丟大了。
姜玖也坦誠,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貴族所受的知識瞬間變成連渣都不如。九行說完瑣碎事時,以跟徐直繞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著,顯然體力不濟。孫時陽說得對,哪怕徐直早晨獨自練拳,體力還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覷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開顱太耗精神,徐直這幾個月帶著幾分枯槁,美貌雖依舊,貌齡卻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他都想偷偷問白華,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過什麼靈丹妙藥,現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會不會膩了她?
徐直累的暫時在石凳上歇著,坐姿一樣的筆直,她凝視著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鋪上紙筆,她下意識要喊一聲「阿玖」,再一定楮,是比阿玖年輕許多的九行。
她突然問道︰「你姓什麼?」
「劉。大姑娘,我叫劉九行。」
「劉九行麼?听再臨說,你在我開顱那日,除了將我事先吩咐的背誦一回外,還說了許多你自己的意見?」
「我只是看周公子緊張,一時想紓解他的情緒……」
「他緊張?哦,他似乎喜歡我,所以會緊張。這是人基本的情緒,是這樣吧?」
九行臉皮一抽。這樣明明白白的說開。好嗎?人家好歹流有皇族血……「也可以這麼說。總之,大姑娘開顱一切順利,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如果真有存在什麼,我想他們是沒有敵意的。我們再把他們想好點,也許他們一塊在屋外陪著我們守護大姑娘開顱呢。」他隨口道。
徐直多看他兩眼,這才發現她這個最新任的身邊人不只凡事往好處想,而且比起前幾任身邊人還要幻想無限。
一想起前幾任身邊人,她的心思很輕易的轉了一個方向,仿佛眼下對她最重要的已非對天下的研究。她道︰「你姓劉,再臨呢?我想起來了,姓季,同墨姓烏……你在做什麼?」
「大姑娘不是有個習慣,喜歡在發呆時寫下腦中記事嗎?」
徐直慢慢的抬眼看著他,良久就不說話。
九行心一跳,對上她的目光。「怎……怎麼了?」
「是阿玖告訴你的嗎?」
「是……是啊。」
徐直哦了一聲,極其緩慢的舉起筆,又看向九行。「白華呢?這陣子總是少見到她。」
「她無顏見大姑娘,所以……」
「我明白了。」
她又問︰「再臨不方便入城,孫時陽至今在府里沒有回去,是為了什麼呢?」
九行流暢地答道︰「得等大姑娘完全康復、行動自如後他方會離去……大姑娘,你這樣看著我是……」她眼神有點惱怒,他是說錯了什麼?
徐直收回目光,筆尖將落紙上的動作就這麼停住,似在深思什麼。
九行在旁耐心等候,等著等著,竟看見徐直額上布滿汗珠,他駭了一跳,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見徐直專注的下筆。
他瞄著,還真的像姜玖所言,看不懂。
她神色十分慎重,停停寫寫,等收了筆後,她微微一笑,盯著九行說道︰「你收妥吧。」
「是。」
「收到哪里去呢?」
「收……收到姜玖已往放著的地方。」
徐直又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做細節追問。她起身說到︰「我累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是。」九行小心卷起紙後,轉頭看了徐直的背影一眼。她往後院走去……好好的一個皇子,真的成了後院人吧。
微亮溫暖的光自門窗底下泄露。
徐直低著頭盯了許久,直到里頭有人打開門,周文武就站在那里。
「徐直,要我像那些小倌到門口迎你嗎?」他陰沉說道。
徐直呀了一聲。「不,我在回憶,在想著,近日看見你就能想起這光,也在想該不該進去。」
他眯起眼,仍是將她一把拉了進來,掩上門。她月兌下斗篷,才看見床上那邊大刀,就有人自她身後抱住,蹭著她的頸子。
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初時吃驚這個年過三十的男子精血異常旺盛到現在她算麻木了吧。
不是說他無子而對房內事感到無趣嗎?攝魂鐘所攝出來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她還真搞不清楚了……她思緒微的停下。發現自己沒有想探究的。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她總是興致勃勃去挑戰一切難題,現在……總是在深想前就停止了。是開顱的後遺癥嗎?
「徐直,你敢分心?」他將她轉了過來。眼神陰暗。「你這什麼眼神?」
「沒……我只是在想,你今晚要盡後院人的義務嗎?」
那他每天晚上在那里煽風點火算什麼?自己點自己燒嗎?徐直向來偏理智,不做多余的事,但這位皇子似乎就是愛做多余的事。
她月兌了外衫,未覺身後壓抑的目光,徑自上了床。她本來沒有跟人一塊睡的習慣,不過在頭痛那段時期,她必須承認有人的體溫令得她稍稍好睡些;現在頭不痛了,她倒是不介意一個人睡……這樣把人拋棄好像不太道德。
若是以往,她哪會管這些,直接走人了,但現在……周文武放下床賬,跟在她後頭上了床。他把她摟進懷里,指尖輕輕梳理她的短發,問道︰「頭痛嗎?」
「不,不會。」她自己都覺得身子情況愈來愈好,再也不似以前往往思索著事情,卻一直被頭痛干擾。她試探地說道︰「阿武,先前我開顱後虛弱,半只腳還踏在鬼門關上,因此照你所言試看看讓擁有皇家血的你,夜里守護在一旁,如今我已大好,可以結束了。」
「哦?原來你想換個人睡了?」
她一怔。「不,沒有……」
他俯下頭,本要跟她說話,徐直卻是習慣的湊上去輕點他的嘴一下。此舉大大取悅了他,他立刻回吻。
徐直頗感無奈。這個男人一直處在發情期嗎?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呢?他很容易被撩起,或者她該重新推翻自己過去的述作。
思及此,她思緒又停頓。自開顱後她誰也沒有說,其實她的思考斷斷續續,總是無法集中,思路到一半就無法克制的回憶著過往周遭所發生過的人事,她本以為這是開顱後的後遺癥,但日子久了,她驚覺不對勁的不是她的腦子,而是內心。她內心時時產生恐慌,令得腦子無法運作。
她下意識地抱緊周文武的腰身,感到對方一剎那的僵硬,她回過神,想起她一主動,他就會有這類異常的反應。
他曾經喜歡過徐達,喜歡過他的姬妾,最後喜歡上了她,對于每個女人他都有這樣的反應?他真是感情充沛,一如他赤果果的欲|望。
「徐直,你在想什麼?!」
她在想,他得不到徐達,所以瘋魔;他得到了無數姬妾,卻連眷戀都不曾有過;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她,或許就再也沒有執念?無數的可能,自徐直腦里延展開來,等到周文武盯著她又重復一次,她才有回過神,略帶驚訝的看著自己居然以周文武為中心做延伸性的思考。她從來不曾以一個人去做思考,去考慮他的情緒、他的思想……「徐直?」
她怔忪的盯著他,他背著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撫上他的眼角,想起他眼角那抹艷紅……「阿武,我很高興你活著。」
他眯起眼瞳,凝視她半響,隨即摟她入懷,讓她听著自己穩定的心跳。他的手掌還是下意識去護住她的後腦勺。他聲音刻意放柔道︰「你也不必直想著那一天,沒什麼好想的,就只是你生命里無數天里的某一天而已,」
徐直嘴角微微上揚,這麼溫柔的聲音,居然出自周文武這個瘋皇子,要在以前,真的會令她啼笑皆非,直道不可能。
緊跟著,她的思路再次頓住,自己暗哦了一聲,細細品嘗著——原來,這就是周文武的溫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