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綠意盎然的大草原綿延至地平線末端,頂上的天空好藍好藍,微風輕柔,就連陽光都和煦的像母親最溫暖的懷抱,她從不曾這麼的輕松過,一直以來,她的肩膀總是僵硬帶著酸疼的,然而此時,她毫無不適,整個人好輕盈好輕盈,像是可以飛上天去了。
她愉快的在草原上奔跑,突然,陣陣笑語吸引了她的注意。
轉頭,在不遠處,一對母子正坐在草原上,四掌互擊玩著游戲。
她的眸,難以置信的盯著女子的臉,雙腿彷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往他們的方向而去。
「媽……」喉頭吐出時時刻刻記在心上,卻不曾喊出的悸動。
女子轉頭,嫣然一笑,「沉卉。」
「媽。」沉卉激動的撲入母親的懷中,「媽,我好想你,好想你……」她像個嬰兒般大哭。
「乖孩子!」陳美香輕輕撫順女兒的一頭長發,「這些年來,真是苦了你了。」
沉卉在母親懷里一徑兒搖頭。
「來,這是你弟弟。」
「弟弟?」沉卉詫異抬頭,「是……已經過世的弟弟?」
「是啊!」
「姊姊!」小男孩朝她膩喊,燦爛的笑顏十分可愛。
「弟弟……」沉卉輕輕握住小男孩伸過來的手,「對不起,都是我,害你才出生兩天就夭折……」
小男孩歪著頭,似手無法理解沉卉的話。
「媽,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們……」
「傻孩子,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種話!」陳美香責備的輕瞪了女兒一眼,「不是你的錯,懂嗎?倒是因為媽的離去,害你受這麼多苦,我才該感到抱歉!」她輕嘆了口氣。
「不,這些我都無所謂,我沒關系的!」
「這樣的話,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呢?」
「回去?」她一愣,心頭有了抗拒。「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不想?」
「那里……沒有人等我……」
「怎麼會沒有人呢?你不是己經結婚了?你的丈夫在等著你回去啊!」
「他才不會希望我回去!」沉卉苦笑。「就算我被殺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的。」
陳美香心疼的看著女兒,素手輕撫淚濕的臉龐。
「相信媽,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的。J
「要等多久呢?十年?二十年?或許那個日子永遠不會來到。」沉卉苦澀的搖搖頭,「我想解月兌……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這里,這里讓我感覺好輕松喔,而且還能跟媽媽還有弟弟在一起,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陳美香定定的望著她,微笑如聖母般慈樣。
「我相信一定會有所改變的,你是這麼乖巧、良善的好女孩,你值得被疼愛。」
「除了你,不會有人疼我的。媽,讓我留下來,求求你!」她苦苦哀求。
「但是還不到你來這里的時候呀。」
「媽……」難道她真的無容身之地嗎?
「等時候到了你再來吧!」陳美香突然朝她肩膊輕一推,她人就像風箏般飄起,「五十五年後,我跟弟弟會在這等你的!」
「讓我留下來,拜托你,媽∼」
眼前景象突然一換,草原不見了,藍天旭日不見了,她只看見白色的天花板,慘白慘白的,很像她再次被遺棄的心境。
她回到現世了嗎?
「喂!」她的視線突然被一張俊臉所佔滿,「你總算醒了!」
沉卉心一驚,「杜邯瑯?」
「你睡了一天一夜!」他面無表情道。
終于,她從鬼門關逃回來了。
若他晚一點將她救出來,她極有可能因為傷口感染而導致敗血癥。昏迷的這一天一夜里,他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吃不下也睡不著,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他很怕,怕她死掉,怕他身邊的女人又再次因為他的關系而失去生命!
就算醫生宣布危險期己經過去,但未見她醒來,他就是無法安心!
「我不是……被綁架了嗎?」為什麼一醒來會看到他?
「我把你救起來了!」
他救了她?怎麼可能?應該是順便的吧,她想象杜邯瑯這種脾氣暴躁的人,絕不會漠視別人在他的頭上踩而悶不吭聲,更何況那些人還撞死了他的女友,毀了他的眼楮,斷了他的腿。
只是……何必救她呢?
若不救的話,她就可以在那個世界里跟母親還有弟弟一起每天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不用回到現實殘酷的世界。
「我救了你,你不會說聲謝謝的嗎?」人都被救活了,怎麼清醒之後神色比昏迷時還要糟?
沉卉看了他一眼,垂眸,「謝謝。」
她的表情擺明就是不想要他多此一舉,他瞧得心知肚明。
他抿了下唇,忽然間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他清楚自己傷她多深多重,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將他的生命擺第一!
看著她身上東一塊西一圈的紗布、繃帶,右手小指的骨折固定板,全身傷痕累累,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後悔自己的無情。
對,後悔。他後悔了他所做的一切。
轉過頭去,指尖放入口中嚙咬,他覺得心煩意亂。
喬別觀說,試著對她的一點,至少看在她為他犧牲這麼多,差點連性命都丟了的份上,像個人的對待她。
但他不知道怎麼做。
「想想你兩年前是怎麼對待你女朋友,就怎麼對待她吧!」喬別觀如此建議道。
兩年前?混賬!他早忘了兩年前自己的模樣了!
