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念梓頭疼欲裂,身子微動,酸疼便蔓延開來,她睜開眼,眨了幾回,有些分不清人究竟躺在哪兒,深藍色幔帳……天!她震驚得整個人彈坐起來,她撫了撫前胸,中衣是穿妥的,輕輕吐口氣,她蹙眉回想,腦子跑過一些不明片段,昨兒個晚上她……
一陣推門聲嚇著了她,緊接著一邊幔帳讓人掀起,熟悉的嗓音傳來—
「公子醒了?」
她怔愕望著若無其事在床榻邊坐下的徐安瀾,昨晚他們……
「我們……我同你是不是……」
「喔,公子記不得了?」徐安瀾揚眉。
周念梓沉默半晌,「好似……」
「安瀾將公子服侍得很好,應是令公子十分滿意才是。」徐安瀾似笑非笑逗弄她。
周念梓臉紅得像是要滴血,一眼不敢多望,彎身將自個兒埋進了被子,懊惱申吟一陣。
徐安瀾見她如此尷尬,舍不得了,模模她的頭,道︰「傻瓜!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公子,是在害羞嗎?今兒一早,我正式見過老太爺老夫人了。」周念梓一听便坐直,驚訝的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老夫人著實疼愛妳,擔心我負了他們的寶貝孫女。我承諾老太爺老夫人,今生絕不負妳,必定說到做到。念梓……信我嗎?」周念梓一瞬間忘了呼吸,直到徐安瀾出聲提醒。
「吸氣!妳開心得傻了嗎?」
她大大吸了口氣,昨夜模模糊糊的片段回來,她憶起了一些……親昵,又憶起她好似說了些什麼……
「我昨晚是不是逼你許諾什麼?」她眨眨眼,心想,他堂堂一個世子爺,雖是一時落難,入了奴籍,但憑他的能力,日後自己也可得平反。
事實上,他瞞著她的事,她知道個幾成……在京都里,她有組織嚴密的情報網。
總之,徐安瀾絕不會一輩子甘于當「安瀾爺」,即便他不幫她,她也會實踐承諾,而且倘若三公子上了位,徐安瀾定能除奴籍,恢復親王世子身分。她怎可能讓他不負?何況,她報了恩,就要回去!
再說了,徐安瀾還有漂亮的侍妾通房,日後若能恢復世子身分,繼承親王爵位,他勢必要再抬一位王妃、幾位側妃入府,他那句「今生絕不負妳」,對她這個從一夫一妻制時代來的人來說,簡直是世紀大笑話!
唉……她昨晚只是跟他同寢而已,應該沒逼這男人許什麼「你絕對要給我名分」的承諾吧難怪人都說喝酒誤事!她想做的事,成是成了,但其他的,她卻記不太清,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真記不完全。
徐安瀾見她臉色瞬息萬變,不知她那古靈精怪的小腦袋在盤算什麼,她的問題,他直接沉默當響應。
不答話,那是默認了?她真逼他許諾什麼?周念梓暗忖。
唉唉……頭真痛吶!
「那個……我記不清究竟逼你承諾了什麼,我喝醉了,喝醉了說的話,不能當真。安瀾同意助我,對周家已是天大恩惠,我萬分感激、銘記于心,至于負不負誰這事……安瀾不必掛心,我只需有後,其余的事照我們原先約定……」
「敢問公子,原先安瀾與公子如何約定?」他語氣冰冷起來。以為她開心得傻了,原來竟是嚇傻了嗎?他說絕不負她,對她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急著拒絕「就……安瀾僅需助我有後即可,我不須名分、不須安瀾承諾絕不負我。」她傻了才要巴著妾室名分,跟一堆女人爭寵。
她做不來白天與嬌妻美妾恭敬互稱姊妹,晚上大方看著男人進別的女人廂房,等男人哪日心血來潮再進自己房里!更何況她一分美色也無,恐怕盼都盼不到男人心血來潮找自己。
更別說,同那麼多女人共享一夫,實在太惡心了,光想都覺得髒。
想著想著,她在原生時代的陰影又浮現,她白了臉,想吐……徐安瀾見她臉色忽然轉蒼白,本想發作的怒氣收斂起來,關切道︰「妳不舒服嗎?」
「昨兒酒喝太多了,我回自己房里歇會兒。」周念梓掀被,打算下床,卻被徐安瀾捉住手腕。
「周念梓,妳在怕什麼?」徐安瀾見她想逃開他,怒氣莫名又上來。
「沒!哪里怕什麼?安瀾不常說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我沒怕什麼,真是昨兒喝得多了,頭疼得緊,歇歇就好。」
「妳可以歇在這兒。」
「我……認床。」徐安瀾沉默好一會兒,彎身一把將她抱起。
「啊!你做什麼?」周念梓驚呼。
「抱妳回房。頭不是疼得緊?別走路了,我抱妳。要不要先喝點粥再歇?」徐安瀾低聲問。周念梓忽然鼻酸,想起在麻省理工那四年,有回她感冒特別嚴重,高燒了三天,神智不清,徐安瀾為她煮粥,天天在她寢室照顧她,也是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哄著她,要她喝點粥……她把臉埋進他胸膛,他連氣味都似另一個世界的徐安瀾,可他不是那個對她情有獨鐘的徐安瀾,他是有姨娘、有通房丫頭的徐安瀾。
「不想喝。」她淡淡道。
