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姓夾道的歡呼聲中,繞城一周的大紅花轎抬進舊戰國將軍府的對門宅邸,正是護國將軍府,紅毯鋪地,花瓣漫天,鑼鼓開道,笙歌連天,十二童男童女站兩旁。
三箭射轎頂,踢轎門,新娘子下轎,跨火盆,紅綢帶牽住兩人,高掛的喜幛紅字喜氣洋洋,新人拜堂……
咦!等等,怎麼有一顆光頭在堂上,這是……
一個賀客訝異詢問︰「怎麼有個光頭和尚,他是誰呀?」居然笑吟吟的坐主位,沒人驅趕也沒人惡臉相向,反而恭敬地像見到菩薩。
「你這雙眼是白長的,普惠大師都不認得,那可是我朝的得道高僧。」得趕緊去模模他的僧袍,求個神佑。
「什麼,是普惠大師,他不是世外高人嗎?為何會來參加這場俗禮。」是有大人物要降生嗎?特來祈福。
「哪里俗了,哪能不染塵俗之事,又不是圓寂了……啊!呸呸呸,剛才說錯話了,重來,听說是應了小友之邀而來,不來翻臉,所以……」說閑話者擺了個「你知道的」的表情,好像他專門鑽人內宅似。
「八成是戰將軍的故交吧!他那脾氣呀!連閻王都得讓他三分。」不愧是戰鬼,迎個新人也冷著一張臉。
「不過你看到顧夫人的臉了沒,她笑得可真僵,我都替她覺得難過,她笑得不像兒子娶媳婦,倒似誰家辦喪事……」
不管顧嫣然接不接受,梁寒玉這杯媳婦茶她是喝定了,這樁婚事是皇上賜婚的,她再不滿也要擺出笑臉,不然便是抗旨,不給皇上面子。
本來以為秦紅纓被攆到莊子後,丈夫便會如新婚那幾年回到她身邊,夫唱婦隨,夫妻和樂,舉案齊眉,終于不再有令人氣悶的妻妾之爭了,她要把丈夫的心拉回來。
可是不知是被心愛的女人傷透了,或是看淡了世事,戰戢天竟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十天半個月也沒進她屋子一次,反而對佛理開始熱衷,整天端著佛經研討因果報應。
自從普惠大師來了以後,他更是專注于佛學,不時前往大師掛單處請教,好似有遁世之意。
丈夫整日求佛問道比冷落還叫人難受,她既難堪又找不到人出氣,容貌一下子老了七、八歲,鬧騰了幾回也蔫了,因為沒人理會她還鬧什麼,連擺婆婆的架子也不行。
一府兩位戰將軍分處兩地,雖然相隔不遠卻是兩座府邸,顧嫣然不能找媳婦的麻煩,她郁悶得快要得病,倒是梁寒玉樂得不必天天早起伺候婆婆,家里她最大,上無長輩下無子,她愛干什麼就干什麼。
總算能和心愛的男人廝守,對梁寒玉來說,沒什麼比這更好了。
新房內,大紅龍鳳燭高照,揭下蓋頭,新嫁娘芙蓉面頰緋紅,明艷照人,戰鐵衣看得痴了,滿心喜悅。
「娶到你了,我的二妞。」她是他的了。
「不許叫我二妞,俗氣。」感覺像在喊另一個人,一個早就不在人世的人,因見鬼而被害的鬼娃。
但她卻是因能見鬼而受福,這一路走來鬼朋友們助她良多,讓她從無到有,到身為人婦。
「再俗也是擱在我心尖上的人兒,我喜歡看你瞋,喜歡看你笑,喜歡你叉腰罵人,喜歡……好多好多的喜歡,我心悅你,寒玉,你想象不到你對我有多重要……」他可以看她看一輩子也不會膩,心只為她而跳。
梁寒玉一顆心像是泡在蜜里,但寡言少語的他突然說這些……她捏著鼻子推開壓在她身上的男子。「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得醉醺醺的,胡言亂語起來……」
「沒……隔!不多,我看地上有二……二十多壇……」他打了個酒嗝,笑得憨憨傻傻的,像個孩子。
「桃花酒?」她問。
「嗯!」他點頭點得很慢,彷佛腦袋有千斤重。
「該死的慕容寫意,他是存心壞了我的洞房花燭夜,還是和你有仇,讓你當上不了馬的將軍,無法一逞雄風。」她抹了香膏,又灑了花露水,就為了有個美好的初體驗,他竟然毀了它。
「什……什麼馬上將軍,一逞雄風,寒……寒玉,不怕,我就來了,我們的新婚夜……不會讓你白過……」戰鐵衣滿臉通紅,他笨拙的解著她的嫁衣,因解不開而直接撕開。
「你還行嗎?」她真懷疑。
男人最恨女人說他不行,一提到攸關男人尊嚴的問題,他頓時硬氣的往她小嘴兒咬去。「誰說不行,平鹿店一役我斬殺了五千八百多個敵軍,身上的戰甲被血染得看不見原本的顏色,我的手臂重得快抬不動還是在殺,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我……我行的,娘子……」
他說得語無倫次,梁寒玉卻為他的年紀輕輕就得過生死關感到心疼,抬手輕撫他眉間的小皺紋。「阿湛,你回家了,回我們的家,有我在這里陪你,永遠不離開。」
「寒玉……回家……」他抬起醉意朦的眼,眼神深得彷若無底的洞,要將人吸進瞳仁里。
「是的,回家,有我,有你的家,以後還有我們的孩子,大蘿卜、小蘿卜排成一列,我和孩子們都愛你,阿湛。」她會用一生的愛守護他,不讓他的心再受到傷害。
「寒玉,你真好,我也愛你……」
一說完,他整個醉倒在妻子身上,手里還拿著被他撕破的嫁衣碎布,嘴角揚得好高好高,好滿足。
