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月復好疼,火辣辣地燒灼箸,銳利五爪劃開肌膚的驚恐感覺仍殘存著,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即便是睡著,也要糾纏著她。
瑤光的意識在半夢半醒之間,腦中穿梭在現實與夢境中,一會兒夢見魔胎未滅,張著血紅大嘴追逐著、吞噬了她;一會兒又夢見竹青一身白杉,佇立在陶家村月夜下的柏楊樹底下,手中把玩著地的串鈴兒……
她想奔去他身邊,腳卻有千斤重,陷在泥濘中愈況愈深,她拚了命地掙扎、掙扎,竹青只是瞧著、笑著,臉上的表情好溫和,任著她沒入黑暗中。
耳邊,只有鈴音……只有鈴音……她哭了起來。
「瑤光!醒醒,你在作惡夢,瑤光!」大掌搖著她,聲音溫和中有著明顯的焦慮。「瑤光、醒醒。」
「文老弟,別搖得那麼用力,她傷口剛愈合,這般搖晃會扯到她的肌膚,仍感覺得到痛。」天師在旁提醒。
「是……」他忽然驚覺,怕自己不知節制氣力,反令她更難受,雙掌趕忙收了回來,緊緊握住,心中卻恨不得將她擁進懷中。
「瑤光妹子有你的銀珠護體,僅受外傷罷了,你又以法力為她治愈傷口,不會有事的,她的魂魄靜養片刻,一會兒即能醒來。」天師面容沉穩,瞧著情動的文竹青,暗暗思忖,這世俗的男女情愛威力真是不容小覷,與他的銅錢神劍一般神威無比。
如同要回應天師的話,躺在床上的人兒眼睫輕顫,伴著喉間斷斷續續的嚶泣,瑤光睜開迷蒙的眸子,見到離自己好近的那張俊容,一時間分不清虛實,心中委屈,眼淚如泉般地溢流出來。
「好了好了。本天師說會醒,這會兒不是醒來了嗎?」忽覺自己在場挺不自在的,他挺直身軀,笑呵呵地叮嚀︰「瑤光妹子好生休息,大哥公事在身,只好將你再托文老弟照看,你可別再私自出冥界,教哥哥我操心。」也不等任何回答,他忽而移形換位,紅抱身影倏地消失。
沉靜中,男性修長的手指緩緩地為她拭去頓邊的淚,他溫和又苦惱地問︰「傷處還疼著嗎?」
神智回來了些許,瑤光怔怔地眨眼,眨掉許多的珠淚兒,她明明記得他好凶地罵人,罵得她幾要抬不起頭來,莫非自己真的胡涂了,現下仍在夢中。
「還疼?!我瞧瞧。」見瑤光不作聲,他心一緊,伸手欲要撩高她的衣衫檢視,那魔胎的利爪十分厲害,劃得極探極重,幾要刺穿她的腸月復,雖已施法撫平,他仍是憂心。
而瑤光永遠不會知道,當他見著那幾道血痕,看著血染紅衣衫,他簡宜心魂欲裂,痛苦得無以復加。
「啊!你做什麼——」她不讓看,臉雖蒼白,頰上卻染著兩朵紅雲。「你、你你……住手呵。啊——疼阿……」她扭動箸,月復部的肌理一陣疼痛,反射性地抱住,身于弓成小蝦米狀。
「好、好,我不踫。」他有些手足無措,勸著︰「你安靜躺著,別動來動去,外傷雖已愈合,但仍需靠你自己的靈能恢復,待精神好些,我再教你運氣行身之法,體中的銀珠自會發揮靈通,屆時,就不這麼疼了。」
又提那顆珠子了,勾起瑤光一切記憶。
她雖是對他生氣,怨懟的心思濃了些。
「我才不要你的什麼、什麼金珠銀珠,你快快將它取回,你怎麼這樣霸道?!一點兒也不顧及別人感受,人家明說不要了,你偏把珠子強灌進來,我拿你的元虛珠子做什麼?!不能玩、不能吃的。你若是、若是有何差池,豈不是全歸我的錯,你可是陰冥的判官,而我只是小小的孤魂野鬼,你這樣護我,這個大恩惠,我承受不起。」
