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曾思齊比平日早了些回來,手上還拎了雙新鞋。
這鞋是緞面繡花包鞋,繡工精巧,質料上等,一瞧就是精心訂做的。
「這陣子你忙事都來不及了,怎還有空想著給我做鞋?」替他月兌了披風後,她捧著鞋笑問。
他坐下喝著茶,寵溺的望向她。「再忙也不能忘了娘子今日生辰。」他說。
「今日生辰?我嗎?」她訝異了起來。
他眉一挑。「你別連自己生辰都忘了吧?」他本來也不知,是前些日子巧遇蘇伯告訴他的,而自己不知道是正常,怎麼連她也像是這才曉得?
「我……娘家窮,也沒在過壽,哪會去記這個,是忘了沒錯。」她尷尬的說,其實原主莫可兒的生辰她怎會去記,此刻努力回想,確實是這天沒錯。
他抿笑。「瞧你多不重視自己,連自己生辰都能忘。」他笑著走向她。「來,試試合不合腳?」這雙鞋可是自己費了很多功夫讓人照他打的樣板去做的,希望能合她的腳。
「好。」她歡喜月兌下舊鞋,正要套上新鞋——
「大少爺怎麼送起鞋了,這情人或夫妻沒人送鞋的,就像傘一樣,送傘會散,送鞋會讓另一半給跑了!」瓶兒端點心進來瞧見了,馬上阻止的道。
莫可兒要套進新鞋的腳一僵,驀然想起平妻的事,臉色不由得黯了黯。
「是嗎,真是胡涂了我,怎就忘了這種事。得了得了,明天就把鞋給丟了,別為了一雙鞋害我跑了一個娘子!」他見她似乎受影響,立即安撫道。他是不信這些才會送鞋子給她,但她若是嫌晦氣,丟了也無妨。
「這都是迷信,無稽之談,這鞋好看,我很喜歡,丟了多可惜。」不願拂了他的心意,她重新展笑的說。
「你若介意,真的別勉強。」他說,不想她心里有疙瘩。
「不勉強,要我說,你就是送我十雙鞋,我也跑不掉的。」她說。
這話說得他心花怒放。「是啊是啊,你就是我曾思齊一輩子的娘子,跑不掉的!」他哈哈大笑,上前抱住了她。
瓶兒還在呢,讓人瞧了多不好意思,她紅著臉將他推開。「別這樣,你見過瓶兒了沒?
她就是四平給我找來的人。」她趕緊介紹瓶兒,也是提醒他別當這里四下無人,對她肆無忌憚的。
但他還沒開口,瓶兒便自己先說︰「大少女乃女乃不用介紹了,瓶兒在來見您以前,四平已先領我去見過大少爺了,是大少爺覺得瓶兒可以,才讓我到您跟前來的。」
她听了訝然,才曉得原來他已先面試過人了。「你老實告訴我,瓶兒之前你倒是審了幾個才滿意?」她抱胸斜斜向他瞄去的問。
「沒幾個,就五個吧。」他回她。
「五個?你花這麼多時間在這小事上?」
「小事?我娘子要用的人,哪里是小事?我若不找個伶俐的,不是反而給你找麻煩嗎?」
她心頭如盛了蜜糖般的甜,這男人不管是替她訂做一雙鞋,還是替她找個幫手,再忙也會親自費心思,令她感動不已。
「主子,老祖宗那兒叫吃飯呢!」四平進來通知。
「祖母怎麼忽然叫吃飯,平日不是各家自己開伙的嗎?」他訝然問。曾家主子多,各房口味不同,除了如年節、祭祖等大日子外,一般通常是各房自己開小灶,要吃什麼便讓下人做去,今日祖母卻突然叫吃飯,到底是有點不尋常的。
「這……來通知的人也沒說清楚,只道老祖宗交代,讓您一回來立即就過去,而且是一個人去,大少女乃女乃不用走這一趟。」四平瞧了一眼莫可兒後,尷尬的說。
