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無聲的由頰邊滑落。
撫著溫溫的淚水,睫羽輕顫的陶于薇緩緩睜開水洗過的眼眸,淡淡的愁緒猶殘留在眼中,揉碎了,抖落幾許濕潤。
吁了口氣,她從胸口吐出郁悶的堵塞,少女的不甘和無奈,揮不去的酸澀及寂寥,少女那流不出淚的心痛似乎停在她心田,她彷佛還能感受到求不得、愛不到、勸不了的悲愴,心中酸疼。
那是夢吧!但好真實,簡直是另一個她……
不,就是她,大概是她的前世或預言什麼,連著三天她都作著同一對男女爭吵的夢,斷斷續續不連貫的片段,不甚完整,女的面容與她一模一樣,也叫陶于薇,而男子叫葛瞻,被人背叛而逃離自己的國家,一心想要復仇,勤練武功好手刃仇人,他的容貌……是水月族的護衛葛廣之。
為什麼她會作這種夢呢?連著數日是同一張臉,莫名地,陶于薇的目光落在手腕上越見金燦的鐲子,方才驟地一疼便是那戴著金鐲的手腕,她一疼就驚醒了,男子重握少女皓腕的夢也就此中斷,她醒時淚流滿面。
和鐲子有關嗎?
正當陶于薇心里這麼想著,鐲上的梵文忽然發出一閃的金光,感覺雕在金鐲的字要浮起,閃了一下後又沉寂。
「咦!真奇怪……」難道她和葛瞻還有什麼牽扯?
搖了搖有些沉重的頭,她心寬的笑了笑,哭過一場的瑩瑩水眸更顯鮮活,明亮亮的像兩顆黑色寶石,閃爍著星辰一般光芒,繁星點點,一點一點地發亮,光輝映月。
「主子起了嗎?」金子在門外輕喚。
「起了,進來吧。」陶于薇攏了攏發,神色倦懶。
「奴婢們為主子梳洗。」金子捧著金色面盆推門而入,尾隨而入的是拿著香豆、香乳的銀子。
小寶走得慢,因為他手上端著七碟子早。
「好累——」還讓不讓人活呀?再夢下去她都要垮了。
「主子沒睡好?」金子將涼涼的雪凝膏抹在陶于薇眼眶下方的陰影處,不是很明顯的浮紫。
「嗯,老是作夢,真討厭……」她忍不住抱怨,沒睡飽的起床氣讓她展現女子難得的媚態。
聞言,金子忙碌的手微頓,秀美的眉心輕蹙,「晚上入睡前奴婢給主子點支安神香,有助入眠的。」
偏著頭,一撮碎發滑落頰側,迷人風情頓生,「免了,怕聞多了香會養成依賴,我試試別夢東夢西……」
一說完,她困頓的打了哈欠,趁著金子、銀子為她淨面、梳發、著衣時又打個小盹,神情總算沒那麼懨懨。
金絲棗泥糕、雪花糖粒玉米烙、炸香油果子、四色蔥香花卷、一碗熬得噴香的梗米魚片粥,再來個酒釀餅、三鮮貓耳朵湯,陶于薇早上的食頗為豐富,並不油膩。
用完膳,用清炖悉尼汁漱口,金子幫其拭嘴後,神清氣爽的陶于薇整個人活過來了,也有力氣管閑事。
「那個把本公主當收貨郎的男人還活著嗎?沒死叫他滾過來。」她長這麼大還沒替人看過小孩,軟乎乎的小娃兒還死纏著她不放,把她最喜歡的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給捉皺了。
「是。」這事由小寶跑腿,狐假虎威……呃!為三公主辦事他再樂意不過了,兩條沒肉的竹竿腿飛也似的跑了。
不一會兒功夫,尚需要人攙扶、腿腳不便的男人蹣跚而入,臉色慘白得像半具身子掛在棺材邊,胸口、手臂、大腿都有明顯的傷口,微微滲出血來,看來傷勢很重。
陶于薇給了他三天時間養傷,沒想到還是不濟事,堪堪救回一條命而已,一口氣吊著沒死成。
男子身後是露出一顆小頭顱又怯生生縮回的小女娃,小手握成小拳頭緊捉男子的衣袍。
叫陶于薇意外的是,後頭還跟著一個湊熱鬧的葛廣之,看到他與夢中男子相似的臉孔,她明媚生輝的瞳眸往內一縮,微閃一絲曖昧不明的幽光,她的心口又因夢里少女而泛疼。
「不用跪,也不用喊我恩人,我還不確定要不要救你,也許我手一揮就取了你的首級,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兒,別用假名蒙我,我會很不高興。」她制止了男人的動作,喝了一口茶,茶香芳馥,溢滿口腔。
「管通明。」他氣息有點弱。
「你會武?」
「是,自幼在師門學武十年。」他沒有時下文人的怯懦,雖是受傷不輕仍有武人的傲氣。
「哪個門派?」
「青城派。」
「听過,挺正派的門派,就是迂了點,腦子死硬……」一條筋通到底,不知迂回,門內弟子木訥,太重名聲,一門心思全撲在習武上頭,有點不通事理。
「姑娘,請留點口德,妳說的是在下的師門。」管通明有著不卑不亢的沉穩氣度,若非面如金紙,大抵也是武林的一號人物。
