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然不覺他的異狀,郁竹君已經開心的剝掉烤焦的地瓜外皮,露出香噴噴金黃色的地瓜,張嘴咬上一口,「燙燙燙……呼呼呼……好、好吃。」
在郁竹君的鼓勵下,錢笑笑依樣畫葫蘆,也咬了一口綿密松軟、香氣宜人的烤地瓜,幾乎是一口他就確定這個比炸年糕更好吃,算是他這段日子以來真正能入口的美食。
「怎麼皺眉了?不好吃嗎?」郁竹君咽下口中的地瓜,不解的問。
錢笑笑一愣,搖搖頭,「可以吃。」不意外的,這個回答為他贏來一記大白眼。
他的舌到底有多刁,真正能入口的美食是什麼?錢笑笑一邊吃一邊在心里琢磨這幾個字眼,不知不覺一連吃了三個地瓜。
在他要拿第四塊時,連一塊都還沒啃完的郁竹君伸手制止了。「一次吃太多對身體不好的。」
他沒反應,徑自又拿起一顆慢慢咀嚼,腦海里似乎有什麼畫面要浮現了。
「你想撐死自己嗎?」郁竹君突然靠近他,距離之近,眼睫毛幾乎要踫到他的了。
怔愕之際,錢笑笑腦海中那模糊的畫面也消失了。
「什麼都不能做,能撐死了也不錯。」他悶悶說著,急著再咬上一口,看能不能再有畫面出現。
他在自暴自棄嗎?不知為何,郁竹君腦海里突然浮現那名韓公子及妓院前的兩名凶神惡煞,沉思著讓錢笑笑進城好嗎?徐淮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算龍蛇雜處,萬一那些壞人里有他的仇人怎麼辦?
不對,他在想什麼?哪那麼倒霉!
這是怎麼回事?一向樂天的自己怎麼這麼擔心他,還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真怪!
他狐疑的看著錢笑笑,這些年來,即使心里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他依然稟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樂觀,為何面對錢笑笑,他卻變得這麼小心翼翼?
郁竹君看著錢笑笑一口一口咬著地瓜,那張薄唇像女人似的一張一合,他的心也隱隱被牽動著,不知不覺看到失神,直到錢笑笑突然抬頭看向他才回神。
他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暗暗吐個長氣,擠出笑容,「呃,快吃啊。」
錢笑笑沒理他,低下頭繼續吃地瓜。
郁竹君再吐口長氣,仰頭望天,這才發現有一只黑鷹正在天空盤旋,雙翅伸展,自由自在的翱翔,即使逆風也飛得恣意暢快。沒錯,牠是鷹啊,就像錢笑笑,一只孤傲的蒼鷹怎麼能一直困守在這里,他總得讓他去飛的,他又不屬于自己,即使再舍不得也得放手。
郁竹君臉兒倏地一紅,屬于他?他在想什麼?舍不得什麼?
他拍拍自己的額頭,要自己清醒點,「錢笑笑,明天起,我會上山采藥草,你不必跟去,就在這里好好練武,三天後我回來你就跟我進城。」
他一愣,「可你不是說……」
「我善事做不少,你最近也做了不少,我想老天爺不會對我們那麼差吧。」
他定定的看著他。
「何況,你心中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這窮鄉僻壤,不是嗎?」頓了一下,他又道︰「我知道你其實可以讓那幾個孩子帶你進城,也可以不理會我,獨自進城去,只是因為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你怕波及到我們的安危才裹足不前,練功也無法專一,對不對?」
錢笑笑凝睇著他,看來,郁竹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了解自己。
他對自己是用心的,對自己的好也不全說出口,只讓他自己去察覺、意會。想到這里,他的神情不再冷漠,甚至說了聲,「謝謝。」
面對這相遇以來的第一句「謝謝」,還有他冷傲臉上第一抹笑意,郁竹君愣住了。看著他的臉多了幾分柔和,看來更加英俊,尤其那雙含著笑意的深邃黑眸簡直是魅惑人心,讓他完全失了魂,只能傻愣愣的呆望著他。
這眼神讓錢笑笑不自在了起來,「怎麼了?」
低沉嗓音一出,郁竹君的一顆心怦然一跳,臉頰燥熱,頓時心慌意亂起來。
不會吧!他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反應?「沒事,沒事。」郁竹君連忙轉身走,暗暗的吸氣吐氣以壓抑失速的心跳,「回屋里去吧。」
郁竹君的神情難得添了一抹慌亂不安,但隨即又振作一笑,要自己別想太多了,他不能讓在天上的家人擔心,他要過得很快樂,他承諾過他們的……
遠在京城,有另一家人正在擔心著失蹤的家人。
