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紅燒魚,一碗炖白菜,炸得熱騰騰的咸酥香茄,再加上一鍋麻油雞。
還在灶上燒的時候,老姜和麻油的香味就一路飄到顧祺和顧玥的鼻子里,引得兩個小蘿卜頭無視錦繡的眼色,在廚房外頭徘徊不定。
牡丹和芍藥真把母雞、小雞給買回來了,加一加有近二十只,芍藥是個殺價好手,買那麼多雞,老板自然得給點甜頭,于是兩對鴨子半買半相送,芍藥得意非凡地帶著戰利品回來。
早就等在後門的顧玥、顧祺一看見雞鴨,樂得快瘋了,幫著牡丹、芍藥把雞鴨送進她們和郁泱合力整理出來的屋子里。
那屋里的地板上有幾個從別的房間拉出來的抽屜,抽屜里鋪滿干草,那干草可是兩個小丫頭滿院子拔來的,芍藥再尋來幾個小缽小盆裝上粗糠和清水,那群雞就算安頓下來。
被套肯定是來不及縫了,郁泱說︰「今晚咱們先擠一擠,別受凍,明兒個一大早再縫新被。」
小姐發話,芍藥樂得很,她們很久沒和小姐窩在一處說悄悄話,今兒個恰恰好,她有許多心事想對小姐說呢!
牡丹果然心細,只听小姐兩句命令,該買的東西全都齊備,除了布匹、針線、筆墨紙硯,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用品樣樣不落下。
最聰明的是,她居然記得買個大澡盆,那可是郁泱一天都缺不得的東西。屋後的淨房里也有個木盆,雖然不大,但手工木料都很好,可惜放得太久,裂了道縫,水裝進去會往外流。
看見牡丹帶回澡盆那刻,郁泱心里一整個激動,突然覺得未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太難受,兩年一下子就過了!
人是群居動物,牡丹、芍藥的加入以及玥兒、祺兒的笑聲,前後不過兩天功夫,郁泱的心境大有不同。
買回來的東西擺弄好,牡丹、芍藥一起進廚房幫忙,從小郁泱的手藝就好得不得了,任何菜色只要看廚子做一次就能做出來,還會添油、添醬,做法改變一點點,味道就截然不同。
她們在王府時,每回郁泱下廚,大伙就滿心期待。
只是,在添柴燒水的芍藥看見郁泱居然一口氣打八個蛋,頓時都驚呆了。八顆耶!她們才帶二十顆回來,小姐一口氣就用掉那麼多,今時不同以往,凡事要樞省些,不能那麼大氣啊!
芍藥忍不住大叫出聲,「小姐,別浪費啊,這些蛋可得多撐上幾天,咱們現在的銀錢只出不進,得節儉些。」
郁泱看也不看她一眼,笑道︰「傻丫頭,日子越是辛苦,越是不能虧了咱們的身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各種狀況,是不?」
牡丹的立場和郁泱一致,說道︰「我就是這樣講的呀,每次小姐受氣受累,只要吃飽睡好,精神自然就來啦。可芍藥偏要省那幾個錢,要割兩斤肉也不行,要買一籃子蛋也不好,我的眼楮才剛盯上,芍藥立刻叨念儉省些,以後日子不好過。我看現在所有鋪子的老板,都曉得咱們日子難過嘍。」
「我又沒說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雖說那些銀子足夠咱們過兩年,可若當中發生個什麼萬一,需要銀子救急怎麼辦?做人要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芍藥堅持。
「哇,還天有不測風雲、臨渴掘井咧,跟在小姐身邊多久都會踐文掉書袋啦,再過個幾年要不要去考狀元?」牡丹一指戳上她額頭。
「如果可以的話,行啊!當個小官,好歹能掙幾個銀子給小姐貼補貼補。」
「都當官了,心里還想著小姐啊,我可要高興慘了。」郁泱笑著接話。
一盤香噴噴的菜脯蔥蛋在三人的斗嘴中完成了,郁泱看一眼門口的顧玥、顧祺,招呼道︰「還不快去洗手,叫你們繡姨過來吃飯嘍!」
听見有她們的分,兩個人歡叫一聲,拍著手往廚房外跑去。
芍藥見狀,忍不住又嘟起嘴,咕噥道︰「小姐養自己還不夠,連顧家人都要養起來嗎?」