她與他是雲泥之差,早有了這般的體認,他是成仙正果,不能涉及塵世的男女之情,自己雖鐘情于他,又怎可任由情感泛濫。
受這苦楚,她一個便夠了。
「你氣虛、精魂委靡,那珠子可護你。」文竹青眉心淡蹙。
「我不要不要……」瑤光自是明白,他若不取走,憑她自己是沒這樣的神通將銀珠吐出的,更何況現下還受了傷,靈力更弱。
「听話。」他嘆著氣,無奈地看著她鬧孩子脾氣,覺得小豆子都比她懂事些。
「不听不听。為什麼是我听你的話,你不听我說?」她輕喊,雙頰因激動而泛紅,長發托著她的臉蛋楚楚可憐,眸子卻是堅決又悲哀的。
「我已經努力不去招惹你了,已經好努力、好努力,你到底還要如何?!大哥一心想將我嫁你,是為了我心中的夢……但是我很清楚,你不能動情、不能有世俗的心,我若痴纏著你,一切只有痛苦。我求你,你把銀珠取走可好?我不想與你再有交集,你好心一點,別教我又抱希望……」
一份情心中自知,瑤光無所奢求,只要有個小小的地方,完全的屬于自已,讓她獨自淺嘗沉吟。難道連這個小小冀篁,也無法得之嗎?
靜默許久,听她語中悲意,文竹青方寸如火如濤。
以往的歲月無她,是過得輕松自在,如今識得,那千年來的日子如同夢幻,竟是虛無得無一可記。
「等你傷安穩了,我自會取走。」他的溫言對上她的激動,大掌撫順著她一頭烏絲,聊以發泄想踫觸她的。
「嗚嗚……你不要理我……」感受他的溫柔,又無法光明正大地愛他,這痛比那五爪剖月復更教她難以忍受。
她蜷縮在床上流淚,身子疼,感情也疼,想好好舌忝著傷口,他就在身邊,用好溫柔好溫柔的眼神看著她,用好溫柔好溫柔的語氣同她說話,她費盡心力才將對他的感情埋起,不讓那洪流淹沒,而如今,他卻朝她走來,她真的錯亂了,心又開始徘徊、允許去奢望——
「嗚嗚嗚……若是理了我,又躲開我,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听著低喃,見她小臉帶淚的無助神情,文竹青已難忍受,掌心撫著她嫣紅的臉,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顎,心痛地吻住了她。
瑤光嚶嚀一聲,微微掙扎著,還是融化在火熱的纏綿里,畢竟她是喜愛他的,這麼、這麼地喜愛他,但願魂魄與他相同。
「我如何能不理你?」他嘆息,明白前頭有一場仗要打,若因這世間情愛獲罪天庭,也由他去了,因為心動,一切值得。
「我會害了你。」他的唇形這麼好看,俊逸的臉懸在上方,瑤光端倪著,忍不住輕啄他的嘴,口中卻說︰「你把銀珠取回,從此就不相干了,你仍是掌生死簿的地府判官,我還是在水岸邊的一抹幽魂。你的恩情……瑤光不會忘記的。」原還想隨他學法術,但她多情情重,若在他身邊,定是捺不下心思,到得那時,一切又要亂了,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她的話令文竹青極不舒服。
什麼叫作不相干?!什麼叫作他的恩情她不會忘記?!唉,他從未談過情說過愛,要如何表示,才能教她明白?
