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晚了東方定寰一日離開龍謎島,卻在永春谷撲了個空的東方艷火,在另一位游俠將軍的護送下,平安抵達開明城,爾雅以當家的身分邀請東方家兄弟在爾家暫住。
關于爾旭人的喪事只得擇日再鄭重地舉行,一族之長延後治喪自然引起族人反對之聲,可是大多數長輩在審視了城里的情況後,仍是做了這樣的決定,爾雅相信哥哥在天之靈也會贊同的。
東方定寰救了她數次,家里的長輩們知道了,一個個都怪她沒有對恩公表示感恩之意。
她怎麼可能沒表示?說白了,長輩所謂的表示,是她不夠大膽!不夠直白!不夠深情澎湃!爾家一直以來受夜摩國的文化影響深刻,好幾個長輩認為她該主動示好,「示好」算是相當婉轉的說法,她阿婆竟然笑說反正白一飛不可能釋放,兩人的婚約就此作罷,東方定寰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佳婿,要趁早撲上去才不會夜長夢多!
她總不能跟老人家一塊兒胡鬧吧?他們越是起哄,她就只能表現得越冷靜。可夜闌人靜時,她又忍不住擔心東方定寰被那些竹竿砸到,身子是否無礙?南方盛產的竹子,可是跟男人的手臂一樣粗啊。
于是這夜,趁老人家都睡下了,爾雅拿著家傳傷藥,來到東方三兄弟暫住的院落。
原本爾家想給三人一人一處院子,這樣才能住得舒服點,東方定寰卻說他們兄弟很久沒相聚,反正一個院落都有兩三間以上的房間,便決定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
爾雅才伸手要敲門,東方定寰的房門就被打開了,她臉上瞬間紅成一片。
深夜跑來找男人,她是不是太不知羞恥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爾家一樣,她突然後悔起自己太沖動。
「怎麼了?」對東方定寰來說,一個女人深夜來找男人沒有什麼恰不恰當的,應該說他從沒遇過讓他想到這個問題的女人;而對于爾雅,只要她有事來找他,任何事他都會先擱下——他此刻就這麼做了,至于為什麼呢?他可不是會婆媽地想這種問題的人,那種數花瓣默默糾結別扭的細膩情懷,這輩子是跟他無緣了。
看東方定寰一臉認真地詢問,肯定是內心坦蕩,光明磊落,反觀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真是慚愧,于是爾雅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傷藥,對內傷去瘀很有效。」
東方定寰本想說,那些竹竿打在他身上就跟搔癢似的,他才沒那麼嬌貴,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立刻撫著胸口,悶哼了兩聲。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爾雅不禁慌了。
「沒事,咳咳……」他故意咳了兩聲,「可能我一時大意,讓舊傷復發了。」
「怎麼會這樣?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他拉住她,「擦擦藥就好。」
「可是……」要是他因此留下什麼後遺癥,她會一輩子都良心難安的!
「你不是說很有效?」
「是真的很有效。」她想了想,「六公子和七公子在嗎?」
「找他們干嘛?」他擰起眉心。
「讓他們替你上藥,還是……」
「他們不在。」東方定寰回答得很快。
正好從外頭走進院子,想過來打聲招呼的東方艷火立刻就地找了個大花盆躲了起來;而另一間廂房里,本想開門一探究竟的東方旋冰,只好默默地假裝自己真的不在,卻忍不住悄悄站在門邊,雙手抱胸,噙著忍俊不禁的笑意繼續偷听。
深夜不在房里歇著,是去了哪里?但她一個女人家也不好問這問題,更何況他們肯定是有忙不完的要事。爾雅想著,這麼晚了,該去找個家丁來,只是她又該怎麼警告家丁不準向阿太泄漏她深夜來找東方定寰的事?
「你幫我上藥就好。」東方定寰說著,好像再平常不過那般,自顧自地往房內走,爾雅愣在門邊,而正在偷听的東方旋冰和東方艷火則是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
這個餌也丟得太粗魯啦!
你就很會丟餌嗎?遠在大海的另一頭,花雨桓又以她的異能來湊熱鬧。
東方旋冰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在心里道︰我從來不用丟餌。
花雨桓沉默半晌,總覺情郎話中有話,忍不住嘟囔︰你什麼意思啊?
噓!安靜。東方旋冰從窗欞的隙縫向外看去,見爾雅遲疑了一會兒,仍是走進二哥房里,當下忍不住嘆氣。
嘆什麼氣?花雨桓心里還是有點在意。
年輕的愛侶啊,有時明明無關緊要的一句話,也忍不住鑽牛角尖。
他說他從來不丟餌是什麼意思?
東方旋冰只是收回視線,堅定的'溫柔的在心里道︰能遇到一個傻傻地相信自己和等著自己的女人,是一個男人莫大的福氣。所以他從來不用丟餌。
那一刻,縱使相隔千山萬水,兩顆心仍因此融成了蜜。
另一邊的廂房里,硬著頭皮踏進男人房里的傻瓜,心里當然是緊張的。
東方定寰轉身,見她怯生生地站在門邊,當下眼神一黯,「還是算了,我自己可以……唔……」
見他痛苦地擰起眉,爾雅立刻上前扶他到床邊坐下,「沒關系,我幫我哥上過藥的,你可以相信我。」不就上藥嘛,又不會少塊肉!她在心里道。
「那就麻煩你了。」東方定寰月兌下上衣的動作倒是挺俐索的。
嗯,她錯了,怎麼可能只是「上藥」而已?爾雅看著眼前與她那書生兄長的清瘦完全迥異的精壯體魄,就算是幫哥哥上藥,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兩人都還是孩子呢!
