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瑩瑩失魂落魄地過了一個下午,幾次拿起電話想打給程思恆,又害怕打擾他的工作,最終放棄。而且她又能說什麼呢,難道告狀?人家是血緣之親,她只是一個不相關的外人,她不希望讓程思恆為難。
苦苦熬到晚上,程思恆終于開完幾個緊急會議下班回來。他最近對盛威集團的一些小動作很警覺,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些人很可能在做什麼違反商業道德的勾當。在提醒好友唐樂後,唐樂立刻說明自己絕對無意涉及盛威集團的任何事務,程思恆只要做該做的事情就好。
得到好友的支持,程思恆開始暗中秘密地進行安排,保證一旦有問題發生,事務所手中掌握到的證據充分而真實。不光是因為鄭芯璦連帶讓他對盛威集團產生的厭惡感,更重要的是他要防止他們對事務所倒打一耙,他必須要保證事務所的安全,不能讓大家的飯碗稀里胡涂地被他們毀掉。
「瑩瑩,這是怎麼了?」剛進到家門,就看到江瑩瑩像個小木偶似的站在走廊一側,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跑過來歡迎他回家。而玄關處也多了一雙女式涼鞋,那尖細的高跟和夸張的裝飾讓他皺緊眉頭,這鞋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江瑩瑩會穿的那種,這里只住了他們兩個人,這會是誰的鞋子?
「思……程先生……」江瑩瑩淚眼汪汪地看過去,卻不敢移動腳步。
「恆表哥,你回來啦。」徐婭君從客廳里飛奔而出,一下子撲到程思恆的身上,「人家好想好想你啊,你都不肯去美國看我。」
「婭君?」她怎麼會在這里?程思恆訝然地接住她,眼角露出一絲只屬于親人的溫情,「重死了,你這個小胖丫頭,快下來。」
「太沒禮貌了,人家哪里胖了!」徐婭君不依地在他胸口用力捶幾拳,這才肯乖乖下去。哇,怨不得鄭芯璦對表哥死心塌地,幾年不見,表哥變得更加氣勢十足,帥氣迷人。
「婭君,我給你介紹個人。」程思恆拉過僵硬地站在一邊的江瑩瑩,「這個是……」
「是你請來的生活助理嘛,我知道。」徐婭君笑嘻嘻地抓住程思恆的手臂,「我讓她做了你愛吃的菜,好久都沒有跟你一起吃飯了,我們去吃飯吧。」
「不是,她不僅僅是我的生活助理,她還是我的女朋友。」程思恆笑著拉著江瑩瑩的手,「瑩瑩,這個是我的表妹,你們倆年齡差不多,你叫她婭君就好。」
不等江瑩瑩說什麼,徐婭君驚訝地尖叫一聲︰「哇,你是我表哥的女朋友?你干嘛不早說啊,害我一直對你呼來喝去的,真是,哎呀,實在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她的表情逼真而夸張,江瑩瑩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接口道︰「哦,沒什麼,沒關系……」
「小傻瓜,你干嘛不直接告訴她?表妹不是外人。」程思恆以為江瑩瑩一直以來的害羞再次發作,又好笑又無奈又心疼。怪不得她傻乎乎地站在走廊上,一定是徐婭君按照女僕的標準來要求她了吧?