郁泱明白芍藥是在替自己打算,只不過……
她淨了手,拉著芍藥坐到長板凳上,認真說道︰「我很清楚,咱們現在的情況稱不上樂觀,可好歹還能吃飽飯,你看看那兩個小娃兒瘦巴巴的,全身就那麼一把骨頭,你不覺得不忍嗎?我並不相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但我相信心存善念、常保善心會讓人變得更快樂。」
「可她們是顧家人。」芍藥頂嘴。小姐嫁進顧家是皇上賜的婚,也不是小姐自己去求來的,他們這樣對待小姐,她就是心里難平。
「顧家人又怎樣?又不是所有顧家人都對不起我們,她們既然被送進秋水閣,景況就不會比咱們好,結個善緣有何不可?何況如果看見了卻不理會,我們和顧家人又有什麼不同?」郁泱做事但憑本心,不求回報。
「我明白了,小姐。」
「別繃著臉,孩子看見會吃不下飯,往後咱們還要待上一段時日,多相處幾回,你會發現祺兒、玥兒很可愛。」
「她們是很可愛啊。」
芍藥不否認這點,只不過帶孩子的那個女人陰陽怪氣的,好像她們身上有病似的,才靠近,人家就急忙把孩子帶開,這會兒小姐要請吃飯,誰曉得人家會不會以為她們打算在飯菜里下毒。
看見芍藥的表情,牡丹笑著替她分辯幾句。「小姐的好意,怕是人家不肯受呢。」
聞言,郁泱一笑,明白她們的意思,她也不確定錦繡會不會讓孩子們過來吃飯。
芍藥沒猜錯,等上好一會兒,去喊人的顧玥、顧祺始終沒回來。
芍藥把菜擺上桌,郁泱本打算先吃了,可想到兩個丫頭的興奮又覺得心有不忍,于是取來碗盤撥出一半的飯菜,命牡丹、芍藥送過去。
她們是空手回來的。
不管錦繡在防範什麼,她好歹沒拒絕自己的善意,莞爾一笑,郁泱招呼她們坐下來吃飯。
這餐是自從進顧家大門後,三人吃得最飽、最舒服的一餐。
她們一面吃一面計劃著,接下來要在園子里種什麼、養什麼,要怎麼把日常開銷減到最少。
牡丹、芍藥都是和郁泱一起下過田的,對農事都很有想法。
牡丹滿腦子想的是即將到來的冬日,說道︰「不如咱們挑兩間敞亮的屋子,把花盆搬進去,種點蔬菜吧,冬天馬上到了,到時能買到的菜就更少。」
這想法是小姐提起的,她想,能蓋花房種昂貴的花花草草,為什麼不能拿來種菜,王府和秋水閣一樣,別的不多、空屋子特多,依著小姐的法子,過去三、四年里別人冬日里只能啃腌菜,她們的餐桌上卻有不少新鮮果蔬。
「你別成天想著吃,照我的意思呢,也是把花盆給移進屋子里,只不過不種菜,專種牡丹,憑姑娘那手技藝,培養幾株少見的花,明年春天花市里一出手能賺不少錢。」芍藥道。
「你這麼想要錢啊,要不要把外頭那些地全給墾了種藥材,咱們小姐炮制藥材的功夫也不差。」牡丹笑著回嘴。
「有道理,坐吃山空可不是好事,咱們千萬別讓自己落入那境地。」
「你還越說越真呢,要不要讓小姐出去行醫?每天看上幾個病人,咱們一天的花用也就夠了。」
「那不行,王妃說過,小姐學醫是為著照顧自己,女子不能拋頭露面,怎能跑去給人看病?」
「這會兒腦子又清楚了?」牡丹掐掐她的臉。
「那是自然的,只要關系到小姐的事,我的腦子都清楚得緊。」
听著兩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小丫頭,郁泱心情更加好上幾分,人果然不能獨處,有人陪著、說著,日子才過得松快。
「世子爺,您要去哪兒?」
阿松快步跟在譽豐身後,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不能怪他啊,他們家世子爺有一身好武藝,能飛天遁地的,他這只弱雞拿什麼跟主子比?
譽豐沒回答,只是一個勁兒悶著頭往秋水閣走,他不明白自己怎麼了,打從早上奉茶之後,郁泱的身影就在他腦海里面晃個不停,他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憤怒她認定他是背信小人,說話不算話?還是松一口氣,因為她不死皮賴臉、自動求去?或是……他覺得自己被她忽略了?
