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御膳房無肉?!」
皇上震怒,甩了一只鎮紙黃玉麒麟。
太後的壽宴將至,就在三日後,可是卻驚聞料理宴席的御膳房無半兩肉,不論雞、羊、鴨、魚等牲畜,沒有就是沒有,半絲血腥味都聞不到,只有一簍簍的菜蔬堆滿地。
皇宮是何等尊貴的地方,身為天下第一人的皇上,他的廚房居然沒有一點點肉食,這事傳出去是一大笑話。
連皇上都吃不起肉,那百姓吃什麼,全去啃草根了嗎?這個國家到底有多窮。
難怪皇上要動怒了。
這前所未聞的荒謬情況,擺明了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就是要下他面子,存心給他難堪,而身為人子的皇上若不能為皇太後辦好壽宴,是大大不孝。
「皇上,不僅皇宮無肉,京城內外禁屠宰七日,也就是七日內無人買賣牲畜,肉攤禁售。」宮中采買無肉可買。
「她竟敢……竟敢這麼做!」真把皇宮當是她的囊中之物,任其拿捏,全然無視他這一國之君的存在。
皇上怒不可遏,臉色鐵青的重拍黑檀御桌,他口中的她不用多說,除了蓮太妃之外,還有誰敢這般膽大包天,根本不怕他知道的大肆妄為,明擺著要他難看。
「臣命人盯著福府的一舉一動,見他們一一威脅飼養家畜的人家,且給足了銀兩裝病,停市數日不出貨,臣見事態嚴重,便趕緊前來回報。」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閑視之。
「好,好個福家,竟敢算計到朕頭上來了,他們真以為朕拿他們沒轍嗎!」皇上說得咬牙切齒。哼,小小伎倆也敢擺弄!
「皇上,若要出城百里外采買怕是來回不及,牲畜的裝運、回宮後的屠宰,以及宴席的事前準備,光是熬個湯汁就要百只雞、百只鴨、百只鵝熬上一天一夜,去蕪存菁,接著是備料、烹煮、上盤……」時間上太過匆促了。
「你是說太後的壽宴不辦了,讓朕淪為天下人的笑柄?」福桂蓮,你夠狠,這一手打得朕措手不及。
「皇上勿惱,你一動怒便中了那人的詭計,她就是要你氣,要你怒,要你走投無路的向她乞憐。」莫滄安留了一句大不韙的話未說,皇上若氣得吐血,那人肯定在後宮中額手稱慶,拍手叫好。
皇上擅忍,他一听出莫滄安話中之意,怒容立消,沉下眼開口,「你說朕該如何還擊?」
很好,這倒暴露出了宮中有誰是蓮太妃的人,他可以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將其一網打盡,省得日後留下禍患。
太後生辰是大事,早在壽宴一個月前宮中采買太監就得把宴席上所需盡數采買,不得有一絲遺漏,以免菜色上有所不全,雞、鴨、魚等更是早早養在宮里好清腸胃。
蓮太妃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幾十大車的牲畜載入又載出,還得費心安置,運送中的折損是一筆銀子,禁售牲畜又是一大筆開支,她能用多少銀兩堵住悠悠眾口,京城勛貴可不只福府一家。
「臣有一策,皇上姑且一听。」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被逼出來的情急生智,應該可以一用。
「說。」龍威懾人。
「皇上,不妨將計就計,反將一軍,既然無肉,何不辦素齋?」素菜煮得好,不比八大名菜差。
「素齋?」他搓著下顎思忖。
「臣的未婚妻精通齋菜,她所經手的素齋無人不歡,就連臣無肉下不了箸的祖父都搶著一啖。」那些曾經排擠過她的莫家人全被一一收服,連他那最難纏的娘親也停了找碴的念頭。
事情有了解決之道,頓感輕松的皇上又有了打趣的心情。「你那個未婚妻,朕的皇妹連吃口蛋都要宮女切成小口,你要她拿起鍋鏟不如給她一長鞭,她甩起來虎虎生風。」
「臣只有一個未婚妻。」莫滄安一臉正色,不與上位者說笑。什麼玩笑都能開,就是這件事不行!
