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楊家最得寵,剛上國小二年級的凌靈在內,所有人都非常歡迎依依來參加自家的烤肉大會,不斷殷勤招呼。
少數服從多數,雖然很民主,但少數可未必服氣。
唯一投下反對票的楊愛國,就臭著一張臉,站在熱氣騰騰的烤肉架前,氣憤到幾乎快內傷,泄憤似的用烤肉夾,猛戳架上無辜的肉片與蔬菜。他的怒氣遠比烤肉架下的炭火更旺。
靈敏的听覺,逼得他無論願不願意,都會听進身後所有動靜。
即使家里人多,他依然能清楚分辨,每個人的些微差異。
左後方靠近大門的歐式鍛鐵桌旁,楊家道場的創辦人、楊氏保全公司的負責人楊奕,跟續弦妻子宋如意,還有女兒、外孫女同坐,桌上滿是新鮮水果。宋如意削著水果,楊家唯一的女兒,跟同樣被寵到無法無天的外孫女,盡聊些芝麻綠豆雞毛蒜皮小事。
換作是平時,他或許有興趣參加老爸、小媽、小妹和外甥女的閑聊,回應詼諧逗趣的話語。但是,他這陣子心情壞透,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今天更是火上加油,怒上添怒。
明明庭院寬闊,哪里都可以坐,他那三個哥哥就偏偏都把椅子拿到大陽傘下,圍繞在依依身旁,像是這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搶著要得到她的注意,個個都使出渾身解數。
「依依,想吃什麼、想喝什麼都跟我說,我去幫你拿就好了,」楊忠國體貼入微,為她調整陽傘,確保她坐的地方舒適陰涼。
「屋外熱,太陽又大,你可不要曬昏頭了。」
被眾星拱月的她,羞澀的微笑道謝,女敕白的肌膚浮現好看的嫣紅。「謝謝,我不怕太陽,曬曬陽光其實挺舒服的。」
「喔,太好了,懂得享受陽光的女人可不多。」
「難怪你氣色這麼好。」
男人們交相贊譽,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著,甚至還問起她用的保養品,听見她什麼保養品都沒用時,就說她是天生麗質、清秀佳人,沒有化妝就已經素雅迷人,要是化妝後絕對顛倒眾生。
烤肉夾牢牢按住一塊肉,烤得那塊肉滋滋作響,被炙燒得留下痕跡。楊愛國臉色陰沉,愈听愈不爽,強忍著沖動,才沒有再摔烤肉夾,浪費上好的食材。
不怕太陽?
他額角的青筋,持續抽搐著。
先前她明明就宅在家里,徹底的晝伏夜出,怕陽光怕得像吸血鬼,只差沒有住在棺材里面,被他逼著出門運動時,還包得像顆粽子,現在居然對別的男人說,曬曬太陽挺舒服的?
「你搭過吉普車嗎?」楊孝國問道,不著痕跡的挪了挪椅子,靠得比其他兩人都近,露出向來只對美女展現的迷人笑容。
「沒有。」她誠實回答。
這下子,他連右眼下方的肌肉都在抽搐,烤肉夾握得更緊。
不關他的事!
他媽的她想跟誰出去關他屁事——
殷勤的勸誘再升級。
「那麼,等一下吃完烤肉,我開吉普車載你去海邊看夕陽。」
烤肉夾瞬間被捏得變形,發出嘎嘰的聲音。
听覺跟他同樣敏銳的三只大,肯定都听見了,卻沒有一個肯退開,全都在垂涎清純的她,更別說是放棄。
「來,先喝罐啤酒,冰透了最好喝。」孝國拿出一瓶冰啤酒,送到她面前,體貼的拉開拉環。
沒想到拉環一開,泡沫就咕嚕嚕的涌出來,落在她的衣服上,男人們的手都伸出來,同時往她身上探去。
「啊,抱歉抱歉,」
「你是怎麼回事?」
「這罐大概先前被搖晃過了。」
「還不快去拿毛巾!」
「依依,對不起,這家伙就是笨手笨腳的。」
楊愛國听得咬牙切齒,凶狠的回眸,映入眼中的景象,讓他頭一次興起弒親的念頭,恨不得手里拿的是鋒利的斧頭,而不是烤肉夾。
手!
那些手是在做什麼?