莫可兒臉色略白,倏然想到祖母單獨找相公過去,莫非是要談娶平妻之事?她眉心登時染上了愁緒。
「我知道了,這就過去。」他先朝四平說完,回頭笑著對她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在外頭已訂了席,提早回來是接你出去慶生的,這會我先去祖母那瞧瞧怎麼回事,回頭就帶你出去,你先等著我。」
「好,只是,你一會去了祖母那……」她努力讓臉上掛著笑,心里煎熬著不知該不該告訴他,祖母有意讓他娶平妻的事。
「去了祖母那如何?」見她欲言又止,他問。
「這……沒什麼的,我只是要你不用趕著回來,多陪祖母一會沒關系,我會等你的。」
幾經掙扎,她還是決定不說了,讓相公自己看著辦,況且,這趟祖母叫他去也不見得就是說這個,說不定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放心,我會坐一會再走,不會惹祖母不快的。」他以為她擔心他急著走會惹怒祖母,讓他在那多待一點時間。
她也不多說什麼,笑著送他出房門,目送他帶著四平往祖母的院子方向去了。
曾思齊才來到曾媛的院子,人還未踏進屋里就听見里頭傳來歡笑聲,听听這聲音,竟是大房二房的人全都來了。
尤其李氏的笑聲最大,她慣會討祖母開心也極懂得伺候祖母,這後院的權力才會越過母親,順利一把抓。
他攏起雙眉,本以為祖母找的只有他,頂多再叫上娘三人,想不到所有人都到祖母這兒來了,卻獨獨漏了自己的妻子,他冷冷一笑,這排擠的也太過明顯了!
「大少爺,怎不進去了?」四平見他人到了卻不進去,不解的問。
「進去,怎不進去!」他沉聲說,腿一抬便跨進屋里了。
眾人一見他出現,表情各有不同,曾媛一貫少有言笑,于錦繡見到大兒子自然是開心的,而曾思典病稍好,感謝大哥這陣子代他操勞茶行的事,這見了面當然也熱絡著。
至于二房的四個人見了他,臉上笑得頗有古怪,似等著看什麼好戲。
他站在門口將眾人的表情收進眼中,原本嚴肅的臉孔一瞬間驀然笑開了。「怎麼大家都在,祖母是備了什麼好東西叫大家都來嘗了?」他朝著曾媛笑問。
「你這小子倒精明,沒錯,這宮里有人送了一盒上等的何首烏,老祖宗一個人舍不得吃,要廚房炖雞熬湯,這才叫上大家都來嘗嘗味道。」于錦繡沒瞧出他深瞳里的笑意根本未達眼底,話里也隱隱有股犀利,徑自替曾媛回答。
他皮笑肉不笑。「原來如此,既然大伙都來了,連思偉的媳婦也在,四平,回去將大少女乃女乃也給請過來,就說祖母請喝何首烏,讓她過來一趟。」他回頭對四平吩咐。
只是他這話一落,席上眾人各個沒了笑臉。
「不用叫上你媳婦了,是我一開始就沒要她來。」曾媛什麼人,哪像于錦繡這般單純,見長孫這態度,索性不悅的挑明說。
「是啊,咱們吃得正高興,她來了多格格不入。」阮玫玲安分不了,非插上一句不可。
「她來怎麼就格格不入了?」曾思齊臉上已罩上一層冰霜了。
「這還用問,誰不知道她那寒酸的出身——」
「多嘴!」曾媛突然張口喝斥阮玫玲,這話還輪不到她來說。
阮玫玲覺得莫名其妙,不是說好等曾思齊來就要提娶平妻的事?怎麼自己都還沒說什麼就遭喝斥了?
她雖閉上嘴巴,但心里仍是老大不痛快。祖母對她也不見得疼愛,動不動就給她臉色看,難不成也將她當成莫可兒一樣的出身,可以不需要給臉了嗎?