此時,某個玩意兒由瑤光袖中掉出,落在地上,清亮亮地一響。
兩人視線不約而同地望去,那串鈴兒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瑤光輕呼一聲想拾回,文竹青比她還快,彎身已將串鈴兒撈在手中。他端視著,憶及那時因月夜中乍現的清音,將他引到小河畔的樹下,他隨意取下了它,卻難以料得自己亦會在情中伏首稱臣。
「是我的,還給我。」瑤光想表現出無謂,但眸中的閃爍已說明一切。
「我記得你說,你將它丟到小河中,讓它隨水沖走了。」那時听了,心中微微的悵然若失,如今已知緣由。
「我去抬了回來,不行嗎?」她瞪著他,輕喊著︰「快快還我。」
他唇邊緩緩露笑,將串鈴兒收入懷中。
「你……還給我。」她急了,臉頰一羞,而他沒費什麼力氣便將她制住。
「還什麼?」他還是笑,大掌安穩地擱在她月復上,一股氣由他掌心暖和著她不時緊抽的月復肌,瑤光幾要申吟出聲。
「我的串鈐兒……你還、還我……」她想拍開他的手,可是意識好難控制,卻反倒握住他的臂腕。
文竹青低低一笑,聲音略沉,「是的,它原是你的,你將它掛在樹枝上,給了我了。你莫要忘記。」
沒忘呵,怎能輕忘?!
只是,瑤光不懂,他為何有這舉動?為何說如此話語?
抱著一團疑惑,她在他綠竹小屋中調養修行,自那以後,他回復以往待她的一貫溫和,只是好幾回瑤光會捕捉到他瞧著她的眼神,揉進一份情愫,溫柔又高深莫測的,總沒來由教她心跳加促,耳根發燙。
她想問他,想將一切弄得明白,可是每每話到嘴邊,又難以說起。
這日,瑤光獨自在屋外漫步,綠竹隨風搖曳,青翠中帶來舒涼。
正自冥思,不遠處的模糊景致中走來一人,她略微驚愕,因這個綠竹小屋除大哥、文竹青以及他底下辦事的魑魅兩鬼外,她尚未見過誰來拜紡。
那人亦是一身白衫,膚色較文竹青黝黑,粗眉炯目,肩寬腰壯。他來到瑤光面前,作了個揖,舉止甚是持禮。
「敢問公子——」瑤光盈盈回禮,直覺來者並無惡意。
「瑤光姑娘切莫驚慌,在下與文判同僚,姓武。」
「原來是武判官爺。今日來訪,不知有何見教?」毋需問名,反正名字都是假的。瑤光心中模糊想著,將來的將來,她會不會也忘了自己的名?
「正是為文兄弟與姑娘的事。」
聞言,瑤光心頭一震,又隨即寧定下來。該來的還是要來,該面對的便要鼓起勇氣去面對。她側過身子,定定瞧著綠竹上的環節,等著他的話。
「三天前,天師前來與閻君密談許久,後來連裾同上天庭,說是要將你與文兄弟的婚事知會天帝,此事在天庭引起軒然大波,近日,你們的事已鬧得神鬼皆知了。」他靜靜敘述。
瑤光瞪大眼楮,小口微張,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知大哥對她情義,可沒思及他連商量也沒,便大搖大擺上了天庭,執意嫁妹。
「我一直待在此處,這些事,還是首次听聞。」搖了搖頭,她勉強鎮靜下來。「我沒想到大哥會這麼做……」她忽而抬頭,語氣轉急,「武爺,此事天帝听聞,是否發了好大脾氣?」若真如此,定要招罪,屆時,她不僅連累竹青,連大哥也一同趟了進來,她怎能忍受?!怎能原諒自己?!