他的妻子只能是心中所戀的那個人,不論她是幼時記憶中那個愛笑的小姑娘,或是氣呼呼,愛和他唇槍舌戰的小尼姑,是季薇薇也罷,關朝薇也好,只要是他所愛之人,名姓並不重要。
五歲以前的她其實只是個小妹妹,他對她並無太深的感情,只知這是他的小未婚妻,他要愛護她、照顧她,以己之力去疼惜她,兩人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白了頭發。
但是遇到了季薇薇時,那是全然不同的感覺。
他會想她,她那圓睜著水眸瞪人的嬌俏樣,始終在他腦海中縈繞,每當午夜夢回時總會想起她,以及那一身灰撲撲的出家人衣袍。
曾經,他是有些卻步的,因為她是帶發修行的小尼姑。
可是命運對他何其眷顧,再一次見面時,灰暗的身影已然還了俗,換上春草般顏色,讓他再也移不開視線的沉倫。
若不是那一回在明月庵的凶險,他不會徹底明白自己的心,原來他早把那道日漸模糊的小影子放下,重新有愛人的能力,他知道此生除了她再無其人能令他牽掛。
若關朝薇不是她,他不會愛關朝薇,即使背上負心忘義、輕諾寡信的罪名亦甘之如飴,唯有她才是他心之所系。
幸好她們是同一人,他不用負了另一人。
「關家那遺孤真令你如此心喜?」他後宮嬪妃三百余人,從無一人讓他無時無刻掛念在心中,擁有她便歡喜不已。
面對一個「無能」的皇上,她們更熱衷去討好權勢在握的蓮太妃,對太後的請安總是意興闌珊,可有可無。
一群不長眼的短視妃子,沒有皇上哪有她們的好日子?一時攀高踩低,以為得了蓮太妃的助力便可在宮中橫行,日後生了皇子便可母憑子貴,學蓮太妃那般左右朝政。
二十八歲的他,皇子、皇女並不多,僅皇後產下皇長子,另兩名低階嬪妃生了公主,德、淑、賢、良四妃皆是重臣之女,亦與福家有所關連,遂他一個也不讓她們生。
在宮里要絕育的方法很多,他是不怕下狠手的人。
「皇上該問臣的心為誰所擄,若非心中的那朵白蓮,何須采之,擷之,細細護懷。」莫滄安想守護她,終其一生。
皇上輕哼一聲,像是不屑臣子的兒女情長。「內舉不避親,你確定她不會搞砸壽宴,讓朕在百官面前丟臉?」
「皇上還有其它補救方法嗎?臣願聞其詳。」他對未婚妻的手藝有信心,但不敢保證不會有人從中動手腳。
故意讓宴席辦不成是一記狠招,尤其是堪比國宴的壽辰出席者眾,必有外邦使者,朝廷丟不起這個臉,皇上丟不起,太後更不能因為此事而顏面無光,一場失敗的宴席,傷的是一國的體面啊!
皇上笑啐了句,「好呀!莫卿上哪學得如此滑頭,連朕也敢威脅,要是這事情沒辦好,賜婚一事……」
堂堂一國之君哪能任臣子拿捏、威脅。
「臣全力督促,絕不出一絲紕漏。」皇上也是狡猾的,用臣子的軟肋來拿捏,真是有失磊落。
如果是關朝薇的話,肯定在心里大罵︰皇上太下流了,用人家的弱點當箭矢來戳心,實在是卑鄙無恥的行徑。
一談完太後的壽宴,皇上斂笑,面色凝肅問道︰「福家的事查得如何了,可否在近期里了結?」
「請皇上再給臣一個月期限,快到手了。」他派出去的人全是行里的高手,如無變故,定有好消息傳來。
「哼!朕再忍她一時,她蹦不了幾日。」十幾年來都忍了,他還有什麼忍不了的?他有得是耐性。「把你府上那口子帶來,朕要瞧瞧她有何本事,別讓朕失望了。」
「謹遵聖意。」莫滄安拱手謝恩。
什麼,讓她做素齋?!