這個表妹命苦,小時候也是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偏偏後來家道中落,沒了那些排場。
也許恰恰是為此,她對主僕的規矩要求得格外嚴格。在他看來,那是可憐的表妹為了回護自己的自尊,不得不做出的姿態吧。
程思恆對這個唯一的表妹很是疼愛,因為母親和姨媽的關系非常親密,即使是在姨媽遇人不淑後也時時刻刻照顧她們,使得程思恆也對母女倆的感情十分不一般。當年因為徐婭君爸爸的阻攔,他送她們去美國時頗費了一番周折,但是只要她們兩人能平安快樂地生活,他就覺得不枉他那番折騰。
「我、我沒來得及說……」江瑩瑩看著徐婭君一臉親切的笑容,愣了很久才明白,這個女人是在當面一套、背地一套。
她說過,鄭芯璦是她的朋友,她一定會把她趕出去,讓鄭芯璦來接管這個家。可是程思恆一看就很喜歡這個表妹,她就算把事情告訴他,他會相信嗎?恐怕只會給他留下搬弄是非的印象吧。
江瑩瑩的心中五味摻雜,說不出的難受。她卻不知道,這只是她苦難的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徐婭君說她要做交換學生,申請了回台灣交換,所以會在這邊停留比較長的時間。身為疼愛妹妹的好哥哥,程思恆自然向姨媽打了包票,絕對會照顧好她,讓她吃好、住好、睡好,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程思恆讓江瑩瑩給表妹收拾好客房,還照顧她喜歡光腳踩在地上的習慣,特意把另一間房間的羊毛毯子替她鋪在客房。結果因為這床毯子,徐婭君又多生出多少事端。
「江瑩瑩!」只要程思恆一走出家門,徐婭君對江瑩瑩的稱呼立刻從親切的「瑩瑩」變成了連名帶姓的「江瑩瑩」三個字,而且還叫得分外蠻橫,「我的地毯髒了,幫我弄干淨。」
等到江瑩瑩拎著吸塵器急急忙忙地跑上二樓時,只見原本干淨漂亮的羊毛地毯上全是黏黏糊糊的東西,地毯的毛都這一塊、那一塊地黏在一起。
「這、這是怎麼了?」江瑩瑩大吃一驚,昨晚她才和程思恆一起替她布置了客房,那時候羊毛毯還好端端的,這才十幾個小時,到底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哦,我手一滑,不小心把楓葉糖漿撒了。」徐婭君伸著做著日式美甲的尖尖指甲,毫不在意地指指放在一邊的空瓶,「喏,就是那個。楓葉糖漿你知道是什麼吧?趕緊弄干淨。」
手一滑灑了?江瑩瑩疑惑地盯著那個瓶子,那是個和葡萄酒瓶差不多高度的瓶子,瓶口窄小,考慮到糖槳的黏度,如果只是不小心滑掉的話,哪怕是瓶口朝下,恐怕也漏不出太多的糖漿。
「怎麼、怎麼會弄得這麼多呢?」江瑩瑩小心翼翼地問。
「你管我怎麼弄的,我讓你來是讓你清理干淨,不是讓你提問題的!」徐婭君趾高氣昂地吼道︰「我表哥給你錢,難道是讓你閑著什麼事都不做?」
她哪有閑著什麼事都沒做,今天早上程思恆走的時候叮囑她,徐婭君比較愛吃甜食,讓自己看著有什麼方便做的東西做給她嘗嘗,最好是中式點心,她在國外吃不到什麼正經的中餐。
所以她一直在忙著和面粉做油酥,想弄一些中式的小茶點。在江瑩瑩天真的想法里,既然徐婭君是程思恆的表妹,應該也會稍稍考慮到一下兩人的親情;既然程思恆對鄭芯璦沒有什麼興趣,她早晚還是會放棄幫助鄭芯璦的吧?畢竟身為兄妹,都會想讓對方得到更好的東西吧。
可惜她完全想錯了,徐婭君想要的根本不是程思恆過得更好,而是專注于為難她、折磨她,只要她不舒服,徐婭君精致的臉蛋上就會露出惡毒而滿意的笑容。
不打算再和徐婭君爭論什麼,江瑩瑩捧來一盆水,開始用抹布細細擦拭被弄上糖漿的部分,糖槳很快會風干,到時候再想弄干淨就很困難了。這塊羊毛毯是程思恆一直都很喜歡的,她不希望他看到後不開心。
看她趴在地上辛苦地清理著地毯,徐婭君滿意地笑著離開家門。那塊地毯夠那個賤女人折騰一天的,現在嘛,她要去好好享受一下台灣的生活。
她早就受夠了美國人,粗魯、多毛,身上還帶著濃烈的體味,就算噴多少香水也遮不住。回想一下那些美國人毛茸茸的手臂,她反胃地抖一下。還好,她回來台灣了,無論是誰,都不要想讓她再回去美國那個鬼地方!