「這醉鬼……」還是被慕容那混蛋得逞了。
她嘆了口氣,幫他月兌鞋、月兌衣、淨身,再換上單衣,而後她洗了個熱水澡,上床,兩夫妻並躺,她拉過他的結實手臂當枕,睡覺。
睡到天快亮時,錯過人生樂事的男人酒醒了,他看見身邊躺的美麗妻子,懊悔不已的決定把一夜春宵給補回來,他記得妻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所以……上馬殺敵,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
而梁寒玉睡得正熟,忽覺有「鬼壓床」,有異物侵入身體,她痛得驚醒,又打又踢又咬的頑強抵抗,在嘗到血味後才發現這頭勇猛的野獸是她上任一天的丈夫。
可想而知她的反抗造成多麼慘烈的結果,整整三天下不了床,走路還要扶著腰,雙腿打著顫,不時要人搭個手攙扶。
她的新婚夜沒有遺憾了,只有悲壯。
數年後——「夫人,永秀長公主沒了,她生前訂購的紫檀棺木要雕鳳,九鳳呈祥,上桐漆,點朱,寫福壽,還有大鼓陣,找人哭靈,要普惠大師念七天經……」
「夫人,輔國公歿了,世子說國公臨終前指定要香楠棺,棺內鋪錦布,擺如意盞,雙珠明照,要燻香……」
「夫人,徐老太君辭世了,她交代子孫說要那口以水晶制成四方窗口的方棺,葬禮不用太隆重,勞請你洗身、換衣、上妝,她想妝扮得美美的好見徐老太爺。」
「夫人,東街的老七還是熬不過去,我們鋪子里還有幾口義棺,你看要送楓木棺或榆木棺?」
婚後的梁寒玉不用日日過府向婆婆請安,偌大的將軍府只有兩個主子,她日日蒔花弄草……閑得發慌呀!戰鐵衣一上朝就剩下她一個人,她快悶死了。
其實是沒銀子數很痛苦,對見錢眼開,嗜財如命的財女而言,沒模到白花花的銀子她便一身的毛病,一下子頭痛、一下子腳痛、做事提不起勁。
于是乎,她伸手向丈夫要回白天成賠給她的銀子,然後帶著老道士孫道明,孝女白琴莫綠綺,幾名跟著她到京城的棺材鋪老伙計,打算重開棺材鋪。
他們在西街老巷里找到死過人,鬧過鬼,乏人問津的荒涼宅子,前後丈量足足有十畝地,荒草淹過人的胸口。
請了人除草,地上鋪上碎石子,重新做了庭園規劃。屋子能用的地方修補修補,毀損得太厲害的鏟平重建。
沒有煞星戰鐵衣在側,梁寒玉又見到鬼了,正是這宅子的主人,他指點她找到埋在自家槐樹下的一箱金子,她答應他將他們一家重新安葬立碑,牌位請進剛蓋好的塔樓,早晚三炷香,清明時節有掃墓人掃墓、灑水、燒點紙錢。
一年過後,原本只想重操舊業,賺錢小錢花花,誰知一不小心卻開大了,前後左右是葬儀社、殯儀館、康樂隊……她把現代的那一套全搬來了,把古人鬧得夠嗆。
死亡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悲愴而冷清,可是梁寒玉卻把喪事辦得熱熱鬧鬧,有淚水,但也有歡笑,用含笑的淚眼送走摯愛的親人,告訴往生者不要再為生者擔心,他們會過得很好,亡者安心的享福去。
賺了錢之後,她還買下了一座山,闢為四個區的墓園,越顯貴的住越上頭,墓也越大,前有湖、後有山,左青龍、右內虎,甚至還有門牌號碼,一排排排列整齊,方便後代子孫尋找先人,她比照現代公墓的模式聘雇專人管理。
一時間,風靡全京城,鋒頭無人比,一提到棺材鋪,每個人的手指都指向招牌畫上兩朵大白花的「你來棺材鋪」。
幾年下來,梁寒玉除了生意做得好,和丈夫恩愛一如新婚的她,也生了數個小蘿卜頭。
這一日,即將臨盆在家歇息的她忽感陣痛,已有多次經驗的她,便讓成了管事娘子的香草、春滿送她進產房。
得到消息的戰鐵衣也放下公務,告假返家。
「生了沒?」他急問,卻見奴僕們搖頭,「還沒生?不是說痛了快半天……」
每次妻子生產都臉色慘白的男人抹著額頭的汗,急得走來走去,一點也不像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該死的戰鐵衣,只管播種不管生的臭男人,生完這胎我絕對不生了,再生我就跟你姓——」房內傳出咆哮。
「好、好,不生,你別怕,我在外頭等你……」戰鐵衣的臉色比妻子還難看,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
已為人婦的香草數著一張張好奇、著急的盯著產房門口的小臉,一、二、三、四、五,五個了,她失笑地想著︰夫人都生了五個兒子了,將軍大人早就說不生了,是她自個想要女兒,又懷上了。
要是這個又是兒子,那……
繼續牛吧!
「哇——哇——哇——」
生了!
產婆出來賀喜,是個千金。
一听,五個小男孩和大男人迫不及待的沖進去,戰鐵衣看看妻子身邊,在襁褓中的女兒,愛憐的目光又移向妻子。
梁寒玉與他相視一笑。
他們一家可算是圓滿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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