李氏見媳婦被罵,心里雖也不怎麼愉快,但想到平日里媳婦就難教,唯一忌憚的就只有老祖宗,讓老祖宗治治她也好,誰教自己媳婦討人厭。
曾思齊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祖母,見祖母臉色依舊難看,便也肅了面容。「若祖母不希望可兒過來,那我只好回去陪她了,今日是她生辰,我本來就預計帶她出門去的,其實這趟過來就是跟祖母說一聲的,我這交代後就帶她出門了,何首烏就請祖母與大家慢用了。」他連坐下喝口湯也不肯,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于錦繡見了著急。「娘,咱們都還沒與他商量事情呢,他就走了,該怎麼辦?」
「哼,還商量什麼?沒听他說自己媳婦生辰,這時說這話適合嗎?改日再說吧!」曾媛的面色也不大好。
曾君寶夫婦瞧了暗喜,就盼她能因這事與曾思齊起嫌隙。
可曾媛心里則另有盤算,今日她其實也沒想馬上就提娶平妻之事,只是想瞧瞧他的態度,但見他連坐下都不肯就急著回去找媳婦,可見對可兒那丫頭挺上心的。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孫子出去一趟回來後變了許多,雖性子冷了,但更適合當家,她心中頗高興,不過另一方面也知曉他現在的性子不好拿捏,對于讓他娶平妻的事恐怕得從長計議了。
然而一旁的阮玫玲卻是急得很,巴不得這事快成,就算曾思齊不同意也想塞女人給他,壞他夫妻感情。
尤其,她見祖母請了眾人來,獨排莫可兒,他那為妻子抱不平的模樣令她更嫉妒莫可兒了,自己當年是短視外加勢利眼才會退了這男人的婚約改嫁曾思偉,此刻瞧自己丈夫實在與人家差多了,自己上個月過生辰,他連人影也不見,更別提送件禮物給她了,兩人相比,她丈夫簡直是混帳!阮玫玲越想對曾思偉越是不滿意。
「玫玲,你這好端端的瞪思偉做什麼?」李氏發現後問,見她目光挺毒辣的,心下頓時不高興了。
曾思偉正吃著東西,這才知自己平白被瞪了,臉孔一獰。「你這是做什麼?吃頓飯也有問題嗎?你若再想生事就滾回自己屋里,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他張口就罵。
「你說什麼,我丟人現眼?我瞧你才樣樣不如人,大伯尚且維護妻子,可你呢?哪里把我當人?!」阮玫玲哪里忍得,馬上不顧場合的反唇相譏。
「說得好,我沒把你當人,我把你當成專門啄人的尖嘴雞!」
「你敢辱我——」
「夠了,老祖宗面前你們這像什麼樣,還有規矩沒有?」曾君寶瞧不下去,也怕曾媛發怒,忙喝斥兩人。平日這兩人吵吵就算了,這會還敢鬧給老祖宗瞧,這兩人還有腦沒腦?
就見一直不吭聲的曾媛,忽地嘴角涼涼一笑,這對夫妻不和之事她哪里不知曉,只是瞧著不過問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可這兩人以為她放任就能肆無忌憚、毫無分寸了嗎?
「思偉,這媳婦是你自己選、自己挑的,好壞也得自己承擔,別給我叫苦,況且,待女人要有心,想娶賢妻,你也得是賢夫才行。」
曾思偉一听汗顏,登時後悔方才一股氣上來,完全忘了祖母在場,這不是讓家丑活生生演一遍給老人家看嗎?
他不由得心虛的認錯道︰「祖母教訓的是,我錯了,以後會多讓著玫玲的。」
阮玫玲听了這話可痛快了,臉上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哪知曾媛再度開口,「玫玲日後若不想如思齊的媳婦一樣進不了我這座院子,最好謹言慎行,別把在娘家養成的驕縱之氣帶到曾家來,我曾家的女人沒這麼不知規矩,你若想要個體貼的丈夫,也得自己先是嬌妻。」
阮玫玲在曾媛的冷視與冷言下,臉上的笑容很快凍住,最後凋零成一朵頹敗的花。
莫可兒忐忑不安的踏進大廳,廳上坐著曾媛、于錦繡、李氏以及阮玫玲。
這幾個女人全坐著,唯獨莫可兒站著,氣氛有股公審的味道。
「老祖宗找你,怎麼這會才來?」李氏劈頭就問。她善于察言觀色,見曾媛不喜歡莫可兒,便理所當然也不給莫可兒好果子吃。