父親知道皇帝和皇太後的心思,知道選擇顧家是那個周郁泱的心思後,整個人放松了,一整個月的反復琢磨在這里告罄。母親相當愉快,知道周郁泱的存在不會傷害顧家,且她自願簽下和離書,時間一到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涴茹更不必說,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妃之位,只要等上兩年就會落在她頭上。
事情照著他們希望的方向走,他應該像父母、涴茹那樣開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是滋味。
因為被周郁泱無視?因為她沒有像其它女人那樣看著自己、目光轉移不去?因為她不哭不鬧不要求,不屑自己的垂憐?
不知道,總之他就是心悶,自從簽下和離書之後他就開始後悔。
是他提出來的,要她乖乖待著,兩年後便送她離開,周郁泱立下的和離書並不過分,里頭的一字一句全是照著他的意思來寫,既是如此,他實在找不出心煩理由,但他就是急躁不安,有股子什麼東西在心頭蠢蠢欲動。
方才听見守在秋水閣外的嬤嬤傳話,說她回到院子里就開始忙著清洗廚房、屋子,曬衣煮飯,所有的事一氣呵成。
他問︰「世子妃有心情不好、面露悲傷嗎?」
老嬤嬤回答,「沒有,世子妃看起來很愉快,雖然忙,卻忙得很自在。」
她自在?!太過分了,在他被她弄得六神不安,在他擠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為什麼她可以把婚姻看得這麼輕、說和離就和離時,她居然無比自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他現在應該在涴茹房里的,他應該在陪周郁泱歸寧的前一晚好好安撫涴茹的,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控制不住急躁,一個勁兒往秋水閣走。
他非要與她說清楚不可,至于……說什麼……
說「你憑什麼忽略我」?說「你從來不期待這個婚姻嗎」?說「對你而言,我只是一張可以用兩年的保命符」?說「你見過我一面,什麼時候的事?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對你半點印象都沒有」?
搖頭,問這些問題很無聊,他不確定自己想表達什麼,只曉得他一定要與她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阿松加快腳步,急著搶在前頭擋住主子,問︰「世子爺,這方向是去秋水閣耶,別去,太晚了,如果您有話想對世子妃說,要不要等明兒個天亮?」
秋水閣鬧鬼,滿府上下誰人不知?世子爺挑這個時候來秋水閣……難道不怕撞邪?
他冷眼瞪上阿松,搶身往前,說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半個時辰就回來。」
「世子爺,您別去!」阿松退兩步,手依然橫舉,他考慮著把世子爺攔下來的可能性。
「听不懂我的話?行,自己去總管那里領五十大板。讓開!」
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把他給活活打死?阿松苦著臉,身子微微一側,讓主子走過去,垂著頭,他心里掙扎得厲害,要不要……去向王妃稟報這事兒?還是去找鄒姨娘?
掠過阿松,譽豐快步走向郁泱房里,卻在院子里隱約听見女人的哭聲,哭聲哀淒而凌厲,隨著陣陣夜風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秋水閣真的有鬼?他不信!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他加快腳步往前行……
夜里,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郁泱和芍藥、牡丹三人並躺在床上,頭挨著頭、緊緊靠在一起。