「人都快沒命了還在下在上,搬張椅子給他坐吧,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斷氣。」
「是的,主子。」
小寶很勤快,拉了張玫瑰色圈椅過來,男子這才吁了口氣坐下,臉上的慘白稍微緩和。
「那些追殺你的人是誰,膽子不小嘛!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殺人。」沒王法了嗎?把她父皇往哪擱。
「縣太爺的家丁。」管通明頓了一下似有遲疑,抽痛的傷口讓他緩緩說出事情的真相。
「南屏縣的縣官?」她記得叫文普……什麼來著?「啊!文普青。」她月兌口而出。
「是的。」他將右手放在左手下方輕扶,疼痛感減輕。
「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犯了哪條官司?」最好不是仗勢欺人、官逼民反,否則……她是天生惹麻煩的高手。
「我沒犯罪,不是罪犯,只是……」可以說嗎?管通明看了看眼前女子通身的氣派,以及她眉宇間的傲然,再觀她身後的僕婢皆有不凡儀態,他決定冒一次險,反正他已無退路。
「江湖闖蕩多年,我落居月羅河畔,因膩了永無止境的打打殺殺,便買了艘漁船在河上打漁,和同在河邊討生活的漁夫交好,遂常一行人出船捕魚,互有照應——」
「等等,你們一共有幾艘船?」陶于薇打斷他的話。
管通明眸光閃了閃,似有了悟。「多時上百,少時五、六十船,河里的魚獲並不豐,常常捕不到魚。」
「所以人家看上你們的船,想收為公有,編成捕撈漁隊獨佔漁獲市場,一家獨大不許其他漁夫捕魚。」人不怕多,就怕一聚集起來形成一股勢力,壯大聲勢。
他一听,眼中閃著興奮。「的確如姑娘所言,官府要收編我們的船,只給我們少許的銀兩補償,還嚴令未經允許不準私下出船,一經查獲先打五十大板再關入大牢。」
「而你仗著有武功在身反抗了,人家也拿你來磨刀,殺雞儆猴。」把帶頭的人宰了,底下的人就乖了。
「姑娘明慧。」她真是聰明,由小細節看出端倪。
若他曉得她陶于薇不是聰明,而是以商人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他大概會很失望吧!她眼里看見的並非律法和王道,而是利益,一粒米一粒米的堆積是高不可攀的米山,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山老虎。
「什麼明慧不明慧,那個狗東西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幫你想個法子治他。」
她的雙眼亮得讓人有些……心不安。
「什麼辦法?」要不是走投無路,民不與官斗。
笑容燦爛的陶于薇又開始裝出「我不殺人」的無辜表情,「金子,拿我的梨花木漆紅銀匣子來。」
「是。」
一只通紅漆色匣子,匣邊四角瓖嵌磨成元寶的玉片,上頭含著一粒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匣蓋綴滿五彩寶石,里面是滿滿的銀票。
「拿五十萬兩去,在醉月湖附近買下百頃土地,給我蓋座豪華的大宅子,多找些會武的師兄師弟、江湖高人、草莽英雄,也不必規定得太嚴格,就弄個幫會吧!收納靠水為生的百姓,有多少收多少……」
誰也沒想到陶于薇的一句話,漕幫成立了。
在許多年以後,受益最多的人居然是她,因為她有五千艘船在江河上跑,掛上「鳳」字船旗就備受漕幫禮遇,不但航行途中未受任何刁難,漕幫還會主動派人護船,順風順水的南北通行,更甚者她的船隊還是漕幫的主力,一文錢也不用繳。
「妳這腦袋瓜子是怎麼長的,又給妳弄出一條生財之道。」走進來的葛瞻,一看她豪奢的手筆,就知道其中利潤肯定不少。
「走開!我這會兒不想看到你,有多遠滾多遠,我心情不太好。」哼!長得那麼像,葛瞻、葛廣之根本是同一人。
突被厭憎,有些莫名的葛瞻面色微沉,「為什麼?」
「因為見著了你,會讓我聯想起某個令人厭惡的臭男人。」以及夢里面那個為了復仇而不顧一切的男人。
「誰?」他眉頭一蹙。
「天耀城城主。」銀月。
「他?!為何?」葛瞻的表情多了怪異。
「我做了不少買賣,唯獨賺不到他的銀子,那個恨呀!真想刮下他一塊肉生吃——」她說得咬牙切齒。
好大的怨氣撲面而來,葛瞻徹底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