還是到皇宮的御膳房?
天吶!這是怎麼一回事?事前一點預兆也沒有,一只大鍋硬生生地從天而降,直接砸向她的腦門。
被砸得有點昏昏沉沉的關朝薇還搞不清東南西北,腦袋瓜子上方滿是星星在打轉,暈暈地,太不清醒,一頭霧水的被帶進宮里,還以為只是宮中某位貴人想吃她煮的素菜而已。
原本她猜的對象是蓮太妃,想蓮太妃要為長公主出口氣,特意讓她入宮好出手整治整治,叫她啞巴吃悶虧,沒得討。
沒想到她沒去見蓮太妃,而是直接來到堆滿菜蔬的御膳房。
「你讓我負責太後的壽宴?!」他……他會不會太看得起她了,居然給她攬了這麼大的包袱要她扛。
關朝薇承認她有被驚嚇到,她擅廚,精通齋食,賣素菜賣得很拿手,數十道素菜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她閉著眼都能做出令人贊不絕口的佳肴,道道不沾葷食。
可是要在皇宮做菜,那做的可得是大菜,不能隨便敷衍、胡亂做做了事,雕個蘿卜盛盤花便能上菜,事前的諸多準備不亞于葷菜料理,該浸的、該泡的、該煨的都需要時間啊!
太急了,急中易生亂,她怕自己不能勝任。
「這事很緊急,我相信你能辦到。」莫滄安握緊住未婚妻的雙手,給她滿滿的信心。
聞言,她苦笑不已。「相信是一回事,可我腦子亂得很,還沒一點頭緒呢!你真是難為我了。」
大菜、大菜,能上得了台面的大菜,菜譜呢?快從腦海中跑出來,爸媽的餐廳里有什麼名菜能端上桌的……
她一直在想,想得頭都疼了,要在文武百官面前端出的不能是普通菜色,如果十文錢就能吃得到,她大概會被皇上砍腦袋吧!還會開口大罵,「豬食也敢搬上桌,蔑視皇家威嚴!」
「薇兒,別慌,我在呢!天大的事有我承擔,你不用擔心一時失手,盡管放大膽的去做,這差事是我向皇上求來的,你一定可以的。」她的廚藝連挑嘴的他都能收服,她無須畏懼。
一句「我在呢!」關朝薇紊亂的心緒一定,她認真思索。「……好吧!我試試。」
莫滄安眼神柔和的捏捏她的手心。「連拐人為惡的明月庵部敢闖了,你還怕做幾道素菜。」
「嗟!你說的倒輕松,幾道?幾道你做給我看呀!壽宴求的是圓圓滿滿,至少得一百道素齋才行,還有素菜食材也要備妥,素肉、素魚什麼的得提前做好,然後再與菜蔬拌炒做出一盤大菜,還有盤面的點綴物……」
一本素食菜譜在關朝薇腦海中翻閱,她記下食材、料理法、火候的調適,一頁頁,一道道,像是名廚在翻勺,她用自己的方式消化,以變化出香味四溢的佳肴。
「薇兒……」她看來不太有自信,讓莫滄安不禁擔心的喚道。
「不要吵。」她低喝。
莫滄安看她額頭滲出微微的薄汗,知道她在此事上用了心,他既心疼,又不舍,很想說別為難了,他干脆親自向皇上告罪,她不要做了,另行從素齋館請來大廚解圍好了。
可是箭在弦上了,急如星火,由不得他們打退堂鼓,就算找來的名家,也有可能是蓮太妃的人,把好事搞砸成禍事。
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她。
「沖、切、洗、泡、煨。」
「什麼?」她喊出這五個字有什麼意義?
