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板。」見專賣糕點的老板抬頭,視線對向他,魏泊鈞方微笑道︰「麻煩冰糖綠豆糕、枸杞桂花糕、芋酥棗球各給我一塊。」
「小兄弟,」老板手腳利落地將他點的糕點包起,「你家小娘子呢?」
「在家。」魏泊鈞輕撫趴在他肩頭睡覺的白貓。
魏泊鈞每隔幾天就會光顧一次,老板一直當他身邊那個眼楮又大又圓,長相很是別致的姑娘是他的童養媳。
老板細想他認識這男孩也有兩三年了吧,個子是日漸增高,身形越形壯碩,已是少年模樣,不過常跟在他身邊吃食的姑娘倒是沒啥變化,最近甚至看起來比少年年紀要小了。
今年已是十六歲的魏泊鈞接過老板遞來的糕點,穩步走回魏家。
出了整個永成縣最為熱鬧的武陽街,轉了彎,不期然跟個人……不,是鬼打了照面。
「兄弟啊!」吳俊明先是確定魏泊鈞肩上的白貓正呼嚕睡著,才一臉熱情地奔過來。
這貓是貓妖,吳俊明很是清楚,她若醒著時,一個不悅就會彈指將他彈飛到十里外,只有她睡著時才是無害。
魏泊鈞先確定四下無人,才低低喊了聲,「吳兄。」
吳俊明的媳婦沉冤昭雪,其後娘因與奸夫共謀殺子,早就沉入塘里當魚飼料了,照理,吳俊明該入地府,以在世功過,判定輪回,但他卻是死賴在陽間不肯走。
「我家媳婦孤零零一個人活著,連孩子都未生一個我就死了,再怎麼說,我都得陪著她。」
「你是個鬼,她又看不見模不著,是要怎麼陪?」魏泊鈞深感好笑。
但吳俊明十分堅持,而且還有他的一番道理。
「若是她受到欺負了,我還可以過來找你幫她出頭,要是我不在她身邊,她出了事怎麼辦?」
說來說去,根本是在利用他吧?
可看吳俊明對媳婦的情深義重,魏泊鈞也就默許了。
若是哪天他先走了,留喵喵一個在世上,他必定也是充滿不安,就怕她遭人欺負了,或是出了事沒人相肋……
雖然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被欺負的應該是別人吧。
「幾日不見,你似乎更高了。」吳俊明手掌在魏泊鈞的頭頂比了比,「今年幾歲了?」
「十六了。」
「那再過個兩年就可以娶媳婦了。」吳俊明看向他懷中的貓。「到時她怎麼辦?」
「什麼?」
「我說,你娶媳婦後總不能還跟只貓妖同進同出吧?這你家娘子要吃味的。」
「不會的。」魏泊鈞順了順喵喵腳邊的亂毛,「我身邊的姑娘只有她一個。」
「難道你要娶她?」吳俊明瞪大眼,他這眼楮一用力,血就噴出來了。
「她可是只妖啊。」
這鬼的血是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要不他常看到吳俊明噴血,但似乎毫無大礙啊。
「此生非她不娶。」他早就下定決心。
「但我听說你魏家是不準娶丫鬟為妻的,連侍妾都不準。」
吳俊明沒事到處飄,八卦听了不少,知道魏家夫人訂了個規矩,府中的丫鬟休想有個名分,頂多只能是通房丫頭,這必定是因為自家老爺老是招惹年輕貌美的丫頭,而那些丫頭哪個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沒訂這個規矩,魏夫人一個不注意,床邊都沒她的位置。
而喵喵在魏家就是個三等丫鬟的身分,三年過去了也沒打算幫她「升職」,大概是不想多給月例錢吧。
一等丫鬟都當不了小妾了,更別說是三等丫鬟了。
這事,魏泊鈞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
就算他是個庶子,規矩他還是得遵守,該怎麼解套,他也十分苦惱。
與吳俊明走著聊著,很快地就到魏家後門,這時喵喵也醒來了。
「喵——」喵喵打了個呵欠。
吳俊明一看到喵喵醒來,立刻自動自發消失不見,免得她指甲片一彈,又要辛苦跑回來。
魏泊鈞見左右無人,才放喵喵落地,沒一會兒,白貓轉為玲瓏俏姑娘一枚。
兩人走到後花園時,突然一陣吵雜聲傳來,一個妙齡姑娘滿身是血的急奔而來,身後是追打的家丁。
「救救我!」姑娘抓著魏泊鈞,手上的血印上他的衣袖。
魏泊鈞從她的衣著判定,應該是家里的一等貼身丫鬟。
家丁們瞧見魏泊鈞,視他如空氣,直接將哀哀求救的丫鬟拽走。
「她怎麼了?」魏泊鈞詢問走得最慢的家丁。
「她懷了大少爺的孩子,」家丁冷哼,「妄想母憑子貴。」
短短一句話,就把故事說盡了。
魏家大少爺娶妻已三年,一直無出,魏夫人打算替他討偏房。
就在這個時候,這名貌美的丫鬟以為機不可失,無視家規,在大少爺耳邊吹枕邊風,要求他納她為妾。
大少爺其實也有那個意思的。
但無奈,他娘最恨丫鬟妄想靠著孩子飛上枝頭當鳳凰,規矩都訂了還敢不遵守,更氣的是她兒子竟然還敢為個卑賤的丫鬟求情,這讓她想起當年丈夫把私生子都生了,偷養在偏院一事,于是她趁著那胎兒尚未成形落地,差人以棍棒將其打掉。
恐怕那丫鬟命也不久矣。
但這將來說不定也會是他的故事。
魏泊鈞望著遠去的一群人,默然發怔。
大少爺都不能破家規了,更何況是他一個不得疼愛的庶子。
「干啥發呆?」喵喵拍拍他的肩頭,「是不是剛說話的那個人惹你不快?咱去教訓他。」
「別。」魏泊鈞將她拉了回來。「沒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麼?」喵瞄歪著頭看他。
「想……」還是暫先別提起讓喵喵煩惱了,他曉得這貓一向懶得動腦筋的。「我剛買的糕點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他舉起手上的竹籃。
「當然喜歡。」喵喵將竹籃直接拿了過去。
「那我們回屋里去泡杯茶配著吃吧。」他牽起喵喵的手,一塊兒走回偏院。
天清日晏,夏風徐徐,魏泊鈞帶著喵喵來到荷園。
魏家前花園也是有個荷池的,不過喵喵的身分無法堂而皇之隨魏泊鈞一塊兒賞荷,所以他干脆帶著她來到永成縣佔地最廣的荷園賞荷。
不過對喵喵來說,看那些荷花,倒不如周邊攤販所賣的糖醋藕片、栗子蓮藕湯、酥香蓮藕餅等食物來得要吸引她。
況且荷園的周圍、曲橋上滿滿都是人,好似永成縣的人們都傾巢聚集在此,要鬧空城了。
她可討厭人擠人了,還是吃食比較快活。
不過每家攤販前都排了不少人,真不曉得要排到何年何月,她才吃得到那酥酥的蓮藕餅。
「你要不要先去旁邊休息,我排隊就好。」怕她不耐煩,魏泊鈞好聲好氣詢問。
「不用,我就陪著你。」真要累了,變成貓躺在他懷中便成啦。
「好。」魏泊鈞拉起她的小手,十指相扣。
他們這樣子看在外人眼里,就像對小夫妻吧?
