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綠綺也是可憐人,對外說是寡婦,實為夫家所棄,孩子的爹連孩子也不要了,怕多分一份財產。
莫綠綺曾是滿月樓的清倌,被個經商的商人看中而贖身為妾,可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會逛窯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幾年的恩愛後嫌人家人老色衰,移情別戀,一紙休書就讓曾經的愛妾下堂去。連視如掌中寶的兒子也一並掃地出門,只因新婦有喜了,是入門喜,男人的無情可見一斑。
而明眼人都知道,新的小妾入門不到兩個月卻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肯定是早就勾搭上,水女敕女敕的新人當然是極受寵愛,誰理舊人淚。
可憐的舊婦就因為擋了人家的路才被棄如敝屣,幾行嫌棄的話就休了,求救無門,誰教她出身賤籍。
帶著細軟的母子原本去投靠娘家兄嫂,誰知兄嫂不良騙光了莫綠綺僅剩的積蓄,還想把她往骯髒地賣,連同淵哥兒也要抵給喜變童的老爺當小廝,身心疲的母子倆連夜逃月兌。
一名獨身女子帶個孩子能找什麼活來干?兩人輾轉流落街頭,貧病無依,窩在你來棺材鋪前等死,盼著死時有口薄棺掩埋,不致死無葬身之地,幸好晚歸的梁寒玉收留了他們。
「小玉玉,你偏心。」唉!他的梨花白……酒蟲又犯了,真想喝口酒曖曖身。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睨。「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有誰的心長在正屮央,你若是戒了酒或是少喝點,我會考慮給你發餉。」
「無酒寒人心呀!你再跟銀子抱成團,一副死要錢的錢鬼模樣,小心沒人敢要你,日後嫁不出去當老閨女。」嘖!一個錢子打二十四個結,只許進、不許出,嗜財如命。
「不勞你老費心,等過了二十四歲再說也不遲,本姑娘有銀子,大不了買幾個悛俏小伙子來伺候,招婿上門。」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
在大禹皇朝,一般女子到了十六歲早就婚配了,有的還抱上娃了,可是梁寒玉不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腦子里的觀念還停留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她不贊成女孩子家太早成親,更不認為女人要找個依靠,她有腦、有房、有銀子,哪過不了日子,男女感情要看緣分,媒人那張天花亂墜的嘴信不得。
「哎喲!二十四歲就老了,小玉玉成了老姑娘了,不成不成,人家四十來歲當太君,你可得爭氣點,別拖到我入土了還孤家寡人,淒涼呀!淒涼。」女子的人生要有個家才完整。
「老道士再廢話,信不信你到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都沾不到一滴酒?」
「信。」老道士打了個酒嗝,十分怨對心。
她滿意的一點頭,轉頭吩咐道︰「姜福,把這袋銀子拿去分一分,叫來義、來柱、求財、鐵牛他們來領錢,要盯著他們點,別又拿去賭了……」
姜福是扛棺隊的領頭,他底下管了二十幾個負責扛棺的漢子,有時還會忙不過來,因為棺材鋪的生意太火紅了,一日抬好幾次棺是常有的事,人死不挑時辰呀!
「就來了,東家。」姜福喜孜孜的過來領錢。
梁寒玉是養雞、養鴨起家,當初她救了個落難少年獲贈一筆本金,她深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並未馬上蓋大宅,而是連賣了幾回雞蛋和養大的雞鴨,以及池塘里的魚蝦和藕,這才裝作發了大財,趕在年前蓋了間氣派屋子。
東廂六間、西廂六間,加上正屋,還蓋了豬圈養豬、養羊等牲畜,雞舍擴充了三倍大。
當過化妝師的她知道死人的錢最好賺,因此她下定決心要開棺材鋪,棺材耐久放又沒眨值的問題,有比這更一本萬利的行業嗎?人人都用得著,不怕滯銷。
于是她八、九歲就盯著屋子後頭那座山,每隔個三、五天便上山一趟尋木,瞧見她屮意的樹木便做好記號,一等農閑時便讓她的哥哥們去砍樹,再順著水流一根一根運下山存放。
幾年過去,她買下五畝地堆放收集來的木頭,有扁柏、松木、烏木、鐵力木、酸枝木、核桃木和香樟、花梨木,她甚至找到了一大片生長紫檀的原始森林,棵棵高聳入雲。
後來更有意外之喜,她往更深的山里走,有頂級難尋的木料,香楠,水楠還在其次,她花了幾十兩讓人拉了一棵金絲楠木出來,那足夠做七、八口金漆紅棺了。
「李嫂子,我餓了,快讓夏婆子給我弄點熱食,香草、春滿備水,你家姑娘要泡泡香湯……」
梁寒玉的棺材鋪隔壁是她的葬儀社,兩間鋪子連在一起,中間有道通行的拱門,鋪子後是二進的院子,她和幾個下人便住在里頭,莫綠綺母子倆則另住一處,同樣是她的資產。