啤酒泡沫也沒有多少,需要三雙手同時出動,在她身上東模西模嗎?
而且,泡沫被掃除後,那些手明顯多逗留了幾秒,看得他差點把牙齒咬碎,眼楮都快噴出火來。
干淨的毛巾拿來了,問題是,卻不是交到她手里,而是由始作俑者,也就是邀請她去看夕陽,又弄濕她衣衫,明顯心懷不軌的楊孝國服務,一下又一貼的擦拭,直到確認衣衫徹底干透。
「沒關系,沒事的,已經干了。」她面紅耳赤的說著,歉然的伸手拒絕再次遞上的冰啤酒。
「抱歉,我不喝生冷的飲料。」
「生冷的飲料傷身,不喝是對的。」楊仁國黑眸一亮,將孝國擠到一旁,把手中的出于鶯歌名家的作品,釉彩溫潤如玉的三度燒陶瓷茶杯,送到清麗佳人面前,在空杯內倒入香氣四溢的熱茶,琥珀色的茶湯,在淺淺的杯底蕩漾。
「來,喝這個。」
推掉冷飲又送上熱茶,三兄弟的攻勢嚴密,猶如牢不可破的鐵三角,保持氣氛熱鬧滾滾,不但沒有冷落她,還暗中較勁,彼此有默契,還考慮到兄友弟恭,從大哥先開始、老二續攻,目前輪到老三出手。
至于排行老四的那個,則是站在一旁,氣得只差頭上沒冒出煙來。他的黑眸直瞪,雙手握得死緊,強大的力道,把德國雙人牌的鋼制烤肉夾捏得變形,烤肉架上的肉片與蔬菜,已經焦黑一片。
依依不好推辭,加上茶又好香,于是才在男人們的注視下,柔女敕的小手接過茶杯,紅唇輕貼邊緣,淺啜了一口後,立刻低聲驚呼,俏臉上滿是訝異。
「真好喝。」她真心說道,女敕軟的舌尖,在唇間淺探而過。
「有種甜味。」她沒有喝過這樣的茶。
「這是梨山的烏龍茶,我朋友的茶園種的,找時間我帶你去。」倒茶的那家伙可得意了,明知上山需要過夜,卻隱瞞不說。
「你是寫小說的,取材最重要,可以拿來作參考,對吧?」他積極勸說。
清麗的小臉抬起,沒有半點防備,乖乖點頭贊同。「謝謝楊——」她不太確定,「抱歉,我一下記不住,你是楊——」
「仁國。」他笑眯眯的說,靠得更近、更近、更近——
太近了!
楊愛國眼前一陣發黑,再也忍受不住。
「夠了!」他厲聲制止,丟下烤肉夾,大步走過去,抓起依依縴細的手腕,「你跟我進來一下。」他用力拖著她,嚴厲的視線掃過哥哥們,只差沒有像猛獸般齜牙咧嘴,宣告對她的所有權。
男人們沒有動彈,只是靜靜挑眉,個個神情興味盎然,表情各異的看著連聲道歉的客人,被弟弟拖進房子里。
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每走一步就像在地上釘下一個釘子,入門後一轉,才進廚房就火山爆發,朝著踉蹌的小女人,粗魯的大吼大叫。
「你那是什麼態度?」他傾怒聲質問,居高臨下的俯視眼前滿臉通紅、神情無辜的小女人。「你就沒有警覺心嗎?為什麼跟陌生男人那麼親近?」
陌生男人?
