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隱隱作痛,她閉上眼,卻仍能看見那男人。
四天了,她等著他打電話,等著阿震哥通知她,告訴她,那男人需要她,希望她回去,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應該要干脆辭掉這個工作,回巴特家去,或干脆去度個長假,她很多年沒休假了,她值得好好休一次假。
可她只是站在這里,感覺自己像是被某種東西綁住了、纏住了,離不開,走不掉。
那是幻覺,她當然可以走,只要拿起電話,就能連絡可菲姐,請她幫她訂機票,她可以去馬爾代夫,去夏威夷,去澳洲,去世界的另一頭,沖浪、騎水上摩拖車,找一個順眼又大膽,有著陽光般的性感笑容,還有古銅色肌膚的陌生猛男,和他廝混。
只是,即便是這樣,腦海里,在那藍天碧海之中,牽著她的手,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卻仍是那個肌肉蒼白、郁郁寡歡又沉默的王八蛋。
這一切,突然變得難以忍受。
想哭的沖動,莫名上涌,她張開眼,深吸口氣,踏上跑步機,開始奔跑,試圖將腦海里那王八蛋甩到腦後,但不管她怎麼做,無論她把自己弄得多累,卻依然能看見他。
看見他躺在床上,看見他在月下擁抱她,看見他站在各種不該停下的地方發呆,看見他站在樓梯上,臉色蒼白的對著她咆哮。
我不需要你!
他咆哮著,然後開口要求她請假,要她找人代替她。
那一幕,總是會讓她火從心起——「你知道,男人都很笨。」
女人的聲音再次傅來,她裝沒听見,只是繼續交替雙腳。
「尤其是那種被稱為天才的,特別笨。」
她同意這句,忍不住邊跑邊開口︰「天才,意思就是在某方面有高于普羅大眾的特殊天生才能,但也意味著他那腦袋中有另一部分被挪來用了,所以天才都是白痴,看阿震哥就知道,他在人際關系上,根本就很低能,和白痴沒兩樣。你應該要慶幸韓武麒當年找了可菲姐來當總機,如果負責接電話的是阿震哥,紅眼會有生意才有鬼。」
屠歡听了大笑出聲。
「沒錯,老天爺是公平的,他們那種人,在某些地方真的很蠢。一沒有幽默感,二不會說好話,三不懂得識時務,四一忙起來就把人晾旁邊,若要我連續三個月,天天面對那種呆到不行的科學宅,一有機會,我一定第一個逃跑。」
「我沒有逃跑,我只是在休假。況且,他不是沒幽默感,他只是——」
話到一半,發現屠歡晃啊晃的,笑咪咪的晃到了她面前,娜娜一僵,發現自己在說什麼,猛地住了嘴。
「你說的,」屠歡靠在她跑步機的儀表板前,興致昂然的睜著大眼楮問︰「是哪個他啊?」
她有些惱,只能瞪著那無聊的女人,道︰「你沒別的事好干嗎?」
「托你的福,」屠歡嘻皮笑臉的低頭滑著手機,邊回︰「我老公去幫你代班了,所以我還真沒別的事干。」
說著,那長腿美女興致盎然的把握在手中的手機轉過來,對著她。「你的那個他,是這家伙嗎?」
娜娜不想理她,但那女人把手機挪到了她的視線前方,她一眼就看見那男人。那是一段影片。
一開始,娜娜還沒看出端倪來,她只看見他,看著他在一面牆上畫著圖,她貪婪的看著那個男人,雖然背對著鏡頭,但他看起來很糟,他的頭發亂七八糟的,衣服也皺得不成樣,他旁邊的地板上到處都是筆,左手無力的垂著。
剎那間,疼痛再次攫住了她的心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啪的一聲關掉了跑步機,停下腳步,轉身就走。
但身後那女人沒放過她,竟然在那一秒,關上了健身房的窗戶,將那影像投射在她前方空白的牆上。
黑暗的房間里,那男人縮坐在牆角,用抖顫的右手舉著筆,一筆一筆的在牆上寫著黑色的數字。
那被一比一放大的男人,看起來仿佛就在眼前,她幾乎能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體溫,嘗到那無止境的痛苦。
這一剎,無法動彈,她強迫自己轉身,屠歡卻抓住了她。
「放開我!」娜娜怒瞪著她。
「你想去哪里?」屠歡看著她,沒有松手。
「你不要太過分了!」她瞪著那女人。
屠歡擰眉,道︰「你看不出來嗎?他需要你——」
「他不需要!」