「我得到通知已盡快過來了,沒有耽誤什麼。」莫可兒心知李氏是存心找麻煩,忍著氣回話。
「你明明就讓祖母等,還說沒有?」阮玫玲專愛落井下石,這時哪能不插上一嘴。
「我有沒有來遲,祖母心中有數,自有公道。」她瞧向曾媛,讓曾媛說句話。祖母雖對自己有意見,可至少是明理之人,不會隨意亂扣罪名找無謂的麻煩。
曾媛略點了頭。「我今日找你過來,遲到與否不是重點,而是有話要與你商量。」曾媛不是專去挑小毛病的人,李氏婆媳想拿這點挑事是多此一舉的。
婆媳倆見老人家沒支持,不禁悻悻然閉嘴了。
「祖母有事吩咐就好,孫媳哪敢有意見。」莫可兒頭低低的說,心中已然猜出祖母找她來要說什麼了。
曾媛瞥她一眼,見她雖出身窮苦人家,可應對如流,舉止氣度皆有大家風範,甚至比阮家出身的阮玫玲知道分寸,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丫頭,只可惜她的家世配思齊實在不夠格,而這也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這事還得尊重你,听听你的意見才行,畢竟這對你也是有影響的。」曾媛說。
「是啊,待會若想說什麼盡管說,這里關上門都是咱們自己人,總有得商量的。」于錦繡接著道。她原是贊成思齊再娶平妻的,可近來發現兒子對媳婦當真維護得緊,日前曾姓宗親的祭祖大會上,明知老祖宗沒叫他媳婦去,他硬是給帶去了,還非要她依長孫媳的身分也跟著拿香祭拜,這可是讓老祖宗的臉色當場就拉下了。
不只如此,連出外洽談生意他也帶著媳婦去,巡視產業也是,說是自己分不開身讓她代表去,這衣服、首飾也不吝嗇的一箱箱送進府來,當著眾人的面送給媳婦。
這種種做法,即便自己平日再駑鈍,這下也該曉得兒子的心思了,自然不想勉強,本想趁這事還沒搬到台面上去提就算了,當沒這打算過,可哪知老祖宗還是將這事放心上,找了時間就把女人們都找來,正式要對思齊的媳婦提這事了。
可自己既明白兒子一門心思只在莫可兒身上,如何還好相逼,只能先說這些話墊墊底,讓媳婦不要太擔心。
「是,娘。」莫可兒語氣中加了一絲小心。
「大嫂,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咱們這決定全為了思齊好,她若是個知進退的人就不該反對。」李氏撇嘴說。
「可是——」
「大嫂,我知道你是心軟之人,可你得從長遠去想啊,思齊雖說不是繼承人,但他可是嫡長孫,怎麼說也代表咱們曾家,這娶的妻子不能隨便,更馬虎不得,老祖宗也是顧慮這個才出此下策的。」李氏一副為人設想、苦口婆心的模樣。
「這我知道,就是思齊他……唉,這段時間你們也瞧見的,就算提了,他應該也不同意的。」于錦繡嘆氣說。
「就是怕他不同意,老祖宗才會找來可兒這丫頭說清楚的不是嗎,讓她回去勸勸思齊,讓這事能順利去辦。」
「可不是,莫可兒,祖母找你來,你心里應該有數咱們在說什麼了吧?」阮玫玲朝莫可兒問道。
莫可兒心頭沉了沉,怎會不明白她們的意思,這趟被叫來,她自是清楚這回祖母是打算正式告知她,要讓相公娶平妻的事了。
她心下淒淒,這也算尊重了,至少告訴她一聲,而不是一聲不響就將人娶進門了。
這陣子,相公也不知怎麼了,特別黏她,什麼都要與她一塊,讓她參上一份,可旁人不喜歡,反而弄得氣氛尷尬,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並未告訴相公祖母要他娶平妻的事,他卻做出這麼多事,該不會是已經知道了吧?
「我明白的,你當日就已經告訴我這件事了,我哪里還會裝不知。」她輕巧的回答。
曾媛听了這話,眉一攏,銳目瞧向阮玫玲。「我都還沒對她提的事,你早已對她說了?」她最厭惡多舌之人,阮玫玲犯了她的大忌!
阮玫玲臉色一陣青黃,也曉得祖母不喜旁人多嘴,可自己哪里是忍得住話的人,自然轉頭就想讓討厭的人早些知道後心里難受,但莫可兒卻故意在祖母面前說出自己早告訴她這件事了,分明是想給自己難看,這女人原來也是奸險之徒!