從剛穿過來的五歲小女娃到如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梁寒玉花了十一年為自己找了一份溫飽的行當,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受人白眼、差點餓死的鬼娃,而是人見人尊敬的玉掌櫃,銀錢賺滿缽的讓她作夢都會笑醒。
「姑娘,別在浴桶里睡著了,水涼了,起來絞干濕發,濕著頭發上床對身子不好……」
香草十七、春滿十五,都是簽了死契的丫頭,一輩子要賣給梁寒玉,她們是被自家人給賣了,一是為父親還賭債,一是兄長要娶妻無錢,兩人是爹娘口中的賠錢貨。
「別吵,我好困。」她快累死了,連著幾場喪事辦下來,她眼也花了,頭也疼了,腰酸背痛。
為喪家辦事不能坐著,整日站著,接待賓客,笑要笑得哀淒,欲淚微哽,不可讓人覺得輕浮,是個勞心勞力的活。
「姑娘,絞干了發就能睡了,奴婢為你著衣。」香草和春滿細心的將自家姑娘扶出浴桶,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慵懶樣,以及潔白如玉的無瑕肌膚,連身為女子的她們也看傻了,只覺姑娘是她們看過最美的玉人兒。
「麻煩,人為什麼要穿衣。」果睡多好,肌膚透氣多健康。
見她一副小兒無賴狀,兩個丫頭都笑了。
「睡了,睡了,沒事不要來吵我,有事燒香。」一踫到曬過日頭的軟被,梁寒玉全身的骨頭都松了。
一天又過去了。
陷入沉睡中的她嘴角微揚,夢見四周下起黃金雨,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金珠,她赤著腳大喊全是她的。
只是,有人騎了一匹大黑馬過來,遠遠看去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逆著光她看不清長相,那人伸出手想搶她的黃金,她往後一退,馬上的人傾前,一張俊美的容貌赫然一現。
喝!變成青年了,是阿湛。
「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一口棺,上好的金絲楠木,快把門打開……」
三更半夜,你來棺材鋪前傳來近乎要拆門的拍門聲,敲擊的力道又重又沉,簡直是用了吃女乃的氣力,讓人在睡夢中驚醒,以為遭賊了或是走水了,從床榻上彈起。
附近十幾間商鋪的人家都被吵醒了,狗吠聲不斷,同時夾雜著惱怒的咒罵,怪拍門者擾人清夢。
「別敲了,別敲了,老婆子給你開門……哪有這時候上門,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李嫂子剛取下門閂,門板就被人從外頂開,闖進七、八名身著軍服的大漢。
她暗啐,真是一群沒規矩的兵匪。
「誰是當家主事的,給我一口棺,我馬上就要。」為首的男人一臉胡碴,神情樵悴不堪。
「催什麼催,叫魂呀!人要是死透了,棺材早晚都得躺,好歹讓我們東家準備準備……」真是的,急著投胎不成。
「把你們鋪子最好的棺材拿出來,我們有急用,一刻也耽擱不了。」他們得快馬加鞭回京繳旨。
「怎麼拿,一口棺有多重,你看我老婆子拿得動嗎?當是拎塊豆腐那麼簡單呀!」
「你……」男子染血的盔甲閃著駭人的森寒。
「誰來了,李嫂子,有客來到要奉茶,不可怠慢,顧客至上。」家里死了人嘛!哪個不悲傷。
白玉珠子編成的垂簾被一只玉雪素手掀起,裊娜的身影由內室走出,一身素白的衣裙襯著芙蓉似的嬌研小臉,令一群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看得兩眼都直了,差點忘了所為何事。
「是的,姑娘。」李嫂子下去準備茶水。
梁寒玉笑盈盈的撫了撫微亂的發,看向塊頭是自己幾倍大的男人,面無懼色的輕啟染朱櫻唇。
「你們要買棺是吧!」
听著甜柔的嗓音,如夢初醒的幾人不自覺的放低嗓音,靦眺的搓手。「是的,要一口棺。」
「大小尺寸呢?要什麼木料,幾時要,要送哪里,是上朱漆還是桐漆,是否刻福雕壽,要不要蓮花幛,需要幫忙設靈堂嗎?有人手布置……」喪禮的籌備十分繁復,件件是規矩,沒辦過的人肯定手忙腳亂。
被她連珠炮的專業術語繞暈了頭,幾個大男人沒了頭緒,滿面胡碴的男人指著他左手邊第三個軍士,沒深思的說︰「給他躺的就可以,以他的身形弄口棺來,要快,我們沒時間等。」
「什麼給我躺,要躺也是你先躺,我還沒死。」這家伙會不會說話,真是觸楣頭,他還沒娶老婆呢!怎能英年早逝。
「比方嘛!你計較什麼,真要讓你躺你躺得起嗎?」出大事了還在計較,盡找麻煩。
被充當「尺寸」的男人咕噥了兩句。
「這位軍爺,你還沒說你要什麼木料的棺木,我們這里應有盡有,只要你等得起。」梁寒玉依然笑咪咪。
什麼叫他等得起,咒他早死嗎?他心里犯嘀咕。「最好的金絲楠木,漆紅,不要其它花紋。」
梁寒玉一听,新月般彎眉微微上揚。「軍爺,棺木是不能亂用的,有分等級,非郡王以上的貴族或一品官員不得用金絲楠木,香樟和紫檀也不錯,大氣宏偉,相思木最堅硬……」
「不,就要金絲楠木。」不是金絲楠木配不起一代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