關朝薇驀地雙眸明亮,「把所有菜蔬先用大水沖一遍,然後依我所需的大小切成一盆盆,把食材洗淨,該泡水的先泡水,再準備一只大鍋煨湯。」
素菜最重要的是高湯,湯煨得好才煮得出好菜肴,素菜的好吃與否,全看一鍋湯。
「御膳房的太監、宮女這幾日全听你使喚,你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有缺食材就招呼一聲,我就在外頭。」莫滄安是自請調派,因為他不放心未婚妻的安危。
為了確保太後壽宴能順利舉行,皇上特別派了三百名禁衛軍看守御膳房,未經允許,不得進出。
說白一點,就是防範蓮太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宮中無肉全是她一手操控的,若是再拿不出象樣的菜色,她想折辱皇上、太後的詭計就得逞了,從此宮里真成了她一人的天下。
所以這三天內,御膳房的人員不能擅自進進出出,好給蓮太妃通風報信,以防她再攪局。
莫滄安便是禁衛軍之首,三百名禁衛軍全歸他所管,一有可疑人物企圖行不軌之舉便立即逮捕,看情節輕重來決定是先關起來或打入大牢。必要時,少幾個太監、宮女也是常有的事,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使喚的奴才。
「先上冷盤再上熱食。濕筍干三兩,花鞋五兩,木耳、黃耳、蘿卜、香菇各二兩、鮮筍三兩、西蘭花一棵……這里面誰的雕功最好,麻煩站出來好嗎?我雕得不好。」
她是客氣了,她的雕花技藝連教過她的師父都贊道青出于藍,可她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沒法一邊教菜、一邊雕花,上百道菜肴不是說做就能做得出來的,她還得考慮會不會失敗。
「我。」一名面白無須的壯碩太監站了出來,他看來很粗壯,屬于胖子型,一點也看不出有一雙巧手。
「好,你雕朵花來瞧瞧,要跟我一樣嬌艷欲滴,如花照鏡一般鮮活。」她要最好的,不是濫竽充數。
一听她臭美的話,御膳房里上百名御工都笑了,直道她是美人,要雕工雕出她的美,別丟御膳房的臉。
關朝薇的開朗笑臉、沒架子的謙和態度,以及她擅長和人拉關系的甜甜軟語,原本對她有相當意見,而且排外的御膳房眾人放下心防,好感大增的與她有說有笑。
很快地,她就和大家打成一片,隨口還能叫出幾個人的名字,挖掘出他們的專長,讓素食料理做得更順暢。
「這一盤叫『荷花上素』,將鮮筍去粗段及刨去節皮,用油鹽水燙熟,然後用冬筍、蘿卜、冬菇、木耳切薄片,加入素高湯煨上一刻,再將紅果的皮剝開做成荷花……」
雞蛋取蛋白,在蛋白加入少許的芡粉打勻,放入少許鹽調味,先放在一邊待用……
鮮筍按八字形排列,當中放入鮮菇,五種素料分放格位中,紅果蓮花放中間,炒熟蛋白放在蓮花中。
荷花上素完成。
「再來是『沙律素拼盤』,將素雞、素火腿切成薄片,荸薺去皮切薄片,雞蛋煮熟切碎,
青瓜、鮮果切粒,西蘭花切好洗淨,然後西蘭花、白木耳、青筍、香菇煨熟……」
因為要準備的素齋實在太多了,關朝薇無法一一料理,因此她將幾道不易弄混的素齋教給其它掌勺的,她負責教,他們負責做,分工合作,倒也完成了好幾道冷盤。
她的教法很生動,好學易懂,在御膳房的宮女、太監一听就懂,也不需要她太費心,教完一道又趕緊教下一道,務必在時限內將所有大菜趕出來,及時送上太後的壽宴。
一道素菜可不是只做一盤、兩盤,而是上百盤,甚至更多,端看來賀壽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來了多少,只能多不能少的隨時遞上,要讓每個人都嘗得到,且要極盡鋪張。
「冰?」御膳房外的莫滄安一臉不解。
「越大越好,不能小于三尺寬,一丈高,還要比桌子還大的圓盤,我要用。」關朝薇雙目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比桌子大的圓盤……」這要上哪找,向皇上借嗎?