「呃……我只是先給她個底,並沒多說什麼……」她冷汗直流的辯解。
曾媛目光倏冷,口氣十分嚴厲。「所謂駟不及舌、禍從口出,你最好給我謹記!」
阮玫玲當場白了臉,一旁的李氏見媳婦挨罵,再怎麼樣也得幫襯著,忙打圓場的道︰「玫玲不懂事先多舌了,可她也是一片的好心,希望勸勸可兒能明事理,不要給思齊為難,而這不也是想著給老祖宗解難題嗎?所以您就不要怪她了。」
曾媛听了這話,臉色才好些。「得了,你給我記著,旁人的事不要咂嘴弄舌的,不該說的話別到處說,說多了就是搬弄是非。」她又警告阮玫玲。
「是……我知錯了……」阮玫玲發顫的道。
「知錯就好,這會你若有事,就出去辦你的事。」曾媛有意趕她出去。
「不……我沒什麼事可辦,還是留下的好……」阮玫玲想瞧莫可兒被逼著讓位的模樣,哪里肯走。
曾媛見她皮厚,哼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轉向莫可兒直言道︰「我這老太婆就不唆了,娶平妻的事你可答應?」
曾媛不是不知這陣子孫子護妻的作為,他無意娶平妻,這事她已心知肚明,本來想慢慢來,磨著讓他答應,但她發現自己年紀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己這棒子是已決定交給思齊的,因此這事再拖不得,既然思齊那兒不好硬著來,就讓莫可兒自己答應,只要莫可兒肯點頭,思齊應該也無話可說。
莫可兒雙手不自覺的捏緊衣裙,她答不答應?問她答不答應?她當然不答應!
可她若拒絕,怕老人家發怒,相公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曾家,正要有一番作為,若是因為自己而與祖母的關系生變,那該如何是好?
然而她若答應了,那她的傷心又要向誰討公道去?
她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應付。
本以為憑自己能度過這關的,但眼前看來是不容易了。
「怎麼不說話,你婆婆不也說了,你有什麼話可拿出來講,若覺得委屈,我也不是個不說道理的人,能補償的會補償給你的。」曾媛緩了口氣的說。
補償,將丈夫分人一半,這是再多的補償也補償不了的,她黯然的想。
曾媛等不到答案,有幾分不耐了。「你這丫頭倒說個主意出來!」
她心一擰,張了口。「我——」
「啊,可讓我找到人了,娘子,我回來到處找不到你,可著急了!」曾思齊急驚風似的闖進大廳里來,張口便對著她說話。
乍見丈夫出現,她一愣。「你不是在外談生意,怎麼回來了?」
其它人同樣吃驚,怎麼莫可兒正要開口,他就出現了?這也太趕巧了!
「還不是因為你腳上這雙鞋。」他指著她的鞋道。
她今日穿的這雙鞋便是他送的生辰禮。「這……這鞋怎麼了?」
「它小了半號,你穿了沒感覺嗎?」他朝她輕輕眨眼。
兩夫妻本來就極有默契,她馬上機靈會意。「呃,是啊,難怪我站著雙足一直疼了起來,可祖母正問話,我也不敢喊疼。」她說著立即彎了腿,瞧起來真是不舒服了。
「就是我胡涂,讓人訂做時給錯了尺寸,真對不住娘子了,我就是得知錯誤,趕著回來讓娘子千萬別穿的,免得傷了腳,但還是遲了一步讓你穿上了。」他顯出一副懊惱的樣子。
「娘子的這雙玉足可是為夫的最愛,若傷了可怎麼得了,來來來,別再忍著穿它了,我抱著你回去換鮭吧。」他說風就是雨,忽然將她橫抱起來。
「相公?!」她驚呼一聲。
他沒理她,直接朝著曾媛道︰「祖母,若沒什麼事,我先帶她回去,這鞋子不合腳,站著說話痛苦,回頭若祖母還有吩咐,咱們夫妻再過來。」他風風火火的,也不等老人家說句話,抱著妻子便跑了。
廳上的女人一個個傻眼,為了一雙小半號的鞋趕回來抱走莫可兒?這什麼跟什麼啊!