他今年已經十八了,哥哥們均已成家,不過對他這邊仍是不聞不問,他也樂得清閑,否則要是大娘真要指個人給他,他有權利說不嗎?
答案自是否定的。
他想,大娘必是懶得管他的婚事,但他不能不管,因為他想娶喵喵為妻,但找不到可明媒正娶的好辦法。
如果……如果能讓喵喵成為哪戶人家的女兒就好了,只要不是魏家的丫鬟,那麼家規就管不著。
但她是只貓妖,若是一般普通父母雙亡的姑娘家,也許還可找出親戚想想辦法,但她獨活在世上千年,曾問過她有沒有父母親戚,她一概搖頭說沒有。
「打我有記憶就沒爹沒娘了。」她晃晃可愛的小腦袋,「好像是被其它動物給獵捕了吧。」
動物的世界就是弱肉強食,而且時間都過了千年,她早記不得父母的臉孔了。
所以若想明媒正娶為正妻,他還得另想辦法。
「泊鈞。」
忽然有人喚他,他納悶的循聲轉頭,意外看到身著平民服飾的縣太爺。
月兌了官服跟官帽,魏泊鈞還真是一下子認不出來。
「大……」
縣太爺食指就唇,朝他眨了眨眼,「本官……咳,我今日單純帶著夫人來賞荷,就別拘禮了。」
「是啊,」一旁的知縣夫人笑道,「要不一路還要打招呼什麼的,興致都沒了。」
大伙聞言,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魏泊鈞曾幫縣太爺破過幾個重大案件,故交情一直不錯。
縣太爺姓聶,今年約莫四十,留著胡子看不清楚長相,不過一雙眼十分清澈明亮,剃了胡子應該也是美男子之流。
知縣夫人體型略微豐腴,掛在唇邊的笑容溫柔,不過有次不知從哪冒出只蜈蚣,她迅速利落撿起地上的石子,朝蜈蚣拋打過去,蜈蚣當場去了半條命。
應該骨子里也是個強悍的婦人吧……他猜。
縣太爺竟然找他一個少年來協助追查案件,實在讓他覺得很是納悶。
他其實也沒啥查案的功力,就是看得見鬼而已。
而縣太爺雖然嘴上不說,但他不知怎地就是覺得縣太爺是相信他第一次在公堂上所說,他能見鬼的那一套說詞,反而是後來他到他家,對于他編出的謊言完全不采信。
他覺得縣太爺感覺怪怪的,但他也不敢直言,長久在魏家受到歧視的生活,讓他知道,少說少錯,把嘴巴閉起來,才過得下去。
所以他讓官差帶著他去見了被害者、嫌疑人,去過案發現場,自然也就見了不少鬼魂,听到證詞,曉得真正的凶手是誰。
但鬼魂說的話是無法成為呈堂證供的。
第一次的五下板子讓他有了沉痛的醒悟。
喵喵就比他聰明了,要不是她派貓將尸骨挖出來,吳俊明恐怕還是死不瞑目,而其媳婦就不明不白地被判了死刑,沉冤難雪。
那次的經驗讓他知道凡事要講求證據,不過縣太爺說證據他來找便行,魏泊鈞只要把他查探出的一切告知即可,這樣事情便簡單多了。
而且每次協助破案都有賞銀,可以買更多好吃的食物喂喵喵,所以他幫得心甘情願。
「這位是?」知縣夫人好奇的看著魏泊鈞身邊的嬌小姑娘。
「她是……」魏泊鈞微紅著臉,一時之間拿捏不定該怎麼解釋。
魏泊鈞每次見知縣大人時,並未帶喵喵去過,所以縣太爺也沒見過她。
今日突然偶遇,魏泊鈞也不知該說喵喵是丫鬟還是未婚妻的好。
說是丫鬟嘛,手牽得這麼緊還並肩排隊,怕縣太爺誤會他是紈褲子弟,說是未婚妻嘛,他曾告訴縣太爺家中未幫他訂親,總不好現在「翻供」。
他並不想失去縣太爺對他的信任。
「咱是他主子。」喵喵心無城府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