「還是沒有四皇子的消息?」
寢宮內,皇帝又急又怒的看著回宮稟報的兩名黑衣侍衛。
「奴才無能,求皇上嚴懲!」見皇帝勃然大怒,原本拱手躬身的董風、祁維立即跪下,異口同聲的道。
「父皇,他們是四皇弟最親近的貼身侍從,相信他們更心急四皇弟的下落,別太苛責他們。」
耿少賢走到父皇身邊,看著兩名從小伺候四皇弟的侍從,臉上的自責是那麼明顯,他不忍的替兩人求情。
相貌俊逸的他是皇後所出的大皇子,蒼白的臉色泄露出他天生氣虛的體質,盡管太醫們日日盡心為他調養,身子始終不好。
「朕知道,但已經三個月了,朕還將少和的畫像分送到各府衙要他們秘密查訪尋人,可始終沒消息傳來。朕不懂,當初為什麼少和會將他們遣走,他們是負責貼身保護他的,他怎麼會……」說到這里,皇帝難過的搖頭。
耿少賢扶著父皇到床上躺下,一旁的總管太監急忙為主子蓋上被褥。
耿少賢坐在床沿,「這段日子父皇又要掌國事又要擔心四皇弟的安危,睡得少、身子也虛,兒臣懇請父皇好好休息,為國為民也為四皇弟保重龍體。」
「可是,若不是朕要少和去查那件事……」
皇帝眼眶泛紅,後悔萬分,少和是他最疼愛的皇子,不僅是他最寵愛的梅妃所出,也是所有皇子中最聰穎的,因此他才交代少和去辦「那件事」,沒想到,三個月前少和突然音訊全無,除了被少和派去查另一條線索的董風、祁維回宮外,與少和同行的至交好友韓蔚及其它隨侍都像是人間蒸發般,下落不明。
近月來,他派出去查探的密使更是察覺到除了他的人之外,還有另一方人也在找少和,而且皆非良善之輩,顯然那項任務已將少和推到危險深淵,他也許已經遇難了。
思緒百轉的皇帝忍不住難過的嘆了一聲,但還是嚴正下令,「董風、祁維,快去查,沒將你們的主子找回來前不準再回來見朕!」
「奴才遵旨。」兩人拱手齊道。
耿少賢示意兩人起身退出寢宮後,再跟父皇說了些安慰的話,這才拉下帳簾,看著一旁的總管太監道︰「好好照顧我父皇。」
走出寢宮,耿少賢正好看到皇後帶著四名宮女走了過來。
他迎上前行禮,「母後是來看父皇的吧?父皇已上床就寢了。」
皇後微微一笑,「是嗎?那本宮就回宮去了。」她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對了,你那四皇弟是樂不思蜀嗎?不就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到民間去查稅懲貪,都三個月了怎麼還不回來?」
「兒臣不清楚,關于此事父皇是直接交付四皇弟的,其中內情兒臣也不明白。」四皇弟無故失蹤一事,基于過去母後對四皇弟並不友善,這事,他與父皇想法一致,暫時都想對母後隱瞞下來,但能瞞多久他們也沒把握。
她沉沉的吁了口長氣,走到兒子面前仔細端詳他,似乎在觀察他有無隱匿她任何事,「你父皇對咱們母子從來就不公平,你聰明仁慈,比梅妃所出的耿少和更值得讓人信賴,他卻老是忽視你。」
「父皇並未忽視兒臣,他教了兒臣許多治國之道。」
「你不要傻傻的以為你是大皇子,將來就一定是太子,你父皇這麼做只是在做表面功夫,全皇朝的文武大臣哪個不知道他最疼愛的是四皇子?」
皇後愈說愈生氣,一張保養得宜的美麗臉龐也幾近扭曲,「他備受你父皇恩寵不說,再加上他母妃的娘舅貴為皇朝開國元老,耿少和那個嘴刁到沒美食寧可餓肚子的天之驕子,氣勢早已凌駕在你之上,你可忘了這些年為了滿足他那張刁嘴,你父皇還有多少大臣是怎麼到處派人尋找美食來討好他的?」
「四皇弟並未要求過他們。」
耿少賢說得平靜,皇弟從出生開始就是父皇的心頭肉,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對吃的講究挑剔也是被父皇養刁的,嬌貴亦是自然。
「你還幫他說話!」她怒不可遏的甩袖瞪視兒子。
耿少賢無畏直視,身為人子,他很清楚母後的一些荒唐事,包括私下安排俊美男子入宮侍寢等婬穢之事,盡管他可以體諒她是失寵于父皇才空閨寂寞,但那不該是婬亂後宮的理由。
此刻,一名侍從匆匆過來朝兩人行禮,「皇後吉祥,大皇子吉祥。」
「什麼事?」火氣正旺的皇後怒喊。
耿少賢見該名侍從面露尷尬,「呃……」
心想也許又是安排男人入宮的事,耿少賢看著皇後道︰「兒臣先行告退。」
他一走,身後兩名侍從也跟著向皇後行禮,快步跟上主子。
待耿少賢一行人走遠了,該名侍從見四下再無其它人,這才拱手稟告,「稟皇後,韓大人派人送來消息,在徐淮城無所獲,日前已轉往下個溪谷邊城搜尋。」
「知道了,叫他再多派些人去找。」
「是。」侍從立即退了下去。
皇後繃著一張麗顏,冷冷的道︰「耿少和,上天下地,本宮也要將你找出來,送你去見閻王!」
因為他是惟一會阻擋她皇兒坐上龍椅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