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姚府後,姚瑋瑋回院落沐浴更衣,季煦則被帶至客房。
坐在前廳默默喝茶的姚夫人心緒十分復雜,執茶杯的手,好半晌未動,眸光直盯著桌子對面輕緩喝著熱茶的賴澤良。
賴澤良會同女兒說出秘密嗎?
或是早已說了?
她十分擔憂。
「你們先下去。」姚夫人命令一旁的丫鬟小廝。「不準任何人進來。」
奴僕退下後,姚夫人放下那只喝過一口的茶。
「你跟瑋瑋說了嗎?說你是她父親?」
「姚夫人,」賴澤良輕咳了幾聲方道,「這些年,十分感謝你。」
姚夫人平聲說出自己的意思,「瑋瑋是我女兒,現在是,以後也是。」
「夫人,你別誤會,我不是來搶女兒的。」他淡笑,「我拖著這具即將入棺材的身體,本只想來看看兒子,看是否能化解他對我的怨恨;若有機會,再遠遠的望女兒一眼即可。我從沒想過要將她帶回身邊。」他搖頭,「也沒那個資格。」
姚夫人聞言沉默。
十六年前,嚴家因為貪污一事舉家入獄,罪證確鑿,直系血親皆判了死刑,只有賴澤良逃過一劫。
當嚴智媛獲得風聲,將被拘捕入牢,害怕再也無法安然歸家的她,吩咐了忠僕,將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女兒帶到姚府,請求姚夫人收留。
嚴智媛是洛陽知府嚴方俊最寵愛的獨生女,打小任性驕縱,目中無人,同時,她也是姚夫人的表妹,從小玩在一塊兒。
嚴格來講,姚夫人不是很喜歡這個表妹,她總是主宰著姊妹間的游戲玩法,不依她的意便會生氣,十分難相處,偏她是官家小姐,而姚夫人不過是商家之女,再怎麼不願,也得忍著。
但是,姚夫人娘家有次周轉出了問題,差點破產時,要求父親出手幫忙的,卻也是嚴智媛,這份恩情,讓恩怨一向分明的姚夫人一直記在心上。
嚴智媛強逼洛陽第一美男子賴澤良休妻,入贅嚴府,這事,姚夫人當然是知曉的。
嚴智媛大婚時,姚夫人正巧剛懷第一胎,怕喜沖喜,未去參加婚宴,爾後,因為協助丈夫事業,以及忙于育兒,一直無空去拜訪,故一直未識得賴澤良的廬山真面目。
想不到第一次見面,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從不曾告訴瑋瑋她的身世,也希望你能繼續保密下去。」姚夫人雙眸定定,不容反對。
姚瑋瑋被帶到姚家那晚,姚夫人與丈夫商議之後,辭退了所有老僕,重招新僕,並開始穿寬松的衣物,五個月後,宣布姚家第二個女兒出生。
姚瑋瑋雖然名義上小了姚琦琦一歲,事實上,她僅晚姚琦琦半年出生。
「我明白。」賴澤良點頭。
「嚴家的傳家玉佩與瑋瑋一起帶了過來,我收起來了,你要帶走嗎?」
「不,」賴澤良立刻搖頭,「我與嚴家,在入獄那天,就已無關系。」
他恨透了嚴家,更不可能拿走任何與嚴家有關的東西。
他本想問姚夫人是否知道,當年嚴知府被舉報的真正內幕,畢竟商家的情報來源,常比官家還廣,嚴智媛到死都不曉得出賣他們家的是她的夫婿,但不代表姚夫人並不曉得。
不過,知知曉已無所謂了。
他這一生虧欠的人太多,尤其是他的女兒,他從不曾負過養育之責,更不應該破壞她的幸福。
兒子對他的仇恨太深,而姚夫人為了保全女兒,恐怕是不肯為他出聲解釋的,那麼,他只能希冀下輩子有機會賠償兒子了。
姚夫人了解表妹性子的,她想要的東西,沒有要不到的,不管用上任何手段,只是表妹又怎會知,這一個任性,卻害得家破人亡。
姨丈貪瀆賑銀,的確有罪,而賴澤良的大義滅親,又存了多少私心。
人,有幾個不自私的呢?
「那你接下來做何打算?」姚夫人端起茶。
「我想去找我前妻。」
「她還活著?」
賴澤良搖頭,「已經過世了。」
他在獄中就听到這項消息,曾經,他痛苦得想死,是為了見兒子才咬牙活了下來,卻又怎知,兒子恨透他,不肯認他。
「你……不想活了?」
「一具破身,隨時有可能歸西,活著只是行尸走肉,我只盼能早早與我前妻重逢。」
卻一點也不想與嚴智媛死後相守嗎?