武判官微微笑道︰「瑤光姑娘毋需慌急,天帝的想法往往是不能揣測的。天師文武兼具,論口才亦是天庭地界中的翹楚,事先又與閻君商議,此次上天庭,他指出天條之中明規︰成仙正果者需摒棄人間一切情愛。」略頓了頓,當時激辯的情況光是想象已覺有趣至極。
他再度啟口,「天師引用此天條,就人間兩字做了精闢的解釋,說文兄弟非世間凡人,瑤光姑娘則是自我修行的魂體,兩位同人間半點關系也無,不食人間物,不飲人間水,因此,你們之間就不包括在人間情愛當中。若天帝與其他眾仙執意阻撓,是師出無名,不讓他順利嫁妹,便是與他捉鬼天師過不去。」
「這簡直……簡直是……」瑤光咬唇跺腳,大哥這般為之,擺明同眾家為難。而那一番話乍听下雖是有理,仔細一想,則難月兌強辦之嫌,這簡直就是在條規間尋縫隙,黑也能說成白。「我不想大哥為了我受責罰,可我卻累了他。武爺,您能帶著我嗎?我、我想找大哥去,把話同他說明白。」
「你想怎麼說?」
瑤光又是菱唇輕咬,秀眉微蹙,一會兒才說︰「自得知竹青的身分,我便不曾想過要嫁他……我與他,身分太過懸殊,不相配也無法成對兒,若我痴纏著不肯放,到頭來,我們兩個都將痛苦。我會告訴大哥,請他別再為我的婚事煩憂,反正我是不會嫁的,不嫁文竹青,也不嫁任何人。」她玉面平轉,神思染愁,眼眸似要摘出水來,一片霧氣蒙蒙。
這便是文兄弟的抉擇嗎?為了她甘心冒犯天條,只求短暫的情愛。
那不是極其膚淺又極其虛幻的東西嗎?他未掬水而飲,難知其中感受。
「武爺,求您帶我尋天師去。可行?」瑤光略略振作地問。
他緩聲道︰「尋天師前……我想,有件事先說與你知。」
瑤光張著迷惑的眼等著。
「你與文兄弟之事,天帝尚未裁決如何處理。而文兄弟知天師與閻君曾上天庭為他請命,現今亦前去天庭負荊請罪,一方面是想獨自擔下所有罪責,請求天帝別降罪于閻君和夭師;另一方面則為了你們的情事。」
「情事……」瑤光怔然,搖著頭,恍惚地喃著︰「他不能動情的,他怎會動情,他對我、對我……」
它原是你的,你將它掛在樹枝上,給了我了。
她憶及他的話,在這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
腳下軟綿綿的,這騰雲駕霧之感與移形換位又是不同,風拂面而來,雲絲軟柔而冰涼地擦過面頰,該是十分暢意,可瑤光無限焦急,根本沒那份心思,只盼雲朵飛得快些,好將她送至天庭。
「你莫怕,兩腳盡可踩實。」武判在前領路,回頭見她一臉蒼白,以為她首回騰雲,怕高。
瑤光感激的回他一笑。「我不怕,武爺可盡力趕路。」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領略到她的憂心仲仲。「那就持穩了。」話剛落,速度漸漸加快,穿雲過霧,最後只聞耳邊風聲呼呼。
瑤光感覺兩人不住地往上攀升,半晌,雲霧中陡現一座城門,武判上前交涉,還未啟口,那守門的兵士率先問道︰「隨武爺前來的是否為瑤光姑娘?」
「正是。」武判回答,瑤光則微微福身回禮。
「兩位,請。天帝正等著。」
瑤光雖心下驚愕,仍端凝著,隨著武判進入城門。
雲海散開,她听見鐘鼓之聲,一座金耀大殿呈現眼前,兩排立著許多男女,紫冠雲集,氣象萬千。
她恍然瞧著,視線落在那名獨自挺立的白衫男子身上,彷佛感受到他的孤獨無援,心一痛,顧不得眾家眼光,朝他奔了去。
「瑤光……」乍見她,文竹青先是驚喜,隨即想起他此際是向天帝認罪,他不求饒恕、毋需諒解,因天條便是天條,修行果正後,怎可再陷情愛,他明知故犯,是觸犯天條,有罪,卻不後悔。
「你來做什麼?」他語氣一轉,眉心皺折,怕她的出現將帶來另一波沖擊,更怕自己無法護她周全。
瑤光仰著小臉,眸中有喜有悲,唇邊閃動美麗的笑。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竹青,你收下我的串鈴兒了……我什麼都懂的……」
