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難得見你發愣,青越。」
雲慶瑞打量著向來以沉默,嚴肅出名的霍青越,好半晌後,終于出聲喚了他。
霍青越拉回心神,眼一眨,才想起自己是受召入宮的,卻在皇帝面前發起呆來。
「臣知罪。」霍青越蹙了下眉心。
「別成天把罪行掛在嘴邊,這字眼跟你沾不上邊。」雲慶瑞瞧著正直得過火的霍青越,僅是揚起笑容。
「想著什麼?都出神了。」雲慶瑞好奇的是卡在霍青越腦海里的事,倒不是想責怪他。
「沒事。」霍青越簡單應道。
對他來說,能上稟皇帝、令皇帝掛心的,應該就只有國事。
而他與夏如雁之間的感情問題,那叫做私事。
拿私事來煩擾皇帝,簡直是大逆不道。
所以即使他煩心于自己對夏如雁的昧感覺,也不該對皇上說出口。
「沒事?那你是在發呆?」雲慶瑞可不會相信這種借口。
能困擾霍青越的事情,除了家國大事與邊疆戰事,他想不出其他的。霍青越可不是個會沒事發呆的人。
「臣在考慮如何回絕皇上的賞賜。」霍青越不想讓皇上替自己煩心。
光是要跟朝中那群貪宮明爭暗斗,就夠令皇上傷神了。
「那怎麼行?」知道霍青越是打死不肯說了,雲慶瑞忍不住失笑,「這庫房里的珍寶,有一半都是愛卿你帶回來的戰利品哪!」
這話可不是他太寵這個將軍而夸張言詞,實在是霍青越戰功驚人,所以才有此一說。
「臣已受足皇上賞賜。」霍青越實在沒什麼心思去考慮要討什麼賞。
而且這些財寶原就是身外之物,再多無益,只會徒惹事端。
「你呀,每回都這麼說。」雲慶瑞搖搖頭。
「這是事實。」霍青越直言道。
原本旁人總說,他這性情來當官,哪天一定會因為惹惱皇帝而被砍頭。
不過,也許可以說他運氣好吧!他遇上的,是個能夠接納他正直脾性的好皇帝。
縱使皇帝在決策之時總多了分優柔寡斷,但至少他個性善良,絕不做對民有害的事情。
所以日子久了,他這脾性非但沒改,還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就算是事實,難道你不能挑幾樣喜歡的回去嗎?至少讓朕表達一點謝意……」雲慶瑞無奈勸道。
「臣……」霍青越正要回拒,冷不防地,一樣以往他從未注意的物品,突然闖入了他的視線。
一列看來不怎麼起眼的毛筆,成排掛在筆架上。
瞬間,他的腦海里競浮現夏如雁開心作畫的模樣來。
他喜歡夏如雁專心畫山水的表情,那欣喜的樣子令他也跟著入迷。
原本他正考慮著謝禮該送什麼好,如果是文房四寶,想必夏如雁也會高興吧……
霎時間,那一夜令他感到熟悉的溫熱感,再度襲上了他的心房。
那是淡淡的情意,他懂得的,所以他才在那一夜,堅決地在夏如雁與他之間,劃開了距離的鴻溝。
但是,事實顯然不停地在提醒他,說他真對夏如雁動了情。
否則,他不會惦著她開心的模樣,更不會對那文房四寶打起主意。
「愛卿在看什麼?」雲慶瑞順著霍青越的視線望去,在瞧見架上的毛筆時,忍不住露出會心的笑容。
霍青越平時不近文墨,除了兵法書他向來不踫,如今竟會對毛筆望得出神,想必是受到夏如雁的影響吧?
照這麼看來,這兩人的相處,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
「愛卿真是好眼光啊,這筆、這墨、這硯,可都是南北兩地進貢的上等貨……」雲慶瑞走近筆架,伸手取下一管毛筆,回身對霍青越笑道。
霍青越跟著走近,雖然沒吭半聲,心里卻覺得不對勁。
平日皇上的笑容總是帶著溫和,怎麼今日看來卻格外刺眼?就連音調,听來都是話中有話。
「愛卿有興趣嗎?」雲慶瑞知道,霍青越肯定是不會開口討賞的,倒不如由他主動詢問。
「有。」罷了,不管皇上想著什麼,重要的是這幾樣東西,應該會讓夏如雁開心吧。
至于他對夏如雁的感情……
與其空想,倒不如回去與她好好商談。
如果她能接受他這個一邊掛念亡妻的情分,一邊貪戀著她笑容的男人……
畢竟,妻與妾,這兩個人對他的意義並不同。
這不是什麼先來後到、誰愛誰多一點的問題。
要厘清的,其實只不過是他到底有沒有對夏如雁動真心。
「來,看愛卿喜歡哪個,盡管挑。」雲慶瑞捧起一旁珍貴的雲龍石硯,笑著將它往霍青越手掌上放去。
「這是……」看著盤游在雲氣之中的石龍,那出神入化的細工雕刻,令他忍不住凝神觀看。
龍身圍繞硯台,雲氣匯集之所,正是墨汁聚流之處。
「這是個老師傅花了三年工夫雕出來的,說是希望傳給愛字愛畫之人,盼著朕哪天將它賞給既會疼惜又懂得用它的人。」雲慶瑞勾起笑容應道。
霍青越瞪眼瞧著手中的石硯,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既疼惜、又懂得用……」
那不正是夏如雁嗎?