自從徐婭君來了不到半個月,江瑩瑩的工作量比之前提高了三倍不只,還被強行要求換掉了室內的大部分裝飾,讓原本簡潔清雅的房間充滿了繁復的花紋和大朵大朵顏色鮮艷的花飾,就連程思恆都有點受不住,委婉地向表妹提出可不可以不要使用這些裝飾。
可是徐婭君卻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地告訴表哥,在美國她住的地方都沒有賣這些東西,她去一趟超市要好遠好遠,而且日常生活費很少,她要盡量節約才夠生活。
辛酸的傾訴听得程思恆頓時無比愧疚,慚愧于沒有照顧好唯一的表妹,還讓她的生活這麼艱難。結果不但把他的一張信用卡直接交給了她,還大方地表示屋子完全按照她喜歡的樣子來做,如果需要購買什麼家具的話就讓江瑩瑩陪她一起去。
江瑩瑩簡直對徐婭君媲美演員的變臉速度驚訝到無以復加,怎麼可以上一秒帶著笑容送程思恆出門,下一秒就對她橫眉冷對。
故意弄髒東西、弄壞東西都已經是小麻煩,她很無奈地適應了,她最受不了的是,徐婭君不出門的時候會對她的穿著品味挑三揀四,一定要證明她根本配不上程思恆。
徐婭君說別的她都可以不在意,但是唯獨這個,她听在耳朵里,難過在心里。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完美,根本配不上程思恆,可是她是那麼的喜歡他,照顧他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情,為什麼徐婭君從來不肯考慮到她的心情,總是說那些難听的話來傷害她呢?
哦不,人家完全沒必要考慮她的心情,她只是個地位卑賤的女僕而已,徐大小姐肯跟她說話就已經是紆尊降貴,怎麼可能再對她有好臉色。
向程思恆告狀?想都不要想。在程思恆的面前,徐婭君表現得就像個任性但善良的小女孩,每天都在不停地替她自己制造的麻煩向江瑩瑩道歉。而程思恆也只以為表妹的個人生活能力太差,被姨媽寵壞了,所以每天也叮囑江瑩瑩不要跟徐婭君生氣,一定要對她好一點,包容她的任性。
好吧,江瑩瑩只能忍耐。
可是就算是兔子,被說急了偶爾也會有回口的時候。
這一天,在徐婭君再一次施展了高超口才,把她種的花好好貶損了一番後,忍耐已久的江瑩瑩終于開口。
「如果你表哥知道你根本沒有去上學,他一定會很失望的。」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徐婭君的屋子里一本書都沒有,每次替她收拾房間只有亂丟的各種名牌衣服,沒有任何看起來像是讀書使用的東西。雖然她每天都會出門,可是出門時的打扮還有背的包包怎麼看都不像是去上學會用的。
江瑩瑩自己也是讀過書的,雖然成績不是那麼亮眼,可是學生該是什麼樣子,她心里有數。
「喲,長本事了,還敢跟我頂嘴了。」徐婭君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地沖到江瑩瑩的面前,「仗著有我表哥撐腰,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麼辦是吧?」
江瑩瑩不說話,溫柔的大眼楮悲哀地望著她。
「告訴你,我表哥和鄭芯璦的婚事我是幫定了,你一沒家世,二沒才能,憑什麼霸佔我表哥這麼好的男人?」徐婭君忽然不生氣了,唇角勾起一個妖嬈的微笑,「盛威集團正在想辦法拉攏我姨媽和姨丈,到時候,我看你一個下賤的女人能有什麼辦法!」
不、不會這樣的,怎麼會這樣?江瑩瑩的嘴唇瞬間失去血色,她不敢奢望嫁給程思恆,她只想在他的身邊多停留一段時間,為什麼……為什麼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允許?
江瑩瑩失魂落魄地出去買菜,走在路邊忽然覺得一陣惡心,一口口酸水控制不住地吐出來。經過的阿姨關切地問︰「早孕反應很嚴重的話,要不要去看看醫生?」
她這才意識到,她的月事沒有如期而至,她、她恐怕已經懷孕了!她又喜又悲,這個消息,會是程思恆樂于听到的嗎?她可以獨自撫養孩子,不給他添任何麻煩,她只求他能對她的孩子有一絲眷顧就好。
可當她小心翼翼地去詢問程思恆是否喜歡小孩時,埋頭在工作里的男人給出的回答卻讓她心里一冷。
「小孩?又吵又鬧,很煩的,我不喜歡。」他皺著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江瑩瑩,「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她趕緊搖頭,于是他又沉浸于工作。
原來,是她想多了,在他的心里,她並沒有那麼重要吧。
一串串淚水悄悄滑落。這個房間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她何必還繼續留在這里,自取其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