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康逸夫在原先安排慕黎歡和汪傳森勘察的路線上繞了一圈,並沒有看見人,他喊著他們的名字也沒人回應,就這樣上下來回走了幾趟,直到他的手機在某個定點突然響起——
他接起,馬又芸劈頭便道︰「終于接通了!康老師,汪老師說他跟慕姊姊走散了,所以他先回到原點,我一直試著打慕姊姊的手機,可是都打不通。」
康逸夫皺眉。「怎麼會走散的?他竟然把她丟在山上自己下山?」
「汪老師說慕姊姊身體不大舒服,說要在原地休息一下,讓他先走,後來他把路線走完之後回過頭來就找不到她了,他以為慕姊姊已經回來,便先走回來了,而且因為要找人,還不小心掉進瀑布里,弄得一身濕呢。」
康逸夫再次皺眉,一顆心沉了下去。「知道了,我會找到她,你請其他老師也再幫忙找找。」
「好的,我知道,你要小心,天快黑了。」
「我有帶手電筒,放心。如果我一個小時之內還沒下去,你就打電話報警,叫人來山,知道嗎?」交代完,康逸夫切斷電話,繼續往前走。
冬天天色很快就變暗了,要是再起霧,到時尋人更是不易,康逸夫很難不擔憂。他邊找邊喊人,天還沒全黑,可他依然拿著手電筒四處照,沒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藏人的地點。
過了二十幾分鐘,他再次來到方才已經來過的瀑布旁,這次他發現瀑布邊石頭上的泥濘,又看見地上略顯凌亂的腳印一直延續到瀑布後頭,然後他看見一件白色外套——那是慕黎歡來時穿在身上的,此刻,外套被丟在草叢里,很顯然的,它的主人發生了什麼事……
他上前撿起它,是濕的。
不由得想起剛剛馬又芸提到汪傳森掉進瀑布一事,直覺認為這兩件事必有關聯性,這讓他腳步不禁加快,往深林處呼喊的聲音也益發的急——
「慕黎歡,出點聲音讓我找到你!听見沒有?你該不會听不出我的聲音吧?先前還巴望著跟我同組的,現在我來了,你趕緊給我出現——」喊到這兒,康逸夫的聲音一頓,因為他听見了前方很微弱的聲響,是小石子打在草叢里的聲音。
康逸夫很快地往聲音來源處奔去。「是你嗎?慕黎歡?出聲!」
「是我……」山林里很靜,她的嗓音輕輕從某處飄了出來。「小心……前面有洞,不要掉進來……我在洞里……」
話還沒說完,康逸夫那張俊逸好看的臉龐已出現在洞口,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身上,迷人的眼楮正緊張又擔憂地看著她。
「摔傷腳了?」他問。洞並不深,她爬不上來鐵定是因為摔傷了。
慕黎歡看著他,笑了,一滴淚從眼角滑下。「是啊,不過沒斷,只是太痛,痛得我站不起來。」
話方落,康逸夫已跳下洞。洞不大,高大的他一蹲,長腿便觸及到她弓起的腿。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他一張臂便可以把她擁進懷里,可不是他擁她入懷,而是這女人自動投懷送抱,雙手圈住他的腰,整張臉埋進他的胸前,緊緊、緊緊地抱住他——
她的身子顫抖得厲害,他被她一抱,發現她全身都濕了,不是只有剛剛撿起的外套是濕的。
康逸夫不假思索地擱下手電筒放在地上,想月兌上的外套讓她披上,慕黎歡卻抱著不放手。
「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之後你要罵我不知羞恥或什麼的都隨便你,只要一下下就好,不要推開我!」她悶在他懷里說著話,感受著他懷中的溫暖,他身上的氣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如此熟悉而懷念。
只要一下下就好……
此刻的她虛弱到極需要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的懷抱來慰藉,至少這一分這一秒,她希望可以什麼都不想地依偎在他懷中,尋求那久違的溫暖及溫柔,像是守護。
康逸夫頓了一下,沒說什麼,反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大大的手掌不斷地摩挲著她的背,為她取暖。「我沒有要推開你,只是想月兌外套給你穿,你全身濕透了,會生病的。」
她依然不管,還是把臉悶在他懷中。「我病了,你會心疼嗎?」
這個問題,很親昵,很曖昧,很不莊重,很不適合一個據說已經有男朋友的女人開口問,可她問了,用那軟軟的、虛弱的聲音,撒嬌似的,很難令人把它當成一句玩笑。
康逸夫沒有回答,心卻緊揪著,撫著她背的手緩了緩,像是無聲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跟汪傳森發生了什麼事?」他轉開話題。
听到汪傳森三個字,慕黎歡抱著他的手一緊,連呼吸都暫停了一下。
康逸夫低頭瞧她。「慕黎歡,他欺負你了?」
她沒答腔,只是往他懷里靠得更近了些。
「跟我說實話,不要瞞我。」此刻的康逸夫,嗓音低沉溫柔,帶有一種蠱惑的力量。
他在誘惑她跟他說實話,每次她不想說話的時候,他就是用這種方式讓她不自覺地開了口,而她對他這種力量一向沒有抵抗能力,以前是,現在是,未來恐怕也一定是。
「發生了一些爭執,我不小心掉進水里,他見狀上前將我拉起,我又氣又暈地甩開他,他生氣了……就丟下我走了,後來我自己沒注意,掉進洞里受了傷,出不來,就這樣。」
簡單明了,一氣呵成,絲毫沒有情緒性的字眼,听起來,這之所以掉進洞里跟汪傳森一點關系也沒有。
康逸夫眯起眼,對她避重就輕的說法很不滿意。
「當時在爭執什麼?你之所以掉進水里是因為汪傳森?否則他拉你起來,你又何必生氣。還有,你甩開他之後他應該沒有馬上走,一直追你追到瀑布後頭對嗎?因為我在那里發現你的外套,這種天氣,你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太熱了才把它月兌掉的,就算它是濕的,也比你現在穿成這樣來得御寒,而在發現這件外套之前,我是循著泥濘上的大小腳印找來的。」
還是……瞞不住他。她該知道的。
「我肚子好餓,你有吃的嗎?」
康逸夫伸手抬起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手電筒的光不算亮,但因為這樣近距離瞅著她,讓他看見了她略微腫脹的唇,那顯然被咬傷過的唇……
該死的汪傳森!
