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龍越竄越高,木材燒得劈啪作響,苦候不到回音的梁寒玉終于淚流兩行,捂著唇哽咽。
驀地,火場中竄出幾條烏漆抹黑的人影,頭上還冒著煙。
「東……東家,我們在這里……咳!咳!火好大,差……差點逃不出來……咳!咳……」
「戰鐵衣,你也看得到他們吧!告訴我一共有幾人。」她緊捉著身後人的手臂,怕自己看到的是……鬼。
「一、二、三、四,四個人。」他安撫的又摟緊她。
「四……四個,你確定?」她不敢置信的再問一遍。
「是四人,應該是你要找的人。」只是全都黑得像在煤灰里滾了一圈,讓人認不出誰是誰。
「幸好、幸好,沒事……」她一放松,頓時雙腿發軟站不住,渾身軟綿綿的,好似一灘泥,全靠身後的戰鐵衣支撐她。
梁寒玉的手一放開,就瞧見被她捉住的手臂竟出現五道深深的抓痕,每一道抓痕都流出血。
也虧得戰鐵衣能容忍她……他,其實真的待她好。梁寒玉感覺心中有股暖意蔓延開來,心也加快跳了起來。
「東家,我們把賬冊和銀兩、銀票全搶出來了,你點一點,沒少一張……」他們家玉掌櫃的最愛銀子了,一兩也不能少。一口黃板牙的平叔咧著嘴笑。
「你們……你們呀!一群傻瓜,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銀子再賺就有了,你來棺材鋪和再來葬儀社可少不了諸位,咱們一點一滴再打造起來……」
梁寒玉哭得說不出話來,手里捧著賬冊和銀兩,她內心有說不出的寬慰和感動,多年相處下來的感情不是假的。
阿山憨笑著道︰「東家,對不住,火勢太大了,你屋子里的東西沒能給你拾掇,八成都燒成灰燼了,你……呃!節哀順變,銀子化了還能找回來,頂多融成銀塊……哎喲!平叔,你干麼打我頭,很痛耶!」他都是被平叔打笨的,才老是升不上當二掌櫃。
「什麼節哀順變,會不會說話呀你,鋪子沒死人節什麼哀,要說慶幸人沒事,火越燒生意越旺。」只是燒成這樣了,鋪子還開得起來嗎?光是善後就要花一大筆銀子吧!
平叔為日後的生計發愁,他們一家有五口人在鋪子干活,如今鋪子沒了,上哪討活干?
「平叔,咱們都曉得東家平日把銀子看得有多重,她屋子里沒搬出來的金銀珠寶肯定更多,還有什麼房契、地契的,準也燒光了,東家肯定要大哭一場。」東家很可憐。
傻乎乎的阿山倒說了句實話,梁寒玉真的心疼到不行,再一提到成迭的房地契,她只有苦笑的分。
倒是銀子她不擔心,大部分都存在銀號里,損失的是極少的一部分,不過也叫人三天二夜睡不著覺了。
「……你還敢跑,再跑,再跑我打死你,敢來放火就不要想開溜,我打斷你雙腿!」
咦!這聲音……「三哥,是你嗎?」
遠遠走來一道壯實的身影,粗壯的手臂勒著一名有點胖的中年男子,健壯男子罵罵咧咧的猛拍那人的腦袋。
「二妞,就是他,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身上有火油的味道,火是他放的!」梁南氣憤的猛打已無招架能力的男子,一把將他丟向妹妹跟前,再一腳踩上他的背。
二……二妞?!