真不可思議,這男人穿起衣裳時明明不是個虎背熊腰的人,可他全身上下顯然沒有一絲多余的、不夠結實的肌肉,手臂上的修羅紋身更是栩栩如生、殺氣騰騰。
她應該會怕這樣的男人,但此刻她只覺脖子以上熱得她頭暈目眩,打開藥瓶的手甚至有點顫抖。
東方定寰看她一副快暈倒的模樣,其實他只是想逗逗她。年少時,不懂那些毛頭小子光著膀子跑去嚇姑娘有什麼好玩,想不到到了這把年紀他反而懂了,就是想看她臉紅不知所措的樣子,心里喜歡得很。
不過他還知羞恥怎寫,而且看她明明窘迫不已,卻只能硬著頭皮的模樣也覺不舍,當下他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藥瓶。
「這藥我收著。」
爾雅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他,當她平視時,視線正好在他肩膀上,那寬闇的肩膀,撐起渾厚壯碩的胸膛,令她慌亂地移開視線,卻隨即被他的雙眸捕捉,之前只覺他容貌生得好,這會兒才驚覺他的雙眼像會勾人魂魄似的。
「我和老六明天離開。」
好像有什麼悄悄掐住了她,迷夢醒得太快,胸口竟有點悶痛。
「這……這麼快……」她腦袋亂哄哄地想著,有什麼理由能讓他別走得那麼匆忙?比如該為他們辦一場送別宴之類的,但旋即想起東方家前線戰事緊繃,他們兄弟三人這幾日私底下嚴肅地討論著什麼,她不該自作聰明,更不該為了突然萌生的,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愫,任性地做出任何要求。
她的表情看來有些脆弱,有些失落。多麼奇妙,那讓東方定寰既雀躍又難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竟能同時存在。
「老七會留下來幫忙一段時間。」他們兄弟三人商量過了,龍謎島暫時不需要東方艷火坐鎮,畢竟還有爹娘在,他就留下來幫著處理開明城的事宜,等確定開明城安定了再回龍謎島,而他則是和老六明日起程回到前線。
「東方家為開明城百姓做的實在太多了,但願來日有機會回報。」她真的希望能有那麼一天。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東方定寰突然道。
「什麼事?」
「如果兩年內,戰事能結束,」他想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顯得太唐突,「你能不能等我兩年……然後……」
爾雅心跳失序,她提醒過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但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在期待。
和白一飛的女圭女圭親,扼殺了她對男女之情的任何期待,如果不是哥哥一再的阻止,也許她會就這麼心灰意冷地認了那樁婚事吧?她從來不敢想象書上的才子佳人或英雄美人那樣美麗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事實上,不用嫁給白一飛,對她來說已經很感激了。
東方定寰對她來說,就算這輩子再也無緣有任何交集,她也很難忘了他。
她想她會答應他任何事。
「到時……」還是太困難了啊!他忍不住撓了撓腦袋。
看著他尷尬又窘迫的模樣,爾雅前一刻的無措反而消失了,她帶著一種溫柔而不舍,卻又有些忍俊不住的微笑看著他。
這男人總是一副粗魯不文,面對任何危險毫不退縮的樣子,沒想到竟會這麼害臊?
「到時……你……再替我擦藥。」他說。
不知是否是錯覺,窗外好像有奇怪的「噗哧」聲。但爾雅更擔心的是她不小心笑出來了,她緊張地捂住嘴巴。
她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想出這個……呆到不行的要求!而他自己一張俊臉早就紅成柿子。這樣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強悍的象征,卻像個少年一般羞澀,爾雅只怕自己從此對他再也沒有半分的畏懼了吧?
她只覺得他好可愛,她拚命忍住笑意,點點頭,「好……但是……」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也要小心,最好別受傷,好嗎?」她說到這里,才真正意識到這男人將要前往沙場,用血和命去拚搏天下太平。
所以他才和她做了兩年的約定,恐怕是不願她等太久。
胸口那悶悶的痛,開始蔓延到了某處……
「嗯,放心,我命很硬。」
爾雅以前拜菩薩時,求的總是家族平安,長輩健康,開明城的老百姓安居樂業,今後,她會日夜祈求這男人好好活下來。
爾雅一離開,蹲在窗邊的東方艷火還在思考該怎麼在二哥發現前偷偷回房,身後一道黑影就將他罩住,害得他當下背脊涼颼颼的。
「怪了,我記得是掉在這兒……」他假裝找東西,還瞎子似的模上東方定寰的腳,「咦,二哥,你還沒睡啊?」他剛剛什麼都沒看到!
東方定寰只是低頭看著他,臉色深沉地一把揪住麼弟的衣領,「咱們兄弟很久沒一起睡了,今晚你跟我睡吧。」
「……」東方艷火臉一僵,他二哥……不,不只二哥,他上頭的哥哥們睡癖一個比一個差,跟二哥睡他寧願跟六哥睡,但這話他可不敢當二哥的面說。「二哥明天要趕路,我看還是……」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