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天,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刻,無數的火把卻照亮了璟王府,王府總管領著一班手腳利落的護衛在後院搜羅。
王府里的丫鬟全被集中起來,等著副總管按名冊點人,她們緊挨著彼此,偷偷交頭接耳。
「喂喂,听說了沒?」
「什麼?」
「前兩天鈺兒不是頂撞了總管,遭一頓狠打,躺了一天都沒能下床,總管也真是夠心狠的,那麼小的丫頭,打成那樣也不給請大夫,听說跟她同房的小翠嚇都嚇死了,一整宿都在探她的脈搏。」
「死了?」有人抖著聲音問。
「要是死了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大陣仗。」
「什麼意思?」
「听說今早小翠起來時沒看見鈺兒,以為她去府里的醫務間找藥了,也沒在意,結果到了傍晚還是不見人影,找遍了後院還是沒下落,就趕緊報上去了。」
「難不成是逃了?」有人驚呼。
「肯定是了。」
「這個鈺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賣身契還在王府,就算逃出去又能怎麼樣?」
「那丫頭性子倔,老愛跟總管頂嘴,看也知道是個不老實的,我早猜到她會干出這種事。」
副總管听見她們議論紛紛,凶惡地斥道︰「你們幾個少在那里嚼舌根,叫什麼名字,一一報上來。」
一群女人這才住了嘴,恭敬的輪流報上名字。
此時,與王府相鄰的暗巷里,一道瘦小且傷痕累累的人影正伏在牆邊不敢有任何動作。
此人正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璟王府里逃出來的鈺兒。
她一臉驚惶還發著高燒,身子四處都是皮開肉綻的傷痕,但她情緒勉強還算鎮定,否則也沒辦法順利的逃出璟王府。
外頭忽然有騷動,她屏住呼吸更往暗巷里縮,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觀察大街上的璟王府人馬。
「快點找!一定要把那個賤丫頭找出來!」王府總管帶頭吆喝著,後頭浩浩蕩蕩跟著一群身穿青色便衣的王府護衛以及手握火把的家丁。
暗巷里的鈺兒縮了一縮,將背完全緊貼著粗糙的牆面,仰臉看向黑壓壓的夜空,直至此時她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明明是孫楠鈺,怎會突然成了璟王府的丫鬟鈺兒?
剛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沒死還變成了另一個人,真的是嚇得半死,而最重要的是,她人竟然在璟王府里!
人人都知璟王府是京城中最招惹不起的存在。璟王赫連桓是皇帝的同胞弟弟,此人個性不羈,雖然是皇家子弟卻不受皇室規矩所拘束,總是獨來獨往,行事作風難以捉模。
照常理說,對于這樣性情無法捉模的兄弟,皇帝應該是很忌憚的,但事實並不然,相反的,皇帝還相當疼愛這個相差了十多歲的弟弟。
原因在于兩人是同母所生,且赫連桓無心于政治,自小就喜好金石古玩又善于管理財政,對于賺錢之事的興趣遠遠大過于政事,因此皇帝對這個弟弟相當放心。
不但如此,由于赫連桓在稅賦上極有見解,皇帝索性將戶部交由他掌管,就連戶部尚書也得听令于璟王,京城中的許多官販之事,諸如嚴令規定只得由官方販賣的鹽、鐵礦、某幾類酒等,這些利益調配等事全掌握在赫連桓的手上。
民以食為天,這些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賦稅官鹽等大權落在赫連桓手中,對老百姓來說,璟王儼然就是官民極欲巴結攀交的民間皇帝。
京城中有無數的富賈巨商前僕後繼想巴結他,只是此人性子本就難以捉模,豈是說巴結就巴結的。
素聞,璟王府治下頗嚴,過去曾有丫鬟行為不檢妄想爬上璟王的床,結果被打一頓扔出璟王府,雖保住了半條小命,只是從此這個丫鬟也沒人敢收留,就這樣消失了。
孫楠鈺皺了皺眉,不禁覺得老天爺還真是捉弄人,在死前讓她被劇毒折磨,重生後又成了璟王府的丫鬟,而且這個鈺兒還帶著一身皮肉傷,一定是干了什麼惹人厭的事,如果她頂替鈺兒的身分,日後在璟王府還有活路嗎?
思及此,加上她本來就不認為自己該留在璟王府,因此孫楠鈺才毅然決然的逃出了璟王府。
此時,孫楠鈺感覺身子的高燒越來越猛,她扶著額慢慢滑坐在地上,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
不,不成,不管眼前是什麼情形,總歸她是活了,上天既然賜給她一條新生命,她絕不能白白浪費,她要撐下去!
靠著僅存的力氣,孫楠鈺站起身確定外頭沒有璟王府的人馬後,努力打起精神,朝著與相反的路線迅速離開。
已近三更天,天色黑得嚇人,她嬌小的身影走在杳無人跡的街道上更顯得單薄可憐。
她身上裹著一件從某個丫鬟房里偷來的素面披風,正好掩住一身丫鬟服飾,因此也不怕被人撞見。
在京城打滾了這麼久,她對城里的街道了如指掌,不過這一帶是酒樓林立之地,她雖然來過幾回但也沒這麼熟,怎麼說她都是女人家,對于這些聲色場所自然是有所回避。
「喂,你受傷了?」驀地,一道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孫楠鈺心頭一緊,先是防備的抓緊披風,而後才轉過身順著發聲處看去。
那是一個長相艷麗,穿著卻相當樸實的年輕女人,看上去約莫二十出頭,可是眉宇間卻有著跟年紀不相符的沉穩。
她不敢隨便出聲,就怕這女人也與璟王府有關聯,稍有個不慎,她很可能就會被抓回璟王府。
雖然現在借著鈺兒的身體活過來,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孫楠鈺,她沒有理由留在璟王府,因此死活她都不想回那兒。
「是啞巴嗎?」艷麗的女人朝她走來。
孫楠鈺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站在原地,兩眼戒備的盯著那女人的一舉一動。
許是瞧出她的防衛心,艷麗女人對她釋出善意的笑容,滔滔不絕的說︰「你別怕,我是一品天香樓的老板娘,我叫謝孟芝,不是什麼壞人。」
「一品天香樓的老板娘?」孫楠鈺愣住。
這兩年一品天香樓的名號在京城炒得風風火火,一間原本快要倒掉的破酒樓被老板以月兌手爛攤子的心態隨意盤給了一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年輕姑娘,在那姑娘的巧手經營下,酒樓從此聲名大噪,無論是富商巨賈或是販夫走卒,人人競相來此一嘗酒樓名菜,一睹傳奇老板娘的風采。
眼前這模樣艷麗的女人,就是名動京城的一品天香樓老板娘?
