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你無須再說,我不會跟你回去。」蘇靜初打斷他,直截了當。「我讓你過來,其實是有問題想問你。」
「有問題要問小的?」趙總管有些驚疑不定。
「你還記得當年我娘生病的事嗎?」蘇靜初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已逝的元配夫人嗎?」
「你們現在是這樣稱呼我娘的嗎?已逝的元配夫人?那麼現今在蘇府內的那位,你們是怎麼稱呼的?填房夫人?小妾夫人?還是蘇夫人?」
「小姐,婉夫人現在是老爺的正妻,也算是您的母親,您不能這麼無禮。」趙總管眉頭輕蹙的說道。李姨娘闉名李婉。
「我的母親自始至終只有一位,她姓段,名明慧。」蘇靜初擲地有聲的說。
「明慧夫人是小的見過最好的一位夫人,可惜當年身染怪病紅顏薄命,小的也很難過。」趙總管露出哀傷的表情。
「娘當年真是身染怪病嗎?」蘇靜初依舊盯著他,緩聲問道。
「身為御醫的老爺都無法醫治的病不是怪病是什麼病呢?老爺對于當年救不了明慧夫人的事,至今還自責不已,總是說他愧對小姐您呢。」趙總管感嘆的說。
「爹他真的只是因為救不了娘而愧對我嗎?」蘇靜初輕笑。
「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趙總管不解的問,表情有些愕然訝異,卻沒有任何一絲驚慌不安的神情。
「當年娘生病,爹既然束手無策,為何始終沒有請別的大夫來為娘治病?」蘇靜初直勾勾的看著趙總管。「或是我當年年紀小記錯了,其實爹有替娘請過別的大夫進府來為娘把脈診治?趙總管可還記得?」
「老爺是皇上欽點的御醫,是咱們天興國首屈一指,醫術最高明的大夫,連這樣的老爺對明慧夫人的病都束手無策了,別的大夫就更不可能有辦法救治夫人了,請來了又有何用呢?」趙總管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趙總管可曾听過這句話,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既然爹當時一個人束手無策,難道不該找其它大夫一起商量對策,集思廣益,或許就能找到救治娘的法子嗎?」蘇靜初追問道。
「小姐當年之所以會突然不告而別的離家出走,就是因為這件事嗎?」趙總管愣了一下,不答反問的看著她。
蘇靜初沒有應聲。
「若真是如此,小姐就真的錯怪老爺了。」見她沒有否認,趙總管嘆息的對她說。「御醫之位是多少大夫夢寐以求的,多少大夫在老爺身後虎視眈眈想取而代之,一直生長在深閨內的小姐您可能不知道。當年老爺為夫人的病真的愁白頭發,因為身為御醫的老爺若是連自個妻子生病了都治不好的消息傳出,老爺這個御醫定會被剝奪其職位。
「但即使如此,為了明慧夫人的病,老爺還是假借研究各種疑難雜癥的名義,私底下找過許多有名的大夫討論過夫人的病情,只可惜始終沒能找到醫治夫人的法子。老爺已是盡了全力了。」
「你說的都是真話?」蘇靜初直視著他的雙眼。
「小的怎敢欺騙小姐?」趙總管一副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表的表情。
蘇靜初略微沉思了一下,驀然抬眼看向他,開口道︰「你把那些大夫的名單給我。」
「什麼?」趙總管倏地愣住,愕然的看著她。
「怎麼,難道趙總管要告訴我你已經忘了是哪些大夫,連一個都想不起來了?」蘇靜初面不改色,平靜地開口。
「小的敢問小姐,您要那些大夫的名單要做什麼?」趙總管沉默了一下,猶豫問道。
「我要做什麼需要向你報告嗎?」蘇靜初秀眉輕挑。
「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小的並不知道老爺究竟找過哪些大夫,只是曾听老爺這麼說過。」趙總管改口道,臉上有著為難與歉意的表情,但神情始終沉沉穩穩的沒有流露出一絲慌張。
然而即使如此,听見他改口,蘇靜初的心就開始往下沉。之前看他對答如流,言之鑿鑿的模樣,她還一度動搖,以為自己真的誤會了爹,結果全都是謊言嗎?