姚夫人感嘆。
強扭來的瓜,怎可能會甜。
賴澤良起身,「我該走了,非常謝謝你將瑋瑋拉拔長大,養育得這麼好。」
「你不再見她一面?」
「不了。」賴澤良慨然搖頭,「我該去我想去的地方了。」
姚夫人沒有再多問,送客到了大門口,兩人互道一聲珍重,賴澤良往大街的右側行去,身後姚府的大門,輕輕的關上了。
當姚夫人送賴澤良出去時,前廳屋頂上,一抹白色身影往西南處躍去,輕聲落在姚瑋瑋院落。
他撿起了一顆石子,扔向窗欞。
听到暗號聲,姚瑋瑋立刻奔來窗前,將窗戶打開。
「季……」季煦手擋上她的小臉,不讓她抱他。「你干嘛?」
「我在生氣。」適才是因為有他人在,他才沒發作,現在就只有他跟她,小圓那伶俐的丫鬟則已退出房間,他就不客氣了。
「我知道我誤會你了嘛,」她低頭道歉。「對不起。」
「那時你完全不听我辯解。」
「我是受到太大的震撼,氣昏頭了嘛。」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說我是壞蛋不想再看到我。」他要把帳一樣一樣翻。
「我發誓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叫你壞蛋了。」
「只有這樣而已嗎?」
「而且一定會信任你,不會再听信其它人的挑撥。」她發誓。
「你也知道人家是挑撥啊?」
「我沒想到她那麼壞嘛,她是你房東的女兒,我哪知她存著這種壞心眼。」
真是人心難防。
「反正你相信別人就是不相信我。」季煦作勢要走。
「季郎,別走!」怕他一去不回,姚瑋瑋慌張爬窗。「哎呀!」
听到她的尖叫聲,季煦連忙回頭,卻看到個調皮姑娘坐在窗台,朝他吐舌頭。
「來嘛!」她朝他大張雙手。「人家好想你,為了找你還掉進井里,差點死了,這樣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季煦靜靜看著她。
姚瑋瑋眼中淚光閃動。
「真的不能嗎?」她好哀怨好哀怨的回視。
他嘆了口氣,走了回去,抱緊了失而復得的姑娘。
姚瑋瑋開心回擁。
「對了,你的消失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你叫我滾後,我就回到書中世界了。」
「你又回去當采花賊?」姚瑋瑋眉心蹙起。
「不,我發現我還是回到那系列的第五冊。」
張生與小姐那對蝴蝶還是很擾人的在那飛來飛去。
「可是石娘說他有寫四本新書耶。」
「那大概就是因為我留在現實世界,所以有其它采花賊頂了我吧。」
「噗。」姚瑋瑋掩嘴失笑。「還有這樣的。」
「誰知道呢!」季煦聳肩。「反正我回到我很熟悉的屋子,桌上還有我沒嗑完的瓜子。」
「那你這幾天在干嘛?」
「嗑著瓜子,想著要打某人的屁屁。」
「欸,你別再生氣了。」小臉在他胸口蹭呀蹭,蹭得他心都熱了。「我以後絕對不會叫你滾。」
「連在心里想都不準。」
「一定。」
「勉強原諒你了。」
「不過又是什麼契機你又出來了呢?是不是我面臨生死關頭,你就會出來?」
季煦思忖了一會兒,選擇無解的聳肩。
他從姚夫人跟賴澤良的對話中,大約猜到了原因。
真是沒想到,賴澤良竟然才是姚瑋瑋的親生父親,這麼說來,賴應心其實是姚瑋瑋同父異母的哥哥了。
小書是賴應心所寫,人物是依父親形體所繪,當姚瑋瑋有生命危險時,她的血驅動了書中的他,現身出來守候賴澤良一直無緣照顧的女兒。
而他是她叫出來的,所以當她心中激烈的希望他能消失時,他也就從這世上失去了蹤影。
這世上只有姚瑋瑋打得中他,說不定也是因為這樣的關系。
她,是他的主。
只有她能喚他出來,跟叫他滾開。
這個身世的秘密,姚夫人與賴澤良選擇不說,他當然也會保密到底。
他可不想看到他的小寶貝因自個兒的身世痛苦傷心掉淚。
「傷會疼嗎?」季煦輕觸姚瑋瑋已包扎好的傷口。
「不會。」他回來了,她滿心只有歡喜,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季煦輕吻傷口處的布條,接著道︰「我要退了劉家的租地,另外找塊地買。」
「可是你本來不是要買下劉家那塊地嗎?」
「他女兒差點拆散了我們,我怎麼可能還買那塊地?」他一點都不想再看到劉亭芳了。「我打算買郊區一點的,地會比較便宜,再蓋個二進院的院落,然後,把你迎娶回家。你願意嗎?」
「我當然願意。」她開心的擁抱他。
「僕人我是請得起,不過一開始可能只能請一兩個,可以嗎?」
「你別小看我,姑娘家該會的煮食、女紅,我可是樣樣精通。」她驕傲地彈了下鼻尖。
「我沒小看你呀,你每天為我送來的午膳,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那些午膳,都是她親手烹煮的。「我只是怕你會累。」
「一點都不會,我很吃苦耐勞的。」她嘟了嘟不滿的嘴,「只有我娘才會一直以為我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