現在他就算不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康逸夫修長的指不自覺地輕撫著她的臉,神色之間卻帶著一股冷冽之氣。「我先把你弄上去,還是你想繼續待在洞里吃東西?」慕黎歡看著他,沒說話,他卻已一把將她抱起,往上高舉到洞口。「抓好攀著,我會把你推上去。」
將她推出洞後,康逸夫三兩下便爬上來,月兌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然後把袋子里的巧克力遞給她。「先吃下這個,到山下再請你吃好吃的。」說著,康逸夫蹲。「上來,我背你,越晚越冷,我們得盡快下山。」
慕黎歡沒有拒絕,因為他說的都是對的,而此刻的她也沒能力自己走下山,只好委屈他了。
她乖乖趴在他寬大厚實的背上,一手抓著巧克力啃,一手攀住他,兩人慢慢地走下山。
她的身子貼在他溫暖的背上,身上有他的大外套,身體漸漸不那麼冷了,而康逸夫背著她走山路需要很大的體力,應該也不覺得冷。
天空上,明月高掛,亮得逼眼,本是淒慘狼狽的一天,此刻卻讓她覺得幸福與寧靜。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她的柔嗓輕輕飄散在空氣中。
「你問。」
「為什麼你會來煙嵐小鎮?」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對于每個搬來煙嵐小鎮的新住民,你都很好奇?」
「當然不是<你听不出來我正在找話題跟你聊嗎?」她才不會笨笨地承認她對他的身家背景很了解,所以像他這種男人不可能跑來這種山上雲雲。「雖然小鎮很美,可是你該不會因為這樣就來到小鎮當老師吧?總有個理由,像我之所以會來這里,是因為這是我的故鄉,你呢?」
康逸夫淺淺一笑。「一定要有原因嗎?」
「你可以不說。」雖然她非常好奇,因為連馬又芸都不知道他的來歷,可見馬校長的保密功夫十分到家。
「我來找我的過去。」
慕黎歡一驚,身子僵住了。「過去?什麼意思?」
「我遺落了一段過去,覺得可以在這里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為什麼你認為可以在這里找到?」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讓人以為是錯覺、是幻听。
康逸夫笑了,不打算說下去,也不打算供出有人冒他之名捐了七年善款給學校一事。「直覺吧。」
是嗎?她當然不信。
不過,他如果不說,她也問不出答案,除非她想冒著被他發現她根本認識他這號人物的風險。
「謝謝你,康老師,謝謝你找到我,不然我應該會冷死或餓死吧?」慕黎歡很識相地轉開話題。
她身子虛,話也說得軟軟薄薄的,讓他听得很心疼。
康逸夫嘲弄地一笑。「我以為你該恨我、氣我。」
「嗯,在這之前是在罵你沒錯。」她吸吸鼻子,沒否認。
真是個誠實的女人……
「現在我算將功贖罪了?」
「嗯……」算吧?就算對他有一千一萬個怨,當他出現在洞口的那一剎那間,也都散了。
「對不起,慕黎歡,我該接收你求救的訊號,而不是選擇無視它。」
聞言,慕黎歡一愣。這個道歉很真誠,真誠到讓她的心窩驀地一暖。
他……真的接收到了,是吧?就算此刻的他只把她當成一名同事,他還是可以接收到她眼神里所傳遞的訊息,是吧?
圈著他的手緊了緊,她覺得眼眶熱熱的,鼻頭酸酸的,梗在喉間的激動差點化為嗚咽吐出。
她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怕一說出口全成了淚……
前方有幾束雜亂的燈光,接著是人聲及腳步聲,慕黎歡知道有人來尋她了,因為煙嵐小鎮就在前方不遠處。
兩人獨處的靜謐時光,竟是如此短暫。
她不舍,也得舍。
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再次重來也是一樣的悲劇吧?
人聲更近了……
一個斯文英俊的家伙沖過來,對康逸夫點點頭後,便把目光投射在他背上的慕黎歡身上,上前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傷到哪兒了?很痛嗎?抱歉,我來得太遲!」
「別這麼說,這不是你的錯……」
兩人的對話很客氣,清楚地傳進康逸夫耳里。
連身上的醫生白袍都來不及換下,這位,想必就是那個花美男醫生魏一風了。
隨後出現的是馬又芸和古若玲,馬又芸見到慕黎歡難過得都快哭出來,古若玲則擔憂地沖到康逸夫面前,想也不想便上前抱住了他——
「我嚇壞了,康老師,我還以為你跟慕老師都出事了……」她哭了出來,抽抽搭搭的,越哭越起勁。
康逸夫微笑地伸手拍拍她。「我沒事的,古老師,害你這麼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
慕黎歡的視線看了過來,康逸夫看見了,她則低下眼去。
康逸夫目送魏一風把她抱上車,又請其他人把古老師帶回家後,這才回到車上拿起手機撥出去。
「少爺?有事吩咐?」
「幫我查查汪傳森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