「所以你也不知道爹當年是否真有找過其它大夫討論過我娘的病情。」她靜靜地看著趙總管,緩慢地對他說,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小姐,您是怎麼了?您到底在懷疑什麼?這些年來您究竟去了哪里,都和些什麼人在一起,難道是有什麼人跟您說了些什麼嗎?」趙總管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說著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個一直坐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年輕公子。
他不知道那公子是何人,有何身分,但是能坐在這里,自由進出這座據說是常家鏢局那位傳說中的常爺的府邸,肯定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因此,從進到這大廳之後,他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言行舉止,就怕不小心惹到那個完全看不出深淺的年輕公子。因為他听說常家鏢局的人個個武功高強,睚訾必報,和那位傳說中的常爺一模一樣,完全是物以類聚,他可不想平白無故得罪這麼可怕的一群人。
所以,他真心祈禱自己剛剛所說的話沒得罪這個人,他可沒有任何影射的意思啊。
「我需要懷疑什麼嗎?」蘇靜初不答反問。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您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事,明慧夫人都不在人世這麼多年了,小的實在想不通。」趙總管急忙搖頭道。
「當年我年紀還小,對什麼事都懵懵懂懂的,如今長大了,我想知道我娘當年究竟因何病而死,難道不行嗎?」蘇靜初平靜地說。
「若是這樣,小姐可以回府里去問老爺啊,這件事老爺知道的最清楚,不管您想知道什麼,老爺一定都會告訴您的。」
「是嗎?」蘇靜初無法抑制的冷笑了一下,然後直接下令,「你回去吧。」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只會讓爹的罪行更昭然若揭,她的心愈傷愈痛而已。
「小姐真的不跟小的回去嗎?」趙總管忍不住又問了一次,見她一臉堅定不移,不為所動的模樣,終于輕嘆了一口氣,「小的遵命。不知小姐是否有話或是書信要小的替您轉送給老爺的?」
「我會去見他。」蘇靜初沉默了一下,只說了這句話。
「小的會替您轉達的,小的告辭。」趙總管點頭道,正準備要轉身離開時,那位始終沉默坐在一旁的年輕公子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趙總管請留步。」
他微愣了一下,轉身面對那位公子,說︰「請字不敢,不知這位公子有何指教?」
「我听聞趙總管長年跟隨在蘇御醫身側,耳濡目染之下對于一些特殊草藥的藥性也略知一二,我最近正好被一種草藥給迷惑住了,想向你請教一下。不知可否?」
「公子,小的只是一個下人,不是大夫,您若對草藥有所疑問,何不找個真正的大夫詢問呢?小的不敢逾越,真的很抱歉。」趙總管小心翼翼委婉的拒絕。
「我剛說的是特殊草藥,你沒听清楚嗎?若不特殊我又何須向蘇御醫身邊一個下人請教呢?」常柏衍斜睨他一眼,冷聲道。
趙總管倏地僵了體,因為清楚地感覺到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與殺意。這個人一定殺過不少人!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小心謹慎的改口,「小的真的只是略知一二,但是如果公子不嫌棄,小的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公子想問的是何種草藥?」
常柏行冷冷地看著他,看得趙總管渾身發毛,只能拚命抵抗想奪門而出的恐懼感,直到再也沒有多余心思去維持他在說謊時,那防備得滴水不漏的姿態之後,常柏衍這才不疾不徐的開了口。
「馬桑。」他說。
作夢都沒想到會突然听見這個草藥名,趙總管整個反應不及,渾身劇震。
他的反應讓蘇靜初的心跌進了谷底——不是,是跌進了萬丈深淵,再無一絲得救的可能。原來真的是馬桑,原來趙總管也知道,原來真的是爹,原來真的是。趙總管臉色微變,但仍以最快速度迅速恢復正常,然後歉然的開口。
「請公子見諒,小的所知有限,真的不知您所說的這個馬桑是何種草藥。要不等小的回府,向我家老爺請教過後,再來答復公子您?」他看著這個令人感覺到懼怕的公子,戰戰兢兢的問。
「不必,我可沒耐心等到那時候。」常柏衍嫌惡的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趙總管如蒙大赦,立即轉身就走,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以及那位可怕的年輕公子。不過他的心思卻沒辦法逃離,一直困在那里。
這件事當真透露著古怪,他在回程途中不斷地想,小姐突然問起已逝夫人病情的事也就算了,那位公子怎會如此巧合的向他詢問起馬桑這味草藥呢?難道說小姐已經知道當年的事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這件事除了老爺和他之外,根本沒第三個人知道。
老爺親自開的方子,老爺親自抓的藥,馬桑這味藥當然不可能寫在方子上,而他也是在一次無意間撞見老爺在抓藥時,把馬桑這味沒有寫在方子上的草藥抓進藥包里,混在其它藥材中煎給明慧夫人喝,這才會發現這個令人震驚的秘密。
那位公子說的沒錯,待在老爺身邊多年,他的確耳濡目染的熟知許多草藥與藥理,這件事連老爺都不知道。
馬桑,性味苦、辛,寒,有劇毒。主治祛風除濕,亦有鎮痛、殺蟲之效。根葉皆可用,因有大毒,只能作外用,但是老爺卻將它摻在夫人的湯藥之中,讓夫人將其喝進月復內。
剛得知這件事時,他相當的震驚與害怕,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即便說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他這個下人,只會害自己白白喪命而已。因此,他一直佯裝不知情,一直小心不透露出任何他知道這件事的痕跡,直到今天,直到剛才。
小姐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怎會知道這件事呢?離家出走之後便音訊全無,直到現在才突然回京城的目的是為了這件事嗎?夫人都已經過世了這麼多年,下毒手的又是老爺,小姐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難道還能手刃親爹為娘親報仇嗎?她這是何苦來哉?
算了,這事不是他這個下人該煩惱的,他該煩憎的是這件事他到底該不該跟老爺說,如果要說又該怎麼說?如果不說,倘若小姐將今天與他的對話告訴了老爺,那麼他到時又該怎麼解釋為何沒將這件事如實稟報呢?
趙總管眉頭緊蹙,煩惱不已。
這件事難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