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戰鐵衣暴斃床上的消息一傳出,將軍府內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讓底下人憂心忡忡,無所適從。
將軍夫人顧嫣然哀戚的多次暈倒在肅穆的靈堂上,至今仍無法起身主持兒子的喪禮,面如死灰的瘦了一大圈,米飯不入,得靠人一口一口喂才吞得進湯水。
她是徹底失去心中的依靠,沒了兒子又挽回不了丈夫的心,表示她無法再掌將軍府大權,等過個幾年丈夫將世襲的位置傳給下一代,秦紅纓就贏了,她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兒子的死固然令她心痛,但是令她更痛的是謀劃了多年,和同一個女人斗了二十幾年,到頭來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用半輩子辛辛苦苦打理的將軍府家產竟是為人作嫁,她什麼也得不到。
心火一急,將軍夫人病倒了,她連在病榻上都恨著兒子,恨他不完成她的願望再死。
而庶長子戰西華所居的日耀居,關緊門戶的眾人可說是歡騰不已,主子、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覺得自己終于能揚眉吐氣,一吐老被將軍夫人打壓的郁氣。
他們的高興發自心里,沒有人為戰鐵衣的死感到難過,甚至認為他早該死了,活著只會擋路,礙著戰西華的出頭,他死得好,死得其所、死得讓人額手稱慶。
全將軍府里,大概只有一個人為戰鐵衣的死感到悲傷——戰戢天不舍的淚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望著書房牆上的一幅地圖出神,粗糙的指頭拂過圖紙上曾被北契人攻陷又收復的城池,想念兒子依稀在眼前的面容。
「鐵兒,爹對不起你,爹從來沒有好好的教過你,只一味的以嚴格的紀律約束你,不假辭色的逼你學武,對你從不曾有過笑臉,把你逼得失去童真……」他好愧疚。
以為孩子還小,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他的用心,玉不琢不成器,只有吃過苦才會長成偉岸的男人,為國報效沙場。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會以那麼悲慘的方式離世,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被小人暗算,卻寧願死也不肯屈服,為著男兒的尊嚴而戰。
他該為兒子的死感到驕傲嗎?
不!身為一個父親,他要兒子活著,即使活得屈辱也好過天人永隔,他再也見不到他引以為榮的兒子……
書房門被敲響,戰戢天抹去臉上狼狽的淚水,沉聲讓人進來。
「將軍,秦姨娘請你到靈堂,說是兩位小姐來了,要商討婚事。」來者的背別得很低,幾乎看不見臉。
「她們還敢來?」真當戰國將軍府好欺負。
戰戢天目光一厲,拭去眼中淚水。
「將軍,不來不行,都發生那樣的事……」老僕的話點到為止,大家都明白是什麼事,用不著明說。
「是該來……」他笑了,卻滿目蒼涼。
大步走出書房,沒有回頭看的戰戢天未發現原本佝僂的老僕忽然直起身,下巴的山羊胡捻呀捻的,咧開嘴一笑,淡淡的光映上他那張有點褶子的臉,赫然是老道士孫道明。
他在心里無聲的說著︰好戲上場了。
靈堂內,本該悲傷肅穆,此刻卻響起女子尖銳的哭叫聲——「我不嫁,我不嫁,我為什麼要嫁你,你給我下藥了是吧!明知道我喜歡二表哥不是你……你太可恨了……連我也設計了……」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男人的冷笑聲低沉而無情。「由得你不嫁嗎?都已經是我的人,你還能去嫁別人嗎?別痴心妄想。」
殘花敗柳,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肯要,要不是看在兩人已有肌膚之親的分上,她想嫁,他還不想娶呢!
安惜蘭哽咽無措的懇求戰西華,「這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想辦法讓這件事壓下去,封住將軍府所有人的口,我不要隨便嫁人……」不,她的人生不要毀在這種人手上,不要!
