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東方旋冰的第一場戰役,是上頭幾個兄長小心翼翼,盯了又盯,派了大批援軍、他自己提都不想提的馮瀾城之戰——老三重兵圍城,老五的夜行部隊癱瘓整個城內的機關要塞,一柄抹了毒的刀子還抵在馮瀾城太守的脖子上,城里的軍頭和官差早就全成了自己人……對方不投降行嗎?
在東方旋冰正式加入戰役那年,幾個哥哥其實都已經有了實戰經驗。東方騰光和東方朧明這兩家伙就秘密跑到大燕去,兄弟倆聯合佔了座山寨,一個當寨主,一個當軍師,以土匪頭子的身分打散了許多蕃王的結盟——某人可笑的土匪頭子扮相,當然是其來有自。若不是世人根本沒見過東方家老三,哪容他自吹自擂易容術高超?
東方旋冰的軍隊,是在傍晚離開龍謎島。龍謎島優秀的戰船能在次日丑時左右就到達馮瀾城,展開黎明前的奇襲。
花雨桓並不在那些為戰士送行的隊伍當中,東方旋冰也早早上了船,一身黑斗篷和皮甲,氣吞天地,昂揚筆挺地站在船頭。他知道花雨桓沒來送他,他也知道她就站在能俯視這座海港的山頂上,一個人看著船隊出行,所以他有點傻氣地站在船隊最前方,心里不承認,可無非就是想讓她看得清楚些。
他當然啦,她又不是有千里眼,能看得見他?但花雨桓的能力確實能感應到他心里的傻念頭,不由得有些莞爾。
經過永安王世子的事後,東方旋冰就盡可能小心地不讓她的閨譽受損,深夜絕不流連芝園。但昨夜實在難忍將要分離的彷徨不安,仍是偷偷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來到花雨桓念書畫圖的塔樓之頂。
花雨桓顯然不打算睡了,窩在窗邊發愣,一見他到來,兩人沒有多余的言語,她飛撲而來緊緊地抱住他,而他也戀戀無法放手,將臉深埋她頸間。
他的不安顯然比花雨桓更甚。因為這丫頭當晚其實正思考著她的能力能運用到哪個程度?父母留下來的書信,字里行間彷佛怕她錯用能力,讓天下大亂,她思考著自己難道真有那樣的本事?
話說回來,她從未試過,也從未有那興致。
那一刻,她感覺到東方旋冰的寂寞。比不安更深的寂寞,因為從他倆相識開始,他們就不曾相隔兩地地分別。
這是依賴,是習慣,還是愛?他們不需要,也不曾思考有何分別。花花世界里的人們彷佛擁有更多的選擇,換來的卻往往是更多的迷失,畢竟虛妄的假象和謊言實在太多了。
至少,他們擁有的是絕對真誠的彼此。
她想安撫他,也想「吃掉」他——呵呵,女人對愛與欲的覺醒向來就比男人更早,他還作著模不著頭緒的春夢時,她已經察覺男人與女人的差異,那種看不見的暗潮和蠢動,並且去思考,去研究,去算計。
但她還不打算讓他開竅。
進了兵營里,同儕間的影響是遲早的,行軍打仗,就會有軍妓,她恐怕不可能盯著他一輩子。但話說回來,她還是想賭賭看,終歸輸了也不礙事。
花雨桓抬起頭要吻他,但這回,東方旋冰卻捧住她的臉制止了。
他希望,這一次由他起頭,也由他宣誓。于是他慎而重之地,試探性地在她唇上輕輕一琢。
花雨桓酡紅卻帶笑的容顏激勵了他,讓他迫不及待地加深這個吻。
不再淺嘗即止,而是綢繆纏綿,吸吮著,舌忝吻著對方的氣息與柔軟,也要深深地奉獻自己滿心甜蜜的溫存。
幾乎無法停止,也不願停止。
他濕潤的眼眶甚至隱隱討饒之時,嬌柔地制止了他。
若在幻境里,他肯定已經化為尖齒森森,銳爪鋒利,肌肉糾結,強悍得驚人的野獸,而她依舊柔軟甜蜜,手無寸鐵,張開了手臂,自己毫無防備地擁牠在懷。
但她只要一個微笑就能溺死他。
東方旋冰喉結滾動,強自吞下了一聲壓抑的嗚咽與申吟,但仍是舍不得放開她。
花雨桓小手貼上他的臉……呵,誰才是禍水?這男人白皙俊臉上泛起情潮沸騰的紅暈,迷人的唇因為吻而紅艷泛著光澤,一對眼楮泛著水光,是想勾引誰啊?她有些惡意地用手指挑逗地刮著他的臉,「乖乖的,不準看別的女人,不準找軍妓,要是有女人投懷送抱,就把她送給下屬,要是有什麼王爺、蕃王想送女兒和妹妹給你,就說你不方便接收。否則,我就不理你了。」
「……」東方旋冰其實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比起兄長,他對世俗間的權力游戲與規則,根本一無所知。
在龍謎島,可沒有誰會把女兒和妹妹當禮物送人,他們家想生一個都生不出來,還送人哩?!想得美!