燭光跳動,在她們臉龐暈上淡淡的光影。
「明兒個咱們打起精神,把那些盆子全移進屋里,對了,得先泡種子……小姐,你說咱們明年的糧會不會收得滿倉滿庫?」芍藥一面說一面笑,郁泱本有幾分倦意,被她這樣一擾,睡不著了。
「這麼有本事,幾個花盆就能收糧收得滿倉滿庫,要不種種搖錢樹?過個三兩年,咱們小姐就變成大富翁。」牡丹笑著挑剔芍藥。
「小姐,你看牡丹啦,老擠對我。」芍藥把頭往小姐頸窩靠去,小姐年紀分明比她們小,可是靠著小姐、挨著小姐,心就定了,好像天塌下來小姐也能頂著。
郁泱淡淡掀起嘴角,回答道︰「哪兒擠對啦,分明是關心,她擔心你一個勁兒鑽進錢窟窿里,蹦不出來。」
「天底下要真有錢窟窿,卯足勁兒往里頭鑽都來不及了,干麼要蹦出來?」
芍藥的話引得郁泱、牡丹一陣笑。
笑過後,牡丹握住郁泱的手,把臉貼上她的掌心,憂心問道︰「小姐,咱們真能出得去嗎?」
她听說過有的大戶人家不喜歡哪房媳婦,寧願把人弄死,也不願意擔上和離的惡名,顧家沒臉沒皮的,連小姐的嫁妝都貪,難保不會做這等缺德事兒。
郁泱失笑,才多久功夫,本來不樂意自己出顧府怕壞了名聲,沒想到這麼快就改了口。
「應該可以吧!」
如果皇上的態度沒變,如果父親的叛變沒把皇上惹得太毛,如果皇帝不需要一個宣泄怒火的對象……也許她能全須全尾離開顧府,何況那個顧譽豐,看起來有幾分俠義心腸,應該不會出爾反爾吧。
「兩年,好久哦。」
郁泱輕淺一笑,「怎麼會?才一眨眼,咱們就在這個院子里立足,怕是下一個眨眼,咱們已經坐在回莊子的馬車上。」
「回莊子……听起來不錯,阿良去過莊子上,他說那里可以種田、爬樹、掏鳥窩兒,還可以上山打兔子,他說有一回莊子里的叔叔抓到一條好幾尺的大肥蛇,那蛇肉湯的滋味呀,他到現在還想著呢。」芍藥說。
「你只想著玩,就不擔心小姐和離之後壞了名聲,以後怎麼嫁?」她左右為難啊,既不喜歡討人厭的順王府,卻又害怕離開之後小姐名譽受損。
「有什麼關系,小姐不嫁、咱們也不嫁,有你、我陪著,小姐就不寂寞啦。除非……」
她突然咯咯笑得歡,手指頭指著牡丹,滿臉曖昧。
郁泱覺得有趣,插話問︰「除非什麼?」
「除非我們的牡丹姊姊思嫁,不樂意陪伴小姐。」
「我哪有,你可別胡扯。」牡丹掐芍藥一把,疼得她啊啊叫。
「你居然說沒有!可憐的阿平哥哥豈不是要傷心死啦?」
孫平和牡丹?郁泱轉頭望向牡丹,她臉頰緋紅,滿眼含春,自己竟然不知道這回事?真粗心,不過孫平沉穩、牡丹謹慎,倒是很相配的一對。
發現小姐緊盯自己,牡丹又羞又臊,拉起被子往臉上一蓋,道︰「小姐別听那蹄子胡說,根本沒有的事……」
話說一半,她突然噤了聲,一把將棉被給扯下來,像被燙到似的,她彈坐起身緩緩指向窗外,「姑娘……」
郁泱听見了,窗外有女子哭聲,在深夜听見這種哭聲會讓人嚇得頭皮發麻、失聲尖叫,那哭聲一陣緊過一陣,有時尖銳、有時低吟,三個女人緊緊抱在一起,身上的雞皮疙瘩冒個不停。
「鬼……」芍藥嚇得臉色慘白,牡丹早已忍不住,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
郁泱一樣害怕,她記得小冊子里寫著秋水閣鬧鬼,而顧府下人盛傳是霍秋水婆媳與顧檠豐死得不明不白,魂魄不散。
才剛來就踫上這碼子事?她不過是個局外人,不曾插手他們的恩怨,就算鬼魂心有不甘也沒道理找上自己,這真是鬼神在哀鳴還是……人為造假?
女鬼越哭越淒厲,突地,一陣強風吹來,窗戶被撞開!
芍藥尖叫一聲跳起來,緊緊抱住郁泱,哭得比鬼更厲害。牡丹嚇得全身癱軟,連哭都哭不出聲了。
下一瞬,長發遮住半張臉的女鬼出現,她不斷在窗外流連徘徊,風吹白衫飄飄,女子的哭聲更形悲戚。
郁泱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走下床,她穿上鞋子朝窗邊女鬼緩步走去。
全身冰冷,一陣陣心悸,郁泱不允許自己怯懦,她不斷告訴自己︰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用正確的態度面對,何必驚懼?