他不屑的冷哼。「賤婦,你還想替誰守貞,是那個如今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嗎?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寧願站著死而不願意要你,還把你丟出蓼花院,你想著他有意思嗎?」
「……不,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不要我,而是藥性太強了怕傷到我……對,沒錯,二表哥是疼惜我的,他心疼我受苦才不踫我……」雙眼哭得紅腫的安惜蘭神智已經迷亂了,她言語顛三倒四的自我說服,戰鐵衣的死與她無關。
「醒醒吧!表妹,他死了,全身僵硬,面無血色,皮膚一點溫度也沒有,他被你的嫉妒心害死了。」
安惜蘭一得知戰鐵衣被下藥,非要趕著去湊熱鬧,唯恐心上人被搶。
哈!最後還不是便宜了他,丟盡臉面的美女向他求取安慰,他豈有不接受之理?兩鳳齊飛暈死在他身下,欲仙欲死的喊他好哥哥,還一再要他再來再來,讓他享受人間極樂。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把二表哥讓給別人,他是我的,姨母答應我的,她說要我當二表哥的正室,我們一起孝順她。」她想得多美好,永結同心,雙宿雙飛。
可安惜蘭不知道的是,她姨母根本不想幫她,只是在利用她的傻。
「你腦子壞了嗎?元配的兒子會去孝順一個姨娘,那他把親娘放在哪里,你怎麼連這點道理也想不通。」他娘是想用她拖住戰鐵衣,離間他和將軍夫人母子間的感情,有利于他們的鯨吞蠶食。
「你們騙我,你們騙我,騙我……」安惜蘭失神的喃喃自語,沒法相信她最信任的人竟然欺騙她。
靈堂的一角發出嗤笑聲,是一名臉面蒼白,卻不減美貌的女子發出的,她坐在金絲楠木玫瑰椅上,坐姿端正地宛如一具人形雕像。
「是你甘心受騙,自以為美貌無雙,是京城三大美人之一,是男人就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殊不知有貌無才,真正識貨的人是不會瞧上你。」戰西華粲笑著挑起安惜蘭的雪女敕下顎,斜眸看向坐在椅上的女子。「你該和明月妹妹多學學,瞧瞧她多有大家閨秀的嫻靜,不吵不鬧的謹守本分。」
這才是名門千金的氣度,不會發生一點意料外的小事就驚慌失措,冷靜的面對一切麻煩。
「不要把我和她扯在一塊,將軍府什麼時候上門提親,不要拖。」她怕等不及。
蘇明月其實是故作鎮定,心里很慌,她藏在袖子里的雪白柔荑發著顫,必須很用力的握緊才不致讓人發覺她抖得多厲害,一只手放在平坦的小月復,她希望不要發生她害怕的那件事。
那一夜的歡愛激烈得讓她無法忘卻,每到午夜夢回時她總會被惡夢驚醒,不敢睡的抱著錦被嗚咽。
那日清醒後,她嚇壞了,覺得自己髒了,裹著一件全黑的大氅離開將軍府,一回到丞相府,她立即命人備妥熱水,一次又一次擦洗被男人踫過的地方,洗到破了皮,鮮血直流,這才被擔心她的侍女拖出浴桶。
可是她不能當作沒這回事,男女間一旦做了夫妻的事,她就可能有孕在身,已是不潔之身的她哪能再嫁人,唯有將終身托付給破了她身子的男人,盡快將這件丑事遮掩過去。
戰鐵衣死了,她想嫁的那個人不在了,那麼嫁給誰又有什麼關系,至少這人是同謀,不會將她做過的事泄露出去。
蘇明月還想保有最後一絲名聲。
「百日內有點困難,二弟的棺木要停留七七四十九天才安葬,水陸道場從早念經念到晚,怕是抽不出空辦一場盛大婚禮。」這將是他改變身分之後第一次露臉,他要讓京城所有達官貴人都記得他,他不是低人一截的庶長子,而是唯一成年的子嗣,將軍府在他這一輩他獨大。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兩個月內迎我入門,不要什麼排場或大張旗鼓的下聘,以弟喪為由安靜的以八人抬花轎娶我過門。」她不能給人流言蜚語的機會,她是蘇丞相的女兒,賢良淑德的女子楷模。
戰西華為難的一蹙。「明月,你別胡鬧了,兩個月太趕了,你一向是善解人意的聰慧女子,我當真有難處,二弟仍停棺在廳堂,你要從何處入?何處拜堂?連囍字都貼不得,太委屈你了。」
他可不要個慘淡的婚禮,像趕鴨子上架,沒有鑼鼓笙簫,沒有喧鬧的恭賀聲,冷冷清清接個女人進來,做賊似的怕人瞧見,那太窩囊了。
安惜蘭終于接受自己只能嫁大表哥的事實,可听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討婚事,她不快的叫嚷道︰「她當正妻那我呢!你將我擺在哪里,我不許你娶她,不許不許,她哪里贏得了我,要不是她拿來的合歡草……」二表哥也不會死,如今仍還活得好好的,健壯依舊。
一听她快說出真相,戰西華臉色一變,趕緊出聲阻止。「住口,你不是不想嫁,這會兒在爭什麼。」
「我是不想嫁,可是你不能不娶,我都被你……反正要娶一起娶,至少是平妻,我能接受同時入門,不然拚個魚死網破我也要把你們供出來。」她只求一條活路。
「你……」簡直有毛病。
「不,我不同意,我大她小,我為正室她為妾,沒得商量。」蘇明月態度強硬,不接受平妻的說法。
「明月……」怎麼女人一個個都這麼任性,一點也不為他著想,非把他逼得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