「瞧愛卿似乎挺喜歡的,朕就把這雲龍石硯賞賜給你吧。」雲慶瑞不假思索地續道︰「還有這管毛筆,用的是上等山兔毛,柔軟無比,筆管是西山青竹,質地適中,應該很適合……」尾音入了唇,沒將話說完,略帶笑意的眸光倒是直勾勾地盯住了霍青越。
「多謝皇上賞賜。」霍青越沒多應聲。
看來,皇上早看穿了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多言只是招來皇上的取笑與追問罷了,不如不開口。
「愛卿喜歡就好。」雲慶瑞滿意地點頭,沒再多問什麼。
反正,霍青越的反應已說明了一切。
他這個皇帝,促成了一樁好姻緣,不是嗎?
春夜微涼。
夏如雁扯扯披風,站在房外廊下,發愣似地望著夜空。
她平時很少發呆的,可這兩天,她卻總是提不起勁來畫畫,就連腦袋都空白一片,什麼也寫不出來。
反倒是,霍青越的身影充斥著她的腦海。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親近他或有什麼企圖的,偏偏她又沒能解釋清楚。
不過,更令她困惑的是,自己為何要如此在意這點瑣碎小事?
其實霍青越說的也是事實,她不是他的妾,只是個寄居的小妹。
他從來就沒把她當成妾看待,這也是當初他們約定好的,不是嗎?
畢竟,霍青越的心里還有著另一個人,一個誰都無法取代的亡妻……
「你怎麼在外頭?」
沉聲突兀地劃破一夜寂靜,教夏如雁有絲驚訝地回頭。
「青越!」她還在思索要怎麼面對他,怎麼他就出現了?
「天涼,進房吧。」霍青越不由分說地推開房門,示意夏如雁進去。
見她在外邊吹著涼風,他的心里便浮上幾分擔憂,這般心情,以往他只用在亡妻的身上。
是在意吧!不在乎的人,他不會管的。
瞧著夏如雁旋身進了房,霍青越感覺心頭似乎有什麼結被解了開。
「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夏如雁倒了茶水,在桌邊落坐。
「皇上賜的。」霍青越簡單應聲,然後將手邊的錦盒放到桌上。
「咦?皇上賜給你的嗎?」夏如雁知道皇帝很寵愛霍青越,也常賞賜他,但為什麼這回會特別帶來給她瞧?
「送你。」霍青越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送……送我?」這是皇上賞給霍青越的吧!為什麼會轉送給她呢?
「瞧瞧。」早在挑上這份禮的時候,他便想象著夏如雁收到時的欣喜模樣,如今佳人在眼前,倒令他向來沉穩的性子變得有絲迫不及待。
想見她開心的模樣,就如同春宵那一夜,他倆談心用膳那般,見她眼神發亮的表情……
他正是眷戀上夏如雁那份神采吧!
那有別于一般女子,容易吸引住他的神情……所以才令他堅決的心意,再度動搖起來。
「這是……」夏如雁不明究里地開了錦盒,在瞧見里邊的雲龍石硯與毛筆之際,忍不住發出了驚呼聲。
「雲龍石硯跟青絲雪!」在呼出這兩樣寶貝的名稱之時,夏如雁已將先前的尷尬給丟到了腦後去。
眼神一轉,她露出了一臉歡欣,眸光燦亮得仿如見著了一生難求的珍寶。
「青絲雪?」雲龍石硯的名,他听著皇上提過,但這青絲雪之名,又是打哪來的?
「這是以少見的西山青竹削為筆桿,再取唯有冬末才出現的稀有山雪兔的毛制成筆尖,據說它細致到能夠繪出三千烏絲而絲毫不紊亂,因此命名為‘青絲雪’。」夏如雁以愛憐的眼光凝視著那管毛筆,笑得一臉滿足。
能親眼瞧見這兩樣聞名各地的寶貝,她還真是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