她又不是沒當過鬼,那種全身輕飄飄的感覺,印象猶存,鬼有什麼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她用力喘氣,只要走到門邊就可以確定是鬼魂想訴說冤屈,還是人類心存惡念想驚嚇她們。
咬緊牙關,把恐懼鎖入心底,一步再一步。
郁泱腳軟得厲害卻不肯停下,就在她走到窗邊時,女鬼突然轉頭面對她,一陣狂風刮起,適時吹開女鬼的頭發,露出一張青色的、布滿紅色傷疤的臉龐,她的眼角流著紅色的血,陰森冷厲的目光射在郁泱身上,那是一雙充滿恨意的眼楮,無數的怨念、要殺人似的。
郁泱一驚,再也站不住,往後一倒摔在地上。
下一瞬,鬼消失了,只余陰風森森,一陣陣刮進屋內。
牡丹、芍藥看見自家小姐摔倒這才回過神,兩個人跌跌撞撞、啜泣不已,好半晌才走到郁泱身邊。
「小姐,你還好嗎?」牡丹顧不得自己害怕,緊緊摟住小姐的身子急問。
此刻,郁泱再清楚不過,她猛然轉頭對牡丹、芍藥說︰「那不是鬼,是人,有人在作怪,想恐嚇我們!」
「小姐……」芍藥以為小姐嚇傻了,胡言亂語。
「小姐怎麼能確定?」牡丹問。
「我看見她的影子,如果是鬼,不會有影子的。」
她扶著兩人的手臂站起來,轉身取桌上的燈火走向門口,心頭篤定,這會兒不害怕了。
听見小姐的話,牡丹、芍藥跟著郁泱走到屋外,只見她指著窗邊的泥地,說︰「你們看,她來來回回飄幾趟,正的、反的腳印凌亂……」
「不是鬼,我娘說過鬼沒有腳,真不知道我們在怕什麼。」芍藥終于露出笑容。
「說不定是狐狸精。」
「你沒看見那張鬼臉嗎?狐狸精長成那副模樣,也算是奇葩了。」芍藥膽子肥了,說起話又是氣血充足,精神奕奕。
「狐狸精能化作人形的,變成美女或丑女有什麼困難?」牡丹嘟囔,她怎麼都想不出來誰這麼無聊竟想扮鬼嚇人,她們才初來乍到啊,到底是得罪到誰?
「小姐,你瞧牡丹那款兒,連小姐講的話都不信了。」
「我沒有不信!」牡丹急急反駁。
眼見兩人又斗起嘴來,郁泱莞爾。
旁人不懂,她卻是了解這兩個丫頭,每回企圖讓自己心情好轉,她們就用上這一招——吵吵嚷嚷、耍耍嘴皮。偏她別的不吃,專吃這一套。
放下緊張心情,郁泱道︰「既然確定不是鬼,下回她再出來嚇人,咱們就一明一暗合力將她給團團堵住,看看到底是誰搞鬼。」
「可不!要是這麼一堵,堵到真鬼,咱們就可以改行當道士。」芍藥樂呵呵笑開。
「是是是,這不又多了個賺錢法子。」牡丹湊話。
郁泱听著好笑,可心中又疑問,會是誰呢?在她們面前演這出是為了什麼?企圖把她們嚇出顧家?誰不希望她們待下?兩年之約是顧家訂下的,難不成有人反對這個約定?
郁泱想不出理由,也許多住些日子,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能厘清這團混亂。
這時忽然尖叫聲起,三人心里悚然一驚。
「小姐,咱們要不要去看看?」芍藥問。
郁泱思考了一會兒,搖頭回答,「不好,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誰曉得那個「鬼」是不是想藉這個叫聲把咱們引誘出去,備著後手呢。」
「有道理。」牡丹完全同意。「還是回屋子里睡覺吧,灶房里還有熱水,小姐嚇出一身冷汗,還是擦擦的好,免得受風寒。」
「我陪小姐進屋……」芍藥話說一半,又听見重重的一聲撲通,她撇撇嘴,不滿道︰「怎麼,尖叫聲引不到我們,往池塘里丟石頭就能把我們給拉出去?」她翻了一下白眼,扶著郁泱進屋。
不多久,牡丹送來熱水,三人擦擦洗洗後重新躺回床上,正準備熄燈入睡時,門扇上傳來敲叩聲。
「是怎樣啊,要鬧到什麼時候才滿意。」芍藥揚起嗓子朝門外大喊,「別忙了,本姑娘不怕鬼,留著點力氣去嚇別人吧!」
芍藥以為這一喊,門外會安靜下來,沒想到敲門聲更急更快,門外男子一面拍門一面叫喊,「世子妃,求求您快開門,奴才有重要的事得找世子爺。」
三人面面相覷,有沒有說錯,來這里找世子爺?這話比到這里找黃金還不靠譜。
重新下床,牡丹去開門,芍藥伺候小姐更衣,郁泱剛套好衣服,阿松就走進來了。他心急火燎的,誰曉得鄒姨娘會一狀告到王妃那里,王妃讓人到處找他,要他把世子爺給帶回去。
唉……他不過是個奴才,只有主人帶他的分兒,哪有他帶主子的分兒,這不是為難人嗎?