關朝薇晃了一下又走進御膳房,直到所有素齋完成,她都沒再踏出一步,叫莫滄安有些著急。
直到太後壽宴那日早上,終于看到一道走路搖搖晃晃的身影,雙眼快睜不開,眼眶下方有著明顯的暈紫陰影,邊走還邊捂嘴打哈欠,好似隨時都能倒地就睡。
「薇兒……」同樣三日未離位的莫滄安沖上前,心急地接下搖搖欲墜的人兒,感覺手中的重量輕了些。
「做、做好了,一道道素、素齋……」好累,她全身骨頭像被拆解過似的,酸麻得不想動彈。
「辛苦你了,薇兒。」他一把抱起她,心疼和憐惜同時涌上眼底,其中更有著濃烈到此生無悔的深情。
咦,她的手……好冰。
「不要吵,我想睡覺,我好久沒這麼累過了……」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還輕輕打起鼾聲。
「好,你睡,我不吵你。」莫滄安笑著在她唇上一啄,雙手像抱著至上的珍寶似的,將睡著的佳人擁入懷中。
「天、天吶!那是什麼?好大一塊,是專產寶石的莫離國所贈的白玉嗎?雕得好像真的。」
一名衣著華麗的貴女發出驚訝的呼聲,好像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見,她驚奇的睜大眼,拉拉身旁同樣看傻眼的綠衫女子。
「不是。」一旁吏部侍郎的夫人小聲的回答。
「不是?」
「那是冰。」
「冰?」真的假的,放了老半天怎麼不會融化?
「真的是冰,我剛才以為是玉偷偷模了一下,手指頭差點黏在那上頭。」
她們口中說的那塊冰,其實是寬三尺、高約一丈的巨形冰雕,一只雪白朱雀棲息在牡丹雕成的鳳台上,以高傲的姿態引頸斜睨,睥睨眾生,姿容高雅且帶著後之尊貴。
在它爪下是一百只用百果刻出的百鳥,呈伏姿趴在白玉圓盤中,繞著朱雀行最敬禮,意是百鳥朝鳳。
不只是這些而已,盤子內盛里碎冰,每隔一個手掌距離放上水晶皿,皿里放置不同顏色的配料,有莓果醬、酸梨醬、紅果醬、煮爛的六色豆、蜂蜜、糖水及杏仁等干果。
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只曉得紅紅綠綠的,看起來很好看,猛一看像在發光,泛著七彩虹光。
「二嫂,這個能吃嗎?」看著嘴饞的莫禾然指著裝飾在圓盤邊邊一粒一粒有紅有藍有綠的圓珠子。
「當然可以,這叫糖球,我用甜菜、蔗糖、山楂片熬煮成的,酸酸甜甜,很好吃。」關朝薇趁沒人注意時,偷偷拎了一顆往身邊的小姑娘嘴里塞,見她瞬間喜得眯起眼。
「好甜……嗯!酸……嗯!好吃,又酸又甜……」好想多拿幾顆,帶回府里慢慢吃。
看出小丫頭眼底的渴望,她笑著開口,「回去再做給你吃,要多少,有多少,咱們不饞這個。」
「嗯。」莫禾然又歡喜的點頭。
關朝薇一共做了一百道菜齋,其中三十三道素菜分別是「佛海石榴花」、「法現金身」、「皇母請齋」、「福如東海」、「蓬萊仙境地」、「彩絲金柳」、「三星拱照」、「紅霞翠玉環」、「鳳巢雙珍」、「竹影靈芝」、「觀音坐蓮」……
另外三十三道藥膳,如「麻姑獻壽」、「紫氣東來」、「百花如意」、「平湖秋月」、「瓊液晶丸」、「驪珠鳳卵」、「清白傳家」、「翠波涵璧」、「白玉丹砂」……