娜娜憤怒的打斷她︰「在這世上,他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我是什麼?不過就是一個可以代替的保鏢,一個雇來的安全人員,一個過路的!任何人都可以代替我!他說得再清楚不過!所以別說他需要我,因為他不需要!」
她眼里的痛楚如此鮮明、那般強烈,屠歡看著她,松開了手。
「我幫不了他。」娜娜喘著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汗水,疲倦的開口︰「你一開始就找錯人了,你應該去找你妹,去找屠愛。」
承認這件事,那麼痛,讓淚幾欲奪眶,她說著轉身欲朝門口離開,誰知那女人竟又開了口。
「屠愛?關屠愛什麼事?」
「屠愛才是他在乎的人!」她握緊了雙拳,大踏步的往前走,頭也不回的咆哮著︰「她才是他需要的人!不是我!」
「那你告訴我,他這兩天沒日沒夜在那面牆上寫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IQ又沒兩百!」她不爽的說︰「你若想知道,去問你哥比較快!」
屠歡聞言笑了出來︰「我哥?這不用問我哥,問我就行了,杰克一看就懂了,我也是。事實上,只要站遠一點,就算三歲小孩都能看懂他在寫什麼。你要不要回頭再看清楚點?!」
已經跨出門坎的娜娜愣住,猛地停下腳步,她不想理會那女人,她已經夠丟臉了,但屠歡的說法讓她太過好奇,所以她吞下了那記誘餌,如屠歡所願的,回身看向那面牆。
他仍縮在牆角,寫著那些方程式,但這次她把視線拉到那被寫滿方程式的牆,起初她什麼也沒看出來,然後下一秒,那畫面撞入腦海,教她氣一窒,整個人呆在當場。
不由自主的,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無法控制的回到那漆黑的房間里,瞪視著眼前的影像。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當她來到那牆前面,一切變得更加清楚明白。
站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要站遠一點才能看清。
他仍在寫那些沒有人明白的數字,有些數字很大,有些數字很小,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有些地方重復迭寫著,有些地方卻被空了下來,無數的數字,排列成無人能懂的方程式,可只要有心,只要站遠一點,誰都能看懂,每一個人都能看懂,不需要太高的智商,不用懂什麼高深的學問,一看就能清楚明白。
屠歡來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那滿牆的數字,柔聲開口。「杰克說高毅會夢游,那家伙怕在夢游中傷了他,所以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這房里,之後他就開始寫這面牆,杰克一開始也以為他在寫什麼方程式,昨天晚上才發現那不是。」
那面牆,像記無聲的吶喊,無聲卻又無比大聲,宛若霹靂雷霆,狠狠撼動著她的靈魂。
她喘不過氣來,心被揪得好痛好痛。
娜娜說不出話來,發不出聲音,沒有辦法挪開視線,只能震懾的瞪著那面牆。
我不需要你!
他說,憤怒的咆哮著。
也許你應該請幾天假……我相信屠震能找到人代替你……
他冷著臉,這麼說。
淚水,模糊了視線,再壓不下、忍不住,泉涌奪眶。
「男人都很笨,天才尤其蠢。」屠歡告訴她︰「因為太過自以為是,他們有時候會做出非常白痴的事。無論他怎麼說,不管他和你說了什麼,這面牆,才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那些寫滿了牆面的方程式,在牆上交錯著、重迭著,用一種極為精準的方式,拼湊出一幅畫,一個女人。
女人側躺在枕頭上,閉著眼在睡覺,微揚的唇角似在笑,而在那勾起的嘴角旁,有一顆痣,愛吃痣——
那是她。
不是屠愛,不是別的女人。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