可再為難,不想被王妃杖斃的話,他還是非得把世子爺給找回去不可。
「世子妃,世子爺他……」他的眼楮轉兩圈,視線猛往里頭鑽。
芍藥沒好氣道︰「看清楚啦,這里沒有你家世子爺。」
「不可能啊,怎麼會這樣?」他分明親眼看著世子爺走進秋水閣。
「不可能?這話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們藏著你家世子爺?你要不要到處翻翻,床底下也找找。」芍藥不耐煩,火氣大了。不是看不上她們家小姐嗎?都看不上眼了,難不成還會演一出花前月下會情人?傻了他。
「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阿松都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郁泱口氣平和道︰「世子爺確實沒有過來這里,你找錯地方了。」
「可、可是……稟世子妃,奴才親自送世子爺進秋水閣的,他說要來見世子妃,要不是主子不肯讓奴才跟,奴才、奴才……」突然間,一陣心髒狂跳,他說不出話,頓時眼淚鼻涕齊飛,他不知道為什麼心慌得厲害,世子爺會不會……會不會……
顧譽豐到秋水閣見自己?沒道理啊,白天已經把話全挑明了,他還來做什麼?何況怎會好端端的一個人進來,卻失去蹤影?郁泱很是納悶。
阿松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懼,他雙膝跪地,哭道︰「世子妃,您救救奴才吧!如果世子爺再不回去,王妃會活活把奴才給打死的啊!」
「你什麼意思,在說我們騙你嗎?告訴你,沒見到人就是沒見到人,世子爺根本沒過來,我們小姐不屑為這種事說謊。」連好脾氣的牡丹也被他的糾纏不清弄得生氣了。
「等等!」郁泱阻止兩人吵架,對阿松說道︰「方才我們听見池塘那里有東西落水的聲音,會不會是……」
「世子爺!」阿松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地轉身往外跑。
郁泱見狀也跟著他往外跑去,一人串著一人,芍藥和牡丹也飛奔而去,女人的腳步沒有男人大,當她們氣喘吁吁跑到池塘前時,阿松已經跳下水,而池塘中間……
今晚月色正好,她們清晰地看見池塘里浮著一個人,面朝水塘,已經沒有掙扎跡象。
阿松撲通跳下水,一面哭一面大叫著世子爺。
郁泱心頭一驚,會是他嗎?沒事怎會跳進水塘,與剛才那個裝神弄鬼的人有沒有關系?
他會死嗎?如果他死掉,她還有機會離開顧家?顧伯庭和鄒氏會不會把這件事怪到自己頭上,讓她一輩子守寡贖罪?
不會吧,那個女鬼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顧譽豐哪有那麼弱,三兩下就給收拾了,冊子上說顧譽豐武功高強,面對強盜面不改色,還曾經與遼國勇士切磋武藝,一出手就把人家第一勇士給撂倒。
所以絕對不可能……對,也許不是他,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女人夜路走多,遇上強手。
在郁泱不斷寬慰自己之後,阿松終于把人給拖抱回來,她們趕緊上前幫忙,七手八腳將人拉上岸後,郁泱二話不說將那人的身子翻轉過來。
她看清楚了,他是……是見過兩面的顧譽豐,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怎麼會?他無緣無故到秋水閣做什麼?不說顧家全府都知道秋水閣鬧鬼,這里不是生人勿近的禁區嗎?他不好好待在涴茹表妹身邊,夜探秋水閣做什麼?
空無一人的池塘能帶給他什麼驚喜?就算看上池里肥魚,好歹找個風和日麗的大白天再吆喝一堆下人來撈啊,怎會選擇這個時辰?
郁泱又氣又怨,想不透他的異常舉動是為哪樁,怔怔地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