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館里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燻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燻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楮,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制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佩,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
「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佩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
「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向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于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
「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听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卜。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听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復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里繽紛現形。「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國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里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于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里看見。」
「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系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里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系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
「……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里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
「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里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各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里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听著各國閑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只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女乃水一樣顏色的皮膚……」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里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泄底,涂月班的人?」
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仿佛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她心里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遠處傳來當的一聲,自空氣中破開,直直沖入她的耳膜里。
然後……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周文武的聲音沒有了,整個轉角處靜悄悄的,再無一絲聲響。
她心生疑雲,忍著頭痛,自藕臂間抬起冷靜的眼眸—「叫什麼?」那漢子問道。
「周文武」
漢子顯然沒有听過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轉過頭對上徐直的視線,驟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撲過來,徐直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這個人在她面前剎住,拿出一樣青黃色的小物搖了一下。
這一次,在近距離下,那聲輕微的當聲無比清晰地躥入她的腦子。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進入無知覺的領域里,隨即有恢復正常。
她連眼皮也不眨地看著那青黃色小物,是掌中鐘。她瞳仁輕微擴張,盯著上頭的金文。
「叫什麼?」他道。
徐直停頓片刻,仿著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頭,胡子都快踫到她的臉了,她卻全然沒有反應。「南臨人嗎?」
「西玄人。」
「嘖,老是分不出你們是哪國人。好不容易記得特征了,卻又老是對不上。不是說南臨人膚白得跟女乃水一樣嗎?」他模了模徐直出來的象牙肌膚,見她沒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軟的,結果是西玄的伶人?難怪那日會來寶元樓。好了,徐直,起來。」徐直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越過他的肩後,觀察著已然面向這頭的周文武。她不露聲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筆直。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里的掌中鐘。
另一名青年自轉角走來,一見這一幕,錯愕地大步走過來。「婁全廣,你動那個東西了?不是說好了,靜悄悄地離開西玄嗎?」
「她認出我了,我自然要自保。」
「少來!」青年一臉怒容,拂袖罵道︰「必是你故意試她。她只是來看病的,哪有心思認我們?她身邊還跟著好幾人,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們躲館里頭……」
「正因為我們要逃,才需要認知!城門守得那麼嚴,你以為我們真能毫發無損全員退出京師?這個姓徐的殺了我們這麼多人,現在也該付出點代價。我剛打听過了,她就是西玄貴族極寵的伶人,要控制她,讓她替我們打通關,我們就能順利的出去!」
「那日不能全怪她,是我們誤以為她也是趙家的才……」
「易朗,你太心軟了」這叫樓全廣的高大漢子嘖了一聲,咬牙道︰「好!要是我們都能夠順利離開,就放她走。真可惜,咱們這里可沒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呢。」語畢,他有所感,揭了周文武一看,臉色鐵青地快步回來。
「你做的好事!」他指著徐直說道︰「她的丫頭跟隨從在找人了。」婁全廣冷冷道︰「他們鬧大了,就讓他們送尸首回去給西玄貴族吧。易朗,你膽子太小了。你瞧,她只是個伶人就有婢子侍候,由此可見,她在豢養她的貴族眼里必有幾分重要性,這男的我道他是個護衛,護送她來醫診的,如今他巧合落在我們手上,不必見血就能綁架她,這時我們的機運!」他舉起掌中鐘,在徐直面前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