猛地睜大眼的戰鐵衣看向眼中仍有殘淚的梁寒玉,難怪他覺得兩個人在性格上十分相似,原來是同一人,他找到當年的救命恩人了。
呵呵!未免太巧合,他一共欠她兩條命,怕是難還了。
「他放火燒我的鋪子?」是人為縱火。
梁南點頭,惡狠狠的踩了下縱火犯,「說,是誰指使你放火的?!有膽做就要有膽說,我家二妞到底是得罪哪路牛鬼蛇神。」有恨到要放火燒鋪子的地步嗎?這人太可恨了,不給人︰條活路走。
「唉喲喂!唉喲!別……別再打了,是白……白大爺給我二十兩,他說這間鋪子的東家太不上道了,要給她一點教訓,叫我灑上油,點了火就跑……」他也沒想到火會燒得這麼大,一下子全燒著了,把他看傻了眼,忘了要跑,他原本以為頂多燒掉個前院而已。
他第一回干這缺德事有點手抖腳抖的,火油倒多了才一發不可收拾。
差一點他也跑不出來,火燒得比他想象中的快,他驚得絆了一腳,這才被梁南逮個正著。
「白大爺……是白天成?!」梁寒玉驚呼。
「是的,是白天成大爺,人家來要兒子你不給,他一不做、二不休的燒光賣身契,你就沒法再扣著他兒子不還。」被打成豬頭的中年男子哀哀慘叫,他把知道的全說了。
「東家,是我和淵哥兒連累了你,我去找他拚命,讓他再也不能使壞。」得知鋪子著火,從喪家那趕回來的莫綠綺听到事情的經過,氣得淚水在眼眶打轉,氣憤難當的想給白天成一刀。
就連白玉淵也握起小拳頭,兩眼淚汪汪的要去幫忙。
「別去了,你們拚得過人家嗎?還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孫道明在一旁勸阻,即使他也有殺人的沖動。
棺材鋪是大家的家,給他們新生,他們恍若一家人般同喜同悲。
抽了抽鼻,梁寒玉把眼淚一抹,強裝歡笑的打起精神。「大伙兒听我一言,不要急,靠過來。」
火,還在燒著,從喪家處趕來的伙計,和從火場逃出的人,以及丫鬟、婆子、隨從約有二十多人,他們齊齊往梁寒玉靠近。
「瞧這火勢,想必大伙兒心里有數,這兩間鋪子鐵定是沒了,重新辦的地契和一些契約大概會拖上一段時日,到目前為止我也估算不出多少損失,等火滅了你們再回家休息……」她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要從長計議。
「東家,我沒家可回,我以前是東街的小乞丐,你給我一口飯吃,我一向住在鋪子里。」鋪子樓上有隔間,東家說是員工宿舍,不用付租金,免費提供給鋪子的伙計住。
「我也沒有家,老家在寧遠,我回不去了……」
「東家,我們沒地方去,這些年存的銀子不夠買房子。」
鋪子中干活的全是日子苦哈哈的窮漢,當初梁寒玉挑中他們的原因之一是工錢較便宜,另一個原因是在能力範圍內她也想幫他們自立。
後來鋪子生意好起來以後她便給他們漲工錢了,並在葬儀社左側的空地上蓋一排磚房,好讓他們有地方住。
「沒屋住的人跟林掌櫃登記一下名字,待會我給你們銀子先租幾間遮風避雨的屋子,之後再在城外的義莊那蓋一棟屋,暫時安頓下來……」
再來義莊是停放尸體的地方,但它和一般義莊不一樣,依山傍著斜坡挖出深入地底的停尸間,以一排一排上下迭放的方式,設計了共二層、能拉進拉出的抽屜式銅床,而非是棺木。
因為在地底,有地窖的作用,里頭很冷,像放了很多冰塊似,尸體不易腐爛。
梁寒玉將現代的殯儀館模式搬到義莊,一來節省開銷,二來也能讓尸體保存得久一點,讓不急著下葬的家屬能多停尸幾日,而停放尸體的地方也不會發出惡臭,給人陰森感。
除卻停尸間,義莊內還蓋了七層高的靈骨塔,沒法將尸骸帶回鄉安葬的,他們也可以幫人收骸骨,只要付少許的費用,會有專人初一、十五上香,紙錢祭拜,十年為一期,過後另行計價。
當初梁寒玉買下這塊地時還想弄個火化場,只是鄉里耆老崇尚入土為安,認為燒化遺骸無法重新投胎,因此沒蓋成,空了一大片地長野草,乏人管理。
如今棺材鋪被燒了,鋪子里干活的人正好住到這塊空地上,有了東家的銀子,他們要蓋多大、多小的屋子由他們自行做主,想住好一點就蓋結實些,若要省錢自用就隨便搭個窩棚,全憑他們喜好,梁寒玉不管,她正頭疼著怎麼善後。
鋪子連同二進院燒了以後,在縣城無宅可居的梁寒玉回到自幼生長的村子,住進三間茅舍改建的磚屋,地方不大,她只帶了香草、春滿過來,李嫂子和夏婆子則讓她們各自歸家。
棺材鋪算是在休業中,願意留下來等鋪子再開張的,梁寒玉給他們工錢的一半過日子,其余想走的加發三個月工資做為遣散費,大家好聚好散,不傷和氣。
不過這一發她的銀子所剩不多了,還得賠已預定壽材的客人錢。
壽材和棺木不同,可以預先買來給上了年紀的老太爺、老夫人備著,壽材有個「壽」字是添福壽的,對老人家好,因此有不少大戶人家會備上幾口,按老人家的喜好先下定。
同時棺同「官」,有「升官發財」之意,想搏個好采頭的秀才老爺、等著晉升的小官小吏們,只要手中有錢也會買口棺擺放,討個吉利。
這一賠就是好幾千兩,再加上重建的費用,梁寒玉是一個頭兩個大,愁著上哪籌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