「你……」他長聲嘆息,面容一弛,大掌握住了她。
「我不要你受罪。」她眨眼,不教淚水模糊現線,說得好輕好低,「別再對我用心,我只是一抹無主的孤魂,謝謝你待我的好,也請你把我忘懷……」
「無主如何?孤魂又如何?你跟了我,是我的鬼妻,有我為依靠,將不孤單。」
「竹青……」她輕喚,方寸顫抖。
一個柔和卻極具威嚴的聲音響起,介入二人的溫存——
「文判,你這是執意而為,將眾家的勸說擲于腦後了。」
瑤光望向聲音的來源,那人金光圈身,面目教光暈染得難以辨明,高高地坐在半空的金椅上。正是天帝。
文竹青向前一挺,將瑤光護在身後,雙目靜然無懼,堅定放口,「天條用在約束眾家,我確實是動了情,心中不再靜如止水,無法維持超然境界。」他瞥了眼身邊為他思憂忡忡的女子,唇角柔和彎著,「她待我真情真意,我不能負她,亦不敢負她。觸犯天威,甘願領罰。」
「竹青!」瑤光動容,他的氣勢感染著她,相視著,不由得痴了。
方寸如此平靜,她有了一個依靠,不再孤單寂寥。
緩緩抬頭,瑤光望著金色光芒中的天人,盈盈跪了下來。
「天帝,若是要罰,請連我一並懲治。小女子萬分感激了。」
「不可以。」文竹青跟著跪下,一把抱住她,彷佛想將她藏在家中。「觸犯天條的是我,跟你無關。」
「怎是無關?!你是因我招罪的呀!」
「你們兩個——」天帝好似也在嘆氣,兀自沉吟著。
此時,兩旁眾家壁壘分明,一半為文判的抉擇大感不值,另一半則深受感動,正是議論紛紛,私底下已引起一場激烈的辯論。
「天帝。」私聲竊竊中,一位仙者打斜里跨出,蓄箸山羊短須,白袍自在,舉手投足間盡展文氣。「臣以為,文判觸犯天條、心戀幽魂,彼此皆是有情有義。天條嚴謹,不外情理,若能促成這異戀姻緣,亦是一段佳話。」
「太白仙人所言極是。」是女子嬌柔嗓音,如黃鶯出谷。「咱們八個奉召天命,時入凡間巡視體察,雖說姻緣天定,男與女便要牽連一塊,可文判官明知不行,明知要招罪于身,還是要與這位小娘子一塊,明明無緣,卻執著不放,要是我來決定,肯定非成全他們不可。」她笑得極美,與手中一株連睫荷花相映照。
「雖是如此,犯下罪,一樣得受罰。若不,天庭紀律何在?!眾家往後該如何依法?!」出現反對浪潮。
「若成全他們,便是只顧情,不管理。于情于理,該尋出一個平衡。」
「仙翁所言正得我心啊——」
「不對,我認為應該要——」
「你先听我說,光有情是不夠的——」
「眾家都是得道正果,難道有了大愛,就瞧不起小情小愛了嗎?」
「眾卿。」那威嚴的聲音陡響,大殿在瞬間歸于平靜。
眾家見天帝由座位上立起,莫不停止發表,退回原來的排列。
大殿上,跪箸的一男一女仍在彼此懷中,臉上有輕柔而眷戀的笑意,彷若四周一切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那團金光在半空緩緩踱步,許久,他開口,「姑娘,你雖是幽魂,卻已靈體自修。百年來你在世間的善行,孤家了然于心,天師既已收你為妹,你若能隨他修行,成仙正果指日可待。你好好思慮一番,莫要放棄大好機會。」
瑤光想也未想地搖頭。「多謝天帝厚愛。可惜瑤光是入世的性子,七情難斷六欲不絕,我對一個人動了真情,心如何平復得了?修行之路,怕是無法做到,只盼……天帝成全……」手臂不由得攬緊他。
「你要孤家成全什麼?要破例條規,讓你倆在一起?」
「瑤光不敢奢求,只盼天帝別怪罪文判官,若我義兄對您沖撞,也求您大人大量,別再對他生氣,他們都是教我拖累了——」
「不是。」文竹青愈听心愈驚,截斷她的話,「觸犯天條是我!與其他人無關,何況她並不屬天庭地界,不在條規的約束當中。」
「竹青!」她看著他,淚沾濕雙頰,「我不奢求了,你給我的已經足夠,雖然不能長相廝守,雖然有些許的遺憾,但我從不曾後悔,我識得了你,有一份情。只要你平安無事,那就很好……很好了……」