曾媛更是鐵青了臉,重重的哼上一聲。
曾思齊抱著妻子出了廳外,莫可兒立刻不安的說︰「可以了,放我下來吧。」
「下來做什麼,你腳不是還疼著?」
「這……」她鞋合腳得很,哪里小半號了?他這樣強帶她出來,恐怕會惹惱祖母的。
「你——唉,這會不會太過了?」
此時他臉上已毫無笑容了。「不會。」
「可是——」
「難道你想答應祖母讓我娶平妻?」他是未來人,沒有娶兩個妻子的想法,他過去即便交女友也從不劈腿,況且她已是他的妻,還與他同甘共苦過,他怎可能讓她委屈。
「原來你真知道了。」
「若不知還能處處提防,時時昭告天下,我曾思齊的妻子只有你嗎?」
她瞬間紅了眼眶,原來他這陣子動作頻頻真是為了要打消祖母為他娶平妻的念頭。
「可……我沒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她好奇是誰告訴他的。
「你不說,我沒眼線嗎?」他撇嘴,對她也是不滿的,明明有事也不說,非得自己扛,這傻子!
她一想,恍然大悟。「是瓶兒?」瓶兒是他找來的,他定對瓶兒交代了什麼,讓瓶兒有事定向他報告。
他也不掩飾,點了頭。
「我瞧你找她來,盯的不是旁人,而是我吧?」她不滿的問。
他悶笑起來。「胡說什麼,我盯你做啥?我是不放心你,就怕你受了委屈也不說,像今日我若沒趕來,你豈不是要被迫讓夫了?」
聞言,她不只眼楮紅了,眼淚都要滴下了。「相公,你待我真好!」
「這還用說,誰教娘子只有一個。」他笑得溫柔,這還真一路抱著她回去,沒讓她雙腳再沾半分的塵土。
只是,兩夫妻才剛回到自己屋子不到片刻,還說不上什麼話,曾媛就讓于錦繡扶著親自過來了,于錦繡拚命給兩夫妻使眼色,讓他們斟酌著點說話,兩人避不開,只能正襟危坐的面對。
「祖母話若還沒說完,找我們過去就好,怎麼親自過來了?」曾思齊嘆口氣的說。
老人家面色極差,瞧得出相當不快。「哼,我若不來,要請你過去還得一波多折,干脆自己過來了。」
「這……」他模著鼻子不說話了。
「你們沒一個讓我稱心的,這會我親自過來了,瞧你們還能躲嗎?」曾媛氣沖沖的說。
莫可兒垂下面容,如何不知祖母是一個一旦拿定主意就不會放棄的人,眼下果然就找來了,而相公就是不想與她硬踫硬,才想著做一些事讓老人家知難而退,別再存著替他娶平妻的念頭,可瞧目前的情況,這樣子仍是消除不了老人家的決心。
她不安的絞著手,心揪得難受起來。
「祖母若要提讓我娶平妻一事,我——」
他正要開口,曾媛驀然揚了手。「你先別說話,等我說完你再說。」她不讓他先表態。
他話在舌尖上,只好收回來,繃著臉先听听老人家要說什麼。
「你們兩個給我听好了,我打算恢復思齊茶行繼承人的身分,讓思齊當家。」曾媛道。
兩夫妻一愣,沒料到祖母一開口會先說這個。
「思典性子軟弱,身子也差,我之前讓他做繼承人也是萬不得已的事,這次思齊回來,表現確實不錯,過去的惡習全改了不說,人也開竅了,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手段,我看著高興,茶行交給你,我能放心。」曾媛是個個性極為內斂,不會輕易說出這些話剖心的人,這時會說這麼多,不僅讓兩夫妻意外,就連于錦繡也吃驚。
莫可兒听見這話,心里是替相公歡喜的,相公的改變能獲得老人家的認可,也不枉他這陣子為茶行的事奔波盡心了。
只是,祖母這時候提這個,這是要……
「思齊,祖母老了,再活沒幾年了,我想死前將孫子們的事都安排好再闔眼。我雖中意你當家,但也不是非你不可,盡管思典身子、能力不行,還有思偉呢,他雖與我沒有血緣關系,可一樣姓曾,我若將家業傳給他,也能對曾家祖先交代的過去,最重要的,曾家繼承人一定要能听從安排。」曾媛接著沉聲說。
這意思再清楚明了不過,曾思齊若不听從安排,曾家的一切便會落到曾思偉頭上,而曾思齊將一無所有。
「這……是啊,是啊,老祖宗吃的鹽比咱們吃的米多,听老人家的準沒錯,準沒錯的!」于錦繡見氣氛凝結,趕緊緩和的說。
「祖母要我听從什麼安排呢?」他聲音緊繃的問。
「娶平妻!」曾媛重重吐出這三個字。她個性也硬,不容子孫忤逆。
莫可兒驀然閉上眼楮,這已不用她回來勸了,祖母自己當著相公的面提出來了,而且還帶著威脅,若不從,他就做不回曾家的繼承人。
她心隱隱作痛,若自己是相公,會怎麼做呢?