「好,不喝。歇會兒,我再喊妳起來。」他听出她難得孩子氣的任性,唇邊微微勾起了笑。
周念梓只用了一日光景,就恢復成那位萬事不驚、凡事淡定的爽利公子。
她一身淺銀藍長袍,深藍腰帶繡銀白雲紋滾邊,系了一只白玉小獅墜飾,神清氣爽的步入周氏質庫。
坐堂的王掌櫃,見是周大朝奉掀簾而入,起身迎來,笑容滿面道︰「大朝奉,今兒一早,嚴老爹拿了五十文錢來贖舊被。」
周念梓心思轉了轉,立刻笑問︰「可是嚴老爹的兒子掙下大軍功,衣錦還鄉了?」
「大朝奉果然厲害。听嚴老爹說他兒子得了頭甲軍功,上頭讓他先回京,等著十日後進宮論賞,這會兒嚴家要發達了。」王掌櫃樂不可支笑道︰「嚴大人最少也可封個三品武官,將來回邊關,若再立軍功,不定就升了大將軍。」「嚴老爹應是高興極了。」周念梓笑了笑。
「豈止是高興而已。大朝奉,這回咱們可救對了人,嚴老爹一早拿錢來,說是等過午,讓嚴大人親自過來謝大朝奉您。」
「大掌櫃,咱們哪次救錯了人,每回救人都是對的。」周念梓搖頭笑。
「是,大朝奉您說的都是。」王掌櫃想,善有善報這話在周大朝奉身上,再靈驗不過了。王掌櫃正打算再提一早龍公子來過的事,有人進了周氏質庫。周念梓回頭,望見入門的高大男人,微微怔愣了一瞬,轉眼換上無害溫笑,迎上前招呼。
「常公子,今日怎得空來訪?」
「念梓姑娘,我倆已有許久不見,不知姑娘一切可好?」常氏質庫大掌櫃常少卿笑意如煦煦春陽,他身型挺拔高大,好看的五官襯了幾分書卷氣。
常少卿很清楚自身魅力,朝周念梓顯露向來能惹得姑娘們芳心微動的魅力笑容,在周念梓身上流轉的視線分外專注。
王掌櫃臉上原掛著的笑,一見來人是常少卿便生生隱去,他知曉周大朝奉非不得已誰都不得罪的性子,淡淡道了句,「大朝奉,我到後頭忙去。」
「你忙去吧。讓春發上兩杯茶來。」周念梓交代。
「是。」王掌櫃朝後堂走了去。
「念梓一切都好,謝常公子記掛。不知公子今日何事來訪?」周念梓將人領入前堂,「常公子請坐,茶一會兒上來,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念梓姑娘也坐。」常少卿坐下,笑意始終微揚未淡。
「常公子還是稱呼我大朝奉吧。這些年在外行走,已不慣讓人稱呼姑娘。」周念梓不冷不熱的說著,態度不容置疑。
「也是。大朝奉這幾年將周氏打理得如此穩當,京都里的人也已不慣稱呼念梓為姑娘了,就怕姑娘二字是輕待了念梓。」常少卿親昵稱呼了她的閨名,有意拉近兩人距離。
周念梓蹙眉,這時春發端了兩杯茶過來。
「大朝奉,茶燙口,您仔細慢用。」春發先為周念梓上了茶,第二杯茶擱到桌子上時,稍嫌用力些,連招呼也沒給,放下茶碗春發便回了後堂。
「下人手腳粗魯了點,常公子別見怪。」
常少卿搖搖頭,毫不介意,周家下人們不給他好臉色是自然的,畢竟當年退婚,是他不義。他端起茶,吹涼些才輕啜一口,擱下杯,欲言又止的道︰「大朝奉可知……」他頓了頓,他考慮許久,今日才來周氏質庫,只不過……倘若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又彷佛不妥。
「常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若有我幫得上的地方,我定當相助。」周念梓見他似是有口難言,只好道。
真不知這無緣的前未婚夫,忽然來訪,究竟所為何事?是想借銀兩周轉嗎?常氏質庫規模不若周氏,但也算經營得當,不至于短缺銀兩才是。
常少卿聞言頓一頓,若有所思的直望周念梓,內心好一陣惋惜。
「大朝奉誤會了。常某今日來,是掛心大朝奉……大朝奉可知近日茶樓說書先生—」
「常公子是指悅客茶樓說書先生近來吸引眾人捧場的落難世子段子?」周念梓笑了,內心難得有磨牙的沖動,徐安瀾做的好事,卻三番兩回讓她得笑著收拾。
想來她跟徐安瀾,上輩子應該是冤家才對!
「是。」常少卿面有少許尷尬之色。
常少卿暗暗嘆了口氣,後悔當初年輕氣盛,心高氣傲,不識女子真實之美……這幾年他瞧著周念梓單憑一人之力,將周氏押當行打理得當,短短時間成了京都第一大質庫,他原有幾分不服氣,但經過一年多仔細觀察,他不得不承認,周念梓是個難能可貴、有才有手腕的經商人才。更難得的是,她有副好心腸,並不唯利是圖。她的仁善,為她鋪成一條順遂大道,受她接助過的人,只要有機會翻身,必然與她結成同盟,千金萬銀也動搖不了。
也是,這年頭畢竟雪中送炭少,錦上添花多。能往雪里送炭,落難的人怎能不銘刻于心,發達時又怎不涌泉以報?
周念梓的好,如潺潺細水,不若滔滔江海,一時察覺不出,時日過去,沉澱積累後才發現她的好有多動人……他不只一次可惜地想,若他當年目光放遠些,不貪慕女子面貌之美,如今光景必是大大不同!男人身邊能有個周念梓,才是真有大福的。也不知是時間改變了人,或人因經歷而有所改變,樣貌原瞧著平凡無奇的人,現下看來卻自有動人處,臉上似有光芒,璀璨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