他覺得莫名其妙,但仍是點點頭,「好,我會記得。」
見他一板一眼的呆頭鵝模樣,花雨桓知道自己根本是吃定他太單純,忍不住失笑,拍了拍他的頭,「乖。」
東方旋冰不知她心思,滿心滿腦都是即將到來的分別。他看著她好久好久,才想出一句話來,「要好好吃飯。」
「……」花雨桓有些無語,仍是笑著點頭,「我會,你也不要讓自己餓著。」
她想他不用她叮嚀這些,但仍是道。
東方旋冰早有自覺自己出生未足月,多年來始終以軍紀般的規律來約束自己,這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想保護所有深愛之人,也讓他們安心。花雨桓是最懂他這些單純心思的。
「不要吃少了,」他繼續道,「你變胖也不打緊,我會變強,一定不會抱不動你。」
「……」她手有點癢,光潔的額頭青筋畢露,笑容更加甜如蜜,「你沒有別的可以說嗎?」
東方旋冰沒察覺她被他氣得牙癢癢的,很認真地想了又想,「要睡飽。」
「哦。」
「不要太晚睡。」
沒有其它比較貼心、比較甜蜜一點的話了嗎?她無奈地點頭,「好。」
「天冷了記得多穿件衣裳。」
「你也是。」她無奈又好笑地道。
「不要悶在屋子里,多到外頭走走,動一動。」
「哦。」花雨桓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料想他會持續地將日常生活里可以念的都叨念過一輪,于是她決定腦袋放空,只用「嗯」和「哦」來應付他的嘮叨……啊,難得他開口用講的,過去都只是在她心里碎碎念呢!她該感動嗎?
他一直待到很晚,念到很晚,也看著她發愣到很晚。除了叨念她,他其實真的不是個有情趣的男人,只會看著她發呆。東方旋冰也不禁想起唯一的弟弟,總能妙語如珠,逗她開心。
每當他看著芄芄被弟弟逗得笑紅了臉,他心里真的好苦好苦,忍不住怪自己不是一個擅于言辭的男人,不懂逗她開心。
如果他有不測,盡管心里無比酸澀,他仍是希望艷火替他照顧芄芄,包括替他履行對花氏夫妻的約定。
會有那一天嗎?在即將到來的分離之前,這個想象的未來盡管無比苦澀,但卻是芄芄最安穩的保障,他告訴自己絕不能自私。
花雨桓靠在他身畔,感覺到他心上那些苦悶,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壞心眼地繼續偷吃他豆腐,小手整晚沒停地在他全身上下模模又拍拍,惹得東方旋冰只能紅著臉,偷偷閃避……其實也沒有閃得很甘願,但多少也是要閃一下,要不她都要模到不該模的地方啦!
他要把她推給艷火,都沒問她答不答應?她可是花雨桓呢!
夜深了,花雨桓仍是要他回寧園去好好睡一覺。臨去前,她拉住他,逼他彎下腰來,在他額前印下一吻。
在她心里,那是誓約之吻。
「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我。我會守護著你。」
在東方旋冰投入戰役的最初,沒有人預料到這名少年即將締造真正的戰神傳說,包括他自己。
東方朧明料得沒錯,東方旋冰的加入對戰事有絕對的優勢,但就是他的兄長們也不可能猜到東方旋冰真正的「優勢」。
奪下馮瀾城之後,馮瀾城所在的浦州,聯合臨近浦州的蕃主回瀾王,以捉拿東方家反賊的名義要奪回馮瀾城。
浦州州牧對軍事一竅不通,但回瀾王身邊的軍師卻是既陰險又難纏,早就讓東方家老三吃過悶虧,老三原本極力反對讓六弟與回瀾王正面交鋒,要身先士卒,自個兒把回瀾王的領地打下來再說。
在他們兄弟輕取浦州之後,緊接著就是一舉剿了回瀾王的老巢。
回瀾王這老狐狸卻來個金蟬月兌殼,聲東擊西之計,東方騰光一舉擊潰回瀾王的軍隊,手刃了讓他吃過悶虧的大將,但他擄到的回瀾王卻只是個替身,真正的回瀾王和他的軍師,老早已經和西邊的盟友會合,準備給予率兵西進通州隘口的東方旋冰軍隊致命一擊。
隘口駐軍統領接受了回瀾王軍師的計策,密謀詐降,先引東方旋冰的軍隊進隘口,回瀾王再從後方包夾。而即便猜到駐軍統領詐降,東方旋冰原就是奉兄長之命取下通州隘口,以取得進入京畿的重要通道,他也不可能後退。
東方旋冰的性格是,不管情勢如何,埋頭苦干,穩扎穩打就對了。
「這一役就能讓天下人知道,戰無不克的龍謎島,只是夸大其辭罷了!」
回瀾王的軍師安排的埋伏,偷襲了東方旋冰所在的主力部隊,東方旋冰的雙眼被敵軍的毒箭所傷,雖然箭矢並未真正射傷他的眼楮,箭上的毒卻仍是令他失去視力,雙眼流下黑血。
他身邊的部下,在那一刻都慌了。東方旋冰握住劍柄,在那當下只想著該如何讓他的部下全身而退。
少年初展翅,便嘗絕望滋味,但他卻沒有一絲氣餒與力不從心的恐懼,他在很小的時候嘗透了,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放任自己軟弱無能。
也許,他能夠引誘敵軍,讓他的部下離開。當下他只有這個念頭。他也許已經是個瞎子,只會拖累兄弟,但他的部下不能白白送死。
「小將軍,對不住!是屬下護駕不力!」
東方旋冰听得出來,他的副將也慌了,堂堂七尺男兒,哽咽地對著他哭喊,東方旋冰正想開口安慰他,一股熟悉而眷戀的感覺,沁透他四肢百骸與心脾。
旋冰,別怕,我來了。
我受傷了……他原想問她,該不會是偷偷跑到前線來吧?但隨即他們相連的心靈讓他「看見」了,花雨桓正立于衡堡的高塔上,閉上眼,面朝大燕所在的南方。
我知道。這傷沒有大礙,軍醫能搞定它。現在,我跟你在一起,我們拿下這個鬼關口,把它改名叫玄兵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