就在此刻,庭外鐘鼓樂聲又響,表示有仙者前來,殿上眾家莫不往外瞧去,一團紅雲般的身軀飛馳而進,他發須與濃眉生動地張揚,一入殿,聲若洪鐘,蓋過一切聲響。
「誰動我妹子,便是同本天師過不去!」
沒誰敢跟他過不去。他幽游天、地、人三界,眾家都要給上幾分薄面。
「大哥!你、你說話小聲一些。你嚇到大家了。」瑤光扯著他紅袍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都怪她,都是她任性,將他們牽拖至此,而大哥的性子倆又如此激烈,對她的婚事一意孤行。
「我聲量本就如此,改不了了。你們做什麼跪成一團?!不成氣兒!」他罵著,一手一個將兩人托起,接著雙臂支在腰間,厚胸高挺。「天帝老爺,前幾日,我與閻君來為文判官說項,您說過會好生琢磨,現下,可有答案?」
天帝竟呵呵輕笑,「有是有,只怕天師听了心下不喜。」
「那就請天帝說個讓人歡喜的。」
「唔……天師,民間尚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說,天庭豈能徇私枉法。孤家對你的義妹很是欣賞,只可惜她不走修行之道,不願成仙正果;而文判官助天師追擊魔胎有功,本可加列仙品,如今卻為男女情愛觸犯天條,若要懲治……唉,也確實教孤家傷透腦筋。」
殿上百來位,此時卻靜得無一聲響,每個都是凝神屏氣的,心中皆知,那團金光後的天人就要對此事做出最後的裁決。而一旦決定,無誰可改。
「對這事,孤家斟酌許久啊——」金光又緩慢移動,他來回踱著步,終于啟口,「天條絕不能破例,又要顧及情理。瑤光姑娘——」
「是。」她往前,盈盈地曲膝行禮。
「孤家指一條活路給你,應允你的期盼,不過,你也得答應一件事。」
「我答應,瑤光什麼都答應!只要天帝爺不怪我大哥,也不怪文判官,瑤光什麼都答應。」她答得好急,兩邊的肩胛分別讓天師和文竹青按住,兩者臉上均有怒色,怪她莽撞。
天帝又是輕和地笑。「你真是個奇特的姑娘。還有,天師與孤家說話向來如此,孤家哪里會怪他?這點,你盡可安心。」他頓了一頓,「至于文判官,呵呵,他一日為文判,就絕不能與你在一塊,孤家可以減輕刑罰,他依然留有仙籍,依然掌管生死書記,只是你孤家打算賜你一個投胎轉世的機會,讓你忘記百年來的一切,重入生死簿,回歸正軌輪。你所有的記憶將全數消失,如同白紙,一切從頭……這對你來說並非壞事,因為不記得,就不會痛苦,不會心心念念,你說,好不好?」
「不——」文竹青聞言握拳狂喊,向來溫文的面容因激動而顯猙獰。他想沖上前去理論,請天帝收回天命,兩旁的護衛天將將他攔住。
然而,天帝將答復的權利給了瑤光,情況急轉直下,殿堂上議論四起。初初,瑤光真的怔住了,思想不能運轉。慢慢地、緩緩地,天帝的話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重復著,漸漸成形。
耳邊似乎听到大哥慣有的咆哮,四周好多好多的聲音,盡是喧嚷。她內心深處卻有一處空靈的平靜,供自己細細思量、慢慢斟酌。她該如何決定?竹青。
她緩慢地移動視線,定定地看著他,那張臉盡是焦急!好看的唇形快速動著,好似對她說些什麼,她听不真切,只覺得那細長的眼瞳深黝黝的,閃著精光,內心淡淡笑了,知道他在生氣。
投胎轉世。
這算是一項恩典吧。保住了竹青,也幫了自已,她會忘了他,她會忘了他,她會忘了他,她會忘了他……她怎能忘了他……
心這麼的痛,已無前路。
然後,她朝著半空那團金光跪伏下來,額頭磕在地上,說著自己也不懂的話。
「謝天帝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