以及以花果入菜的清香素宴三十三道,「牡丹銀耳豆腐」、「玉蘭花炒素肉」、「桂花茄子」、「酥炸黃花茶」、「芙蓉晚香玉」、「時果雙珍」、「橙汁如意卷」、「蜜瓜素雞」、「百花荔枝」、「金瓖白玉」、「釀枇杷」……
最氣勢磅礡的便是置于正中央的「百鳥朝鳳」,它是一個擺飾,也是一道菜,以水果為主,湊成一百道。
正好是「百素齋」。
「看到了沒,這是出兵必勝的戰國公義女,你們看她多能干,手有多巧呀!今兒個的素菜全是她一雙縴縴素手打理出來的,就跟老國公一樣戰無不克,沒什麼難得倒她,誰家養得出這麼靈秀的閨女喲!」
不無炫耀意味的朱氏逢人便說,好不得意的臉上笑花朵朵開,她停不下來的嘴巴極盡的吹捧,與有榮焉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好像做菜的是她莫家人,她跟著沾光。
其實不只是她,已將關朝薇當成一家人的莫家人都有護短的性格——
老侯爺一臉喜氣地笑道︰「我家小孫媳婦,快入門了。」
懷安侯莫士禎則是眼露贊許的道︰「我那老二眼光刁,就挑上這一個,記得來喝杯喜酒。」
一板一眼的莫敬安則略帶嚴肅道︰「沒什麼,只是會煮煮素菜,得到皇上、太後的贊揚而已,我們莫家的媳婦做些湯湯水水是分內之事……」
听听,一個個都把關朝薇當自家人了,雖然嘴上說得客氣,可是那臉上的光彩呀!簡直要把人照瞎了。
神采飛揚吶!
他們很明顯地透露出一個訊息,這個在太後壽辰上大出風頭的嬌妍女子是他們莫家的,而且有志一同的認定她是莫家的二少女乃女乃,莫滄安是娶定她了,絕無意外。
不過幾家歡樂幾家愁,宴席上有兩個人很不開心,咬牙切齒的瞪著風光正盛的關朝薇,恨不得咬死她,一個是沒讓皇上當眾出丑的蓮太妃,一個是恨她搶盡所有人目光的趙玫清,母女倆氣悶得快要炸了。
「來,你過來,薇薇是吧!」太後慈祥的招手,眼神柔和得像位和善的老太太,讓人想去親近。
「太後吉祥,祝您萬壽無疆,福滿乾坤。」關朝薇不敢偷懶地行了跪拜的宮禮,三響頭。
「好,好,起來,讓本宮瞧瞧……嗯!嗯!柳眉杏目,瑤鼻朱唇,明眸善睞,玉雪肌膚,端的是好面貌呀!」果然是出塵佳人。
「謝太後娘娘夸獎,蒲柳之姿而已,尚可入目。」她照過鏡子,自知姿色最多中等,在滿地是美女的後宮里,她真的是敬陪末座,就連那個死瞪著她看的刁橫長公主真的是美女一枚。
大概是跟著靜慈師太修行,听多了佛經,關朝薇對美丑的觀念看得很淡,她從不覺得自己長得美,頂多是不難看,出門不至于嚇人,別人眼中的她如何,她一點也不在意。
也就因為她這份淡定,被太後認為是從容不迫,有大家之氣,是個德行皆美的良善女子,對她的印象非常好。
「呵呵呵……這孩子真謙遜,有高門風範,本宮一瞧就很喜歡,來,本宮問你,這百鳥朝鳳下的碎冰能吃嗎?本宮看了一直嘴饞。」那顏色真是好看,像綴了琉璃珠。
「為太後娘娘準備的素齋怎麼不能吃呢!這可是太後娘娘的佛心,為了替王朝百姓祈福而決定在壽辰之日以齋菜賀壽,是為大慈悲。」一說完,她拿起玉白瓷碗,先舀了半碗碎冰,再從水晶皿中分別取出配料灑在碎冰上。
但是她不是遞給太後,而是吃給太後看。