應該會答應了吧?
相公自回曾家,一心放在茶行上,他的用心與努力,她都看在眼底,這男人是個有野心的人,本屬于他的,他定要拿回來,又怎會放棄?
況且男人本該以家業為重,女人為輕,不過多娶一個,算得上什麼……
曾媛驀然瞧向莫可兒。「你這丫頭聰明能干,我也不是不喜歡,嫌的就是你的出身而已,等平妻進門,我也不會虧待你的,表面上是平妻,但這人私下還是得稱你一聲姊姊,凡事還是以你為主。」曾媛對她說這話是要安她的心,讓她配合著點,不要刁難。
她唇色灰白,張著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曾媛見她如此,嘴一抿,再轉向曾思齊。「思齊,不管如何,今天就給我個答案,你倒底是肯還是不肯?」
他並沒有一口回絕,表情像是深思起來。
莫可兒見狀,心酸了,兩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抖,她怕被發現,兩手趕緊握緊,不讓人知曉她有多驚慌。
「好,我娶!」他終于說。
莫可兒的心驟然破碎了一地,他娶,他說他願意娶……
人的心痛極過後,反而變得茫然了,她蒼白著一張臉,面上毫不見血色的呆坐著。
曾媛徑自高興孫子總算答應自己的安排了。「很好,我就知道你懂事,要曉得我這用心良苦可都是為你好,為曾家好。」
「嗯,這我能明白的。不過我有個條件,這人得要我喜歡、瞧得上眼的才行。」他又補充。
「行,這沒問題,錦繡,你告訴他這回我替他挑的是什麼樣的對象。」曾媛讓于錦繡對他說仔細。
連對象都挑好了……莫可兒感覺自己猶如寒風落葉,一顆心像是摔落在地上,撿不回來了。
于錦繡見兒子沒有逆了老人家的意,不禁松了一口氣,可見媳婦那面無血色的模樣又于心不忍。唉,事總無兩全的。
現在還是老祖宗當家,與老人家作對沒好處的,小兒子身子不好,她只能依靠大兒子在曾家撐著,若大兒子再被攆出去,自己就真沒指望了,至于媳婦的傷心,她是幫不上忙了。
「好好好,我來說,老祖宗這回可是用心的替你選了一門親,挑的對象是才貌、家世皆上選的蘇州林家,林老爺因為生意需要周轉才同意讓女兒當平妻的,這林家小姐閨名欣珍,是個美人,你見了定會喜歡。這樣好了,婚前咱們就先安排場茶宴,讓你先見見人如何?」
于錦繡喜孜孜的問。
他點了頭,臉上掛上了笑。「好,就這麼辦吧。」他似乎也樂于去見這位林小姐。
這之後,他們再說些什麼,莫可兒都沒听進去了,她整個人彷佛失了魂,丟了魄,腦中空白一片,什麼思緒也沒了。
「咦?三少爺哪里去了?」晚飯後,阮玫玲听說丈夫已經從外面回來了,回屋里卻見不到人,便問向平日負責伺候丈夫的小廝。
小廝告訴她,曾思偉在李氏屋里。
「一回來就去找娘做什麼?喜荷,咱們也過去瞧瞧。」她叫上喜荷一起前往。
主僕兩人很快來到李氏的屋子前,還沒推門進去就先听見曾思偉的聲音說︰「娘,這不公平啊!憑什麼只有大哥可以娶兩個妻子,我怎就不成?我也要向祖母說去,讓我也多娶個妻子回來,也好多個人孝敬娘!」
「說得好听,娶來孝敬我,是孝敬你自己吧!」李氏哪里不知道兒子的心思。
「哎,娘,你跟兒子計較這些做什麼,兒子總歸是有想到您不是嗎?」
「哼,你就知道哄我,得了,娘對你那媳婦也不是很滿意,玫玲那丫頭空有家世卻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幾日前我才讓她回娘家說說,瞧能不能讓娘家人拿出一點錢來資助你私下買塊地種新品茶,可到現在一點下文也沒有。」李氏不滿的抱怨。