被拖進屋的依依,被指責得莫名其妙。「他們不是你的哥哥嗎?」她不解的望著一那張怒意滿到灼人的俊臉。
「那又怎麼樣?」他咄咄逼人,靠得更近。「對你來說,還是陌生男人。之前,你什麼人都躲,尤其是男人,躲到想逃離鎮上,現在連被包圍了也不知道該自保!」
「我只是想維持禮貌。」這就怪了,他先前冷冰冰,連多看她一眼都厭煩,怎麼現在反倒吹毛求疵起來,像是她跟男人交談,就是滔天大罪。「再說,他們人都很好。」
「好?」
平地一聲雷,轟得差點連屋頂都要掀了。
「你的戒心都到哪里去了?被狗吃了嗎?」他大吼大叫,妒火攻心,只差沒嘔出血來。「才第一次見面,手就伸到你身上亂模,瞎子都看得出是沒安好心,你卻笨到不曉得要躲。」
被罵得火大,膽怯咻咻咻的消失,依依臉色也變了,伸出修長的食指,往前方結實的男性胸膛,猛力戳戳戳戳戳。
「他只是在替我把衣服擦干,況且你還不是第一次見面,就模我的胸部?」她的記憶力可好得很,清楚記得那時他有多麼無賴,趁機吃她豆腐。
「媽的!」他口不擇言的咒罵,幾乎想伸出手,用力搖晃她的肩膀,看看她腦子里還有沒有半點腦漿。「你是笨蛋嗎?我那時就是對你沒安好心!就像孝國剛剛也只是趁機吃你豆腐!」當初的企圖,他自己也是現在才看清。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被穿著卡通睡衣,雙眼像小鹿般無辜,行徑小小古怪,藏著少女心思的小女人吸引。
有幾秒的時間,依依完全呆住了。
然後,羞意襲來,她雙頰發燙,窘得想鑽個地洞躲進去。
這、這種告白太剌激,無賴到根本無恥的程度,就算真有這種心思,也都是藏在心里,哪有人像他吼得這麼大聲的?
「你、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你這樣想,他們未必如此。」她臉紅紅的,不相信自己魅力無敵。她不在乎吸引誰,只在乎他願意說出,深受她的吸引——
他會說出來,代表著,現在她也還能吸引他嗎?
希望浮上心頭,眼眶一陣熱燙,跟先前躲在咖啡館外,被他瞧見那樣,眼慢慢變紅,只是情緒天差地遠。
那時,是傷心,此刻卻是難以形容的欣喜。
這是吃醋嗎?是嗎?
她咬著女敕女敕的唇瓣,不敢問出口,只顧看他大發雷霆、破口大罵,即使如此他還是好看得很迷人,男人味十足,讓她心頭小鹿亂撞。
「什麼君子?」不知泄漏太多的他,還在氣頭上,一手指向廚房的窗外。
「那幾個家伙跟我同父同母,腦子里想的跟我絕對差不到哪里去,全都是下流胚子!」
毛玻璃外貼著幾個可疑暗影,三個大男人站在外頭,厚著臉皮偷听,蔚房里每句話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指控入耳,其中一個挑起濃眉,頗不以為然的低聲抱怨︰
「誰下流了?」他可是堂堂正正做人。
誰知立刻有人接腔,同樣小聲。
「你。」
另一個也點頭。
「同意。」
「喂!」
兄弟鬩牆即將開打,籌劃與執行一手包辦的少婦,用食指貼住唇,警告哥哥們住口也住手,免得打擾里頭那對,好不容易又開始對話的兩人。
「閉嘴閉嘴,仔細听。」她下令。
妹妹的霸道,哥哥們最是知道,況且有好戲可听,這時候內訌實在可惜。三人決定交換幾個眼神,達成和平共識,維持相同姿勢,繼續往下听。
蔚房里頭,咆哮繼續傳出,其實不用偷听,就連坐得比較遠的凌靈都听得一清二楚。
「還有,搭吉普車去看夕陽,孤男寡女在車上,你就不怕被那家伙吃了?他可不像我這麼有耐心,陪著你慢慢耗!夕陽都還沒沉海里,你就會被他吃干抹盡了!」他握住胸前的女敕指,用力槌著心口,咬牙提醒。「你逃離我,卻要跟別的男人出去?」
這句質問,帶著痛也沾著酸,連傻瓜也听得出來,是純度高達百分之百的嫉妒。她心頭一軟,紅唇輕顫,低聲說道︰「我沒有答應去海邊。」
惱怒中的他沒听見,繼續數落。
「更別說是茶園,偏僻又必須過夜,你知道他用這招,拐過多少女人上山嗎?」他愈說愈氣,事情跟她有關,就理智全失。
「到時候夜里太冷、房間不夠都可以當借口,他說不定模進你被子里,還會說這是幫你取材!」
紅唇往上揚起,笑意隱隱。
她都不知道,他的想象力這麼豐富,連媲美小說情節的遭遇,都事先為她預想到了。他把她說得好傻,天真又單純,忘了她的心防只為他松懈,除了他之外,不願也不想跟別的男人獨處。
「我沒有答應去茶園。」她耐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