「太後娘娘,是這樣吃的,你可以直接舀冰和配料吃,也能將碎冰與配料攪拌,滋味更豐富,口感十足。」
「喔!原來。」她會意的笑了起來。
太後並未有所動作,她身後一名四十多歲的老嬤嬤動了,依樣畫葫蘆的添上太後愛吃的配料,然後再送到太後手中。
太後看了一眼,舀了一小口往嘴里送,她沒有直接吞下去,而是含在口里感受冰的清涼和融合的酸甜,過了大約三個呼吸時間,她才悠然的吐出一口氣,眼楮一眯笑出聲。
「好,好個蕙質蘭心的姑娘,本宮該賞你什麼呢?就黃金千兩,玉如意一柄,雲錦、湖緞、珍寶綾等各六匹,再賜你雀餃祥雲式樣赤金大簪。」這孩子心思端正,是個好的。
「謝太後娘娘賞賜。」關朝薇又叩首謝恩。
太後揚了揚手要她起身。「大家也嘗嘗吧!的確不錯,暑熱時吃一碗,脾胃都開了,好東西。」
一聲「好東西」,大伙兒往百鳥朝鳳靠近,人手一碗吃得不亦樂乎,莫禾然也在大哥的快手下搶到一碗,滿嘴甜融融的碎冰讓她笑不闔嘴,八顆小米牙白燦燦的。
宮中無肉風波,終于以太後為百姓祈福為由而吃齋輕輕帶過,皇上也保住了顏面,度過了難關,大家皆贊揚太後的佛心可敬。
齋菜的菜色甚佳,無人說一句不好,不但太後滿意這次的安排,連貴族世家也十分懊惱沒莫家人準備的禮隆重。
他們都以為這齋菜是莫家特別獻給太後的驚喜,殊不知另有內情,把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蓮太妃氣得倒昂,一口發酸的銀牙快被她咬碎了。
「二嫂,人好多,他們一直在看我。」莫禾然一臉惶惶的拉拉關朝薇的衣角,小臉有點發白。
自閉癥又發作了。關朝薇一眼判定。「好,我們到外頭透透氣,你別慌,沒事的,他們是看小禾然為什麼這麼可愛,一時看呆了,沒人會傷害你。」
「真的嗎?二嫂。」莫禾然的理解力停留在自己的認知上,她被莫家人保護得太好了,人情世故所知有限。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問侯府的人,有誰說過你不可愛了。」禾然並不笨,她只是反應慢了一些,凡事都要想上三遍,很認真地思索對和錯,然後才說出答案。
說著,關朝薇帶著莫禾然走到外頭。
「嗯!嗯!禾然很可愛,二嫂沒騙我。」她很歡快的笑了,像是白須仙翁亭的小小仙姑,很無邪的點點頭。
「什麼二嫂,想惡心誰,憑她也配,你這小傻子也太好騙了,你哪里可愛了,分明蠢笨如豬……啊!不對,豬看了你都要笑你比它們笨,笨到無可救藥,傻病沒得醫呀!」
盤龍石柱後,走出一名鼻孔朝上仰的盛裝麗人,她身後至少跟了七、八名太監、宮女,盛氣凌人地睥睨著人,一出口就是令人變臉的毒辣言詞攻擊人。
「二嫂,我怕……」她好壞。
雖然身邊跟了兩個服侍的丫頭,可是一臉驚慌的莫禾然還是很依賴關朝薇,尤其在人多的時候,她更是形影不離的緊跟著她。
「禾然,不怕,你看月亮很大,有月亮婆婆陪著你。」關朝薇未理會來者,她先以月亮來分散莫禾然的注意力。
果然莫禾然看了看天上的半邊月,忽然不怕了,只是還有點怯生生的,往關朝薇身後躲。
「呵!呵!又在騙小孩了,月亮就是月亮,哪來的月亮婆婆,這小傻子不只傻,還是沒腦的,隨便說說的話她也信,她怎麼不去死!」留著礙眼,只會污了侯府的名聲。