「後天我來接你出院。」
聞言,沉卉身子抖了一下,表情僵凝。
夢中的母親說,五十五年後她才能回到那個世界,這代表她將過五十五年如同在地獄里,生不如死的日子嗎?
瞧她面露抗拒,杜邯瑯咬了咬牙,不悅低吼,「不想回去嗎?」
不想!一點都不想!
但她沒資格拒絕,她還有三年的契約,她的人生早己沒了選擇。
「我沒有這麼說。」她打太極,不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也不拒絕。
「李大嬸等一下能就來了,她白天都會在這里照顧你。」讓她一直看到他的臉,恐怕後天出不了院!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別勞煩到大嬸。」而且她怕他以後會拿這事找她開刀。
唉……她害他陷入險境,他沒在第一時間給她處罰就不錯了,但也或許是顧慮到她現在人在醫院,等回到家,她必定死得很難看!
「我要她來就是要她來,誰給你決定權了?」
「對不起。」她只能道歉。
暴君決定的事誰敢有異議,她傻了才敢出聲拒絕。她躺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空氣凝滯。
沉卉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她住在的是單人房。
這下可好,他要算的帳又多了一條。
小心翼翼的偷覷他一眼,心想,他怎麼還不走?
尿意在膀胱處洶涌,她想爬起來上廁所,卻不知為何施不出力氣,只好用力咬著唇,忍得很難受。
李大嬸快來!拜托!她在心里懇求。
「你怎樣?」他突然開口,駭了她一大跳,差點就憋不住,「為什麼表情這麼難看?」
猶豫了一下下,她提起勇氣開口,「我想上廁所,但我沒辦法動。」
她準備被褥罵了!思想一向良善的她推測不出他有可能用什麼難听的字眼罵她,能做的只有先做好心理準備。
杜邯瑯的唇方動,她又連忙開口,「李大嬸不是快來了?我等她幫我就好。」
「萬一你尿出來呢?」等李大嬸?她還在從南投過來的路上,啥時侯到還不清楚,最好她可以等到那個時候。
「不會,我可以忍。」
忍?最好,忍到現在小臉都發青了還能忍。
杜邯瑯懶得跟她廢話,掀開被子,手插入她的背後與膝窩,在她的訝異抽氣聲中,將她一把橫抱起來。
「自己把點滴架拉好。」
「呃……好……」她連忙伸長手,拉住點滴架。
他將她抱到廁所的馬桶上坐好,做勢動手月兌她褲子。
「我自己來就好。」她慌忙阻止。
「自己來。」他輕哼,「不是不能動?站得起來月兌褲子嗎?」
「我沒有說謊,剛剛真的動不了,不是故意要讓你抱我來上廁所的!」她急急長忙忙辯解。
杜邯瑯瞪著她,眸中有著殺氣。
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不想再跟她多說第二句,他直截了當的將她下半身的衣物月兌到膝蓋。
「好了叫我。」不悅的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廁所。
站在門口環胸等待的杜邯瑯腦子里不斷回響著喬別觀的話。
「對她好一點!」
他沒對她好一點嗎?但瞧瞧她是怎麼對他的行為下定義的!
看到那張受驚的臉,他心頭就有氣,然而氣得更多的是自己,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她會怕他當然也不是第一天才這樣。
他忽爾想起她第一天來到別墅時,為了替廚娘解圍,假裝自己的廚藝差,只敢以幫忙的身份,煮出讓他難以挑剔的伙食。
她為了他的健康著想,在前院種植了香草,在後院闢了菜園……然而後者的計劃由于被他發現而宣告流產,想到他故意讓她滑倒,潑撒了一地姜母鴨,還殘忍無人道的要她全部撿起來吃下,她一邊哭一邊吃,卻又怕被他罵,連一點泣聲都不敢發出。
想到她充滿迷戀的望著他,淺笑盈盈的撫模著他的臉,柔聲低喃︰「邯瑯,我愛你。」
卻不知這三個字成了他重重打擊她的最佳利器。
「對不起。」怯怯的嗓音自門後傳出,「我好了。」
杜邯瑯推門而入,看到她將褲子拉到了大腿,卻因為站不起來,只能穿一半,她無助的望著進來的他,小嘴連聲抱歉,「對不起,一直這樣勞煩你。J
他听得煩了,忍不住暴吼,「別一直跟我道歉!」
她連忙噤聲,粉唇抿得死緊,白皙的小臉再次失去血色。
該死!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惱怒的一扒頭發,為她穿好褲子,再將她抱起來離開廁所,剛將人放上床,李大嬸來了。
「少爺,少女乃女乃,我來了!」
他清楚的看到她的如釋重負。
「李大嬸……」一看到平常對她處處關懷的李大嬸,沉卉眼眶發酸,熱淚涌上。
「我的天啊,少女乃女乃,你怎麼會傷成這樣!」李大嬸急奔過去,「好慘好慘,李大嬸看了好心疼喔!」
「李大嬸!」沉卉回握著她的手,頭枕在她的肩上哭泣。
「乖,沒事,沒事了,有李大嬸在這照顧你!沒事了喔!」李大嬸溫柔的拍著縴細的背脊,柔聲哄慰。
她的情緒想必是到極限了,但她不敢在他面前發泄,只敢在他的僕人關懷下痛哭,他不是她能依靠的肩膀。
杜邯瑯沉著俊臉,一聲不吭,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