「相信你也听說過我的名字吧?這下你應該可以放心了。」謝孟芝見她臉色蒼白,兩頰卻泛著不尋常的紅暈,心想她應該是發燒了。
孫楠鈺不敢大意,即便對方是個女人又主動釋出善意,但是連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都信不得,一個無親無故的陌生人又怎麼能隨便相信。
思及此,孫楠鈺往後縮了下。「謝謝你,不過我得走了。」
「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你病了,是不?」
「我……我有急事,得走了。」
就怕自己的身分泄漏會惹來更多麻煩,孫楠鈺轉身就想走,不料,她視線一花,身子頓時搖搖欲墜的往後倒。
見狀,謝孟芝立即上前扶住她。
這一扶可不得了,她的身子燙得令謝孟芝心中一驚。「小丫頭,你身體都燙成這樣了還想去哪兒?」
孫楠鈺高燒得厲害,已經支撐不住,但是听見謝孟芝那句小丫頭,她下意識就低喃著反駁,「我不是什麼小丫頭……我是孫楠鈺……」
謝孟芝靠得很近,自然也听見她的話,心中不禁又是一驚。
孫楠鈺?是那個「百寶行」古玩店的孫楠鈺嗎?可是那個孫楠鈺前兩天因為得了急病已經發出了惡耗,這兩天酒樓里都有人在議論這事呢。
謝孟芝端詳起懷里的小丫頭,她容貌清秀,身形瘦小,怎麼看都只有十五六歲,而孫楠鈺听說今年已經二十出頭了,這小丫頭怎麼可能會是她。
想著,她掀開披風,發覺小丫頭竟然穿著綠梅粉衫的丫鬟服飾,當下大愣。
她是璟王府的丫鬟?
眾所周知璟王府是何等的富貴人家,即便是下人,吃穿用度也好過尋常百姓,加上璟王府治下頗嚴,人手又繁多,為了便于管理,璟王府的丫鬟奴僕們都有嚴格的衣飾規定,哪怕這些人出了府也能一眼辨認。
稍早酒樓正要打烊時才听說璟王府今兒個很熱鬧,內宅里似乎出了什麼事,弄得人仰馬翻……
莫非這事跟這個小丫頭有關?
無論如何,既然讓她謝孟芝踫上了,總歸就是有緣,她不能見死不救,先把人帶回酒樓,等人清醒了再說。
心中打定主意,謝孟芝趕緊喊來了掌櫃與跑堂,三人一起合力將小丫頭扛回酒樓。
「青嵐……你快走……別管我了……你快走……」
夢見了貼身丫鬟慘遭毒手的惡夢,孫楠鈺忽然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張陌生的女子臉龐。
她愣住,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只能瞪著那女子充滿關心的臉。
「你醒啦,正好,這藥也熬好了,趁熱趕緊喝了吧。」謝孟芝幫她端來了湯藥。
「你是……一品天香樓的老板娘?」她有點呆滯的接過藥,緩緩的一口喝下。
「你還記得啊,看來高燒是真的退了。」
「是你救了我?」
「是我請來的大夫救了你。」謝孟芝打趣地說。
「謝謝你。」孫楠鈺真心的道謝。
「我已經听說了,璟王府有個丫鬟私自逃出府,你就是那個丫鬟吧?」
孫楠鈺一愣,立刻搖頭。「不,我不是。」
「可是你穿著璟王府的丫鬟服飾,身上又全是被鞭打的傷……」
「老板娘,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璟王府的丫鬟。」她的態度十分堅定,神智清明,兩眼也炯炯有神,怎麼看都不像是胡言亂語。
「那你是誰?」
她咬住下唇,遲疑地看著謝孟芝。能告訴這女人實情嗎?死而復生這種事,會有人相信她嗎?
「你別怕,既然我救了你就不可能會害你,也一定會幫到底。」
似是看出她的擔憂,謝孟芝斬釘截鐵的做出保證。
孫楠鈺望著她,雖然心中有所顧慮,可最後還是決定如實坦白,「我是孫楠鈺。」
沒想到,謝孟芝居然不驚不訝,只是順著她的話往下問︰「百寶行的那個孫楠鈺?」
她點了點頭,心底開始忐忑。
「但是你長得跟她不像,你確定你自己是孫楠鈺?」謝孟芝非常冷靜的問。
孫楠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似乎可以信任這個人,于是她將自己死前所發生的事以及醒來時變了個人的經過,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謝孟芝面沉似水的听著,從頭到尾沒露出半點驚訝或是不信的表情,鎮定得連孫楠鈺都暗暗感到愕然。
素聞一品天香樓的老板娘是個奇人,原以為是訛傳,沒想到謝孟芝本人真的如此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