「長公主,請口下留德。」要找麻煩可針對她一人,不要波及無辜。關朝薇以身體擋住後頭的小身影,目光清澈的迎視對方。
一身張揚紅衣的趙玫清,神情倨然地一揚下顎。「什麼叫留口德,像你們這種下等的賤民有什麼資格活在世間,早該自覺地用一根繩子拋上梁,繞頸上吊死了算了。」
「長公主沒死,我等哪敢不敬地早你一步,還是長公主你先請,我等賤民在陽世恭送。」
這人有張缺德的嘴巴。
長公主又怎樣,要不是她的母親是蓮太妃,早被打包送到番邦和親了,一輩子也難再踏入故土。
「放肆!竟敢對長公主口出惡語,爾等該當何罪!」一名容貌秀麗的紫衫宮女沖上前,惡氣惡聲斥道。
「奇怪了,怎麼有狗在叫。」關朝薇故作訝異的四下張望。
「你敢罵我是狗?」紫衣宮女挽起袖子就想打人。
跟著橫行霸道的主子,狗奴才也學會了仗勢欺人,紫衣宮女氣焰高張的沒把其它人放在眼里,她以為宮中沒人敢招惹長公主的人,很習慣地就想出手摑人巴掌。
啪!啪!兩聲。
「你好大膽,敢打我的人!」趙玫清氣惱的大喊。
「有嗎?誰看到了,明明是她想毀我的容,回雲、暖雪是義父給我的奴婢,眼見主子有危險,她們豈能眼睜睜的看我受傷。」還是會武功的好,隨便就解決了一個麻煩。
紫衣宮女一嘴血的倒在地上,兩頰腫得半邊天,很明顯有兩個巴掌印,她嗚嗚哭著,也哭出兩顆被打斷的門牙。
「好呀!在本公主面前還想睜眼說瞎話,別以為搬出沈國公就可以嚇唬我,他可不在京城,本公主向來大度,只要你跪地求饒,從此離開懷安侯府,你這條小命就可安然無恙。」
只是暫時,因為她不會留下任何對她具有威脅的人。
「長公主想在宮里殺人嗎?我大聲一吆喝,會有多少武將從宴席上飛出,他們大部分是我義父的子弟兵,你確定你敢跟我賭?」關朝薇有恃無恐,義父的半塊虎符還在她手中。
「你!」一想到粗魯至極的武人,趙玫清一咬唇,可怒氣難消,她是看著她們離開才尾隨其後離席,以公主的身分想給她們一點教訓,沒想到……「要一個人死得無聲無息很簡單,不要忘了這是宮里,是本公主的地盤,本公主要你死,你就活不成。」
「二嫂……」一听到死,莫禾然繃緊身子,緊捉著關朝薇的手,小臉白得沒有血色。
「你這該死的小賤種,還敢喊二嫂,是不是嫌牙太多了,本公主幫你一顆一顆的拔掉。」
一听到那聲刺耳的「二嫂」,趙玫清的暴戾性子又犯了,一抽鞭子又想抽人。
「二嫂,她壞。」莫禾然眼眶含著淚泡指控。
「還有更壞的,本公主抽死你這個呆子!」敢說她壞,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饒恕,她那雙腿不必留了。
趙玫清的鞭子一揮,回雲、暖雪不敢擋,她是公主之尊,擋了形同犯上,是叛逆罪,幸虧關朝薇身手敏捷,抱起莫禾然往旁邊一閃,長鞭厲風劃過莫禾然發際,嚇得她大哭。
「你干什麼?」莫滄安一把搶過長公主的鞭子丟擲在地。
一個、兩個、三個……莫家人怒不可遏,莫禾然的哭聲徹底激怒護短的他們,所有人看向趙玫清的眼神像在看一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