「其實您也別指望玫玲了,我這是看走眼了,以為娶了那女人會對我有所幫助,怎知一點用處也沒有,本來還貪圖她帶過來的那點嫁妝,可那女人抓得死死的,一毛也不放,我真是後悔娶了她。」
「娶都娶了,後悔能有什麼用?如老祖宗說的,當初是你自己談的婚事,這苦果可得自己承擔。」
「這……唉!」他這氣嘆個沒完,當真是悔不當初,搖頭再問︰「娘,玫玲那里弄不到錢買地,可你管了曾府這麼大一個宅子,難道就弄不出一點油水來嗎?」
「別說了,我雖管了府里的事,但賬房還是教老祖宗緊抓著不放,我是一點油水也撈不到,這才苦啊!」
「那你這不是白白替大伯母管事了?」
「也不是白白的管,咱們二房若不掌點權,這府里的下人還看得起咱們嗎?拿雞毛當令箭的道理你懂吧?不管如何總得拿出樣子來,二房才不會教人看扁,再說了,娘管了府里的事,府里要吃要穿的總要有人供應,你爹負責找外人來賣東西給府里,咱們還是可以從中拿點回扣的,你爹就是靠這點回扣才敢在外擺闊。
「唉,不過近來你也是知道的,自你大哥回來後處處掣肘你們父子,不僅在外頭你們是更不好做事撈錢,連僅剩的這點回扣都不好拿了,娘這才想著讓你媳婦回阮家去討點過來,盤算著讓你能另外找門路再發展。」
「我就說不能讓大哥回來的,他一回來,哪有咱們二房的好果子可吃,但祖母偏就非他回來不可,早知道就不對二哥……那至少咱們在這家還能多撈點油脂出來。」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二哥那事就不要提了!」李氏板下臉說。
「不提就不提,總歸一句,都怪阮玫玲沒有幫夫運,難怪大哥當初不要她,要外室的那個女人!」他氣悶道。
「好了,你怎麼淨說一些沒用的,萬一這話讓你媳婦听去,不是又要吵翻天了?」
「吵就吵,我還怕她嗎?但話又說回來了,娘究竟肯不肯讓兒子再娶一個?」說到底,他關心的還是能不能再娶,這才會一回來就找娘說這事。他是真嫉妒大哥能娶平妻,若換作是他,肯定馬上就答應,連猶豫也不會。
李氏皺眉。「這事恐怕不好辦,玫玲不比莫可兒沒後台,阮家人不會同意女兒受這種委屈的。」
「這我不管,那阮玫玲根本就是個母夜叉,讓我見了就生厭!」
「生什麼厭,你當初可是說她美若天仙,非她不娶的。」
「那是當初,如今兒子再瞧她簡直是巫婆轉世,連踫也不想踫她。」
「這可不行,咱們家就靠你一根獨苗傳宗接代了,你不踫她如何生孩子?」
「所以我這不是要再娶一個嗎?你若指望玫玲能生,那是難了,我見了她就倒胃口。」
「這……這……你若真想娶,平妻是行不通的,納妾倒是可以。」事關生孩子,李氏馬上就妥協了。
「妾也行,總之,我自娶了那個女人,日子一直不痛快,與她行房時也像是條死魚在翻身,身體憋屈得很,再不找個溫柔識趣的回來,咱們二房真要絕後了。」
門外的阮玫玲氣炸了,這對母子竟背著她將自己污辱成這樣,這不打緊,他們還打算給曾思偉納妾?!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進去與他們理論去——」
「小姐,還是算了吧,您進去也是和他們吵起來,這是一點好處也討不上的,到時候反而讓姑爺更有理由納妾了。」喜荷忙攔住氣呼呼要闖進去的小姐勸說道。
她一听有幾分道理,這才壓下怒氣沒往里頭去。「好,我不進去吵,可這對母子等著瞧,我阮玫玲不是好欺的,他們這般待我,我會找機會教他們好看的!」她恨恨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