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養傷,花九重夫婦帶著依然活蹦亂跳的桓桓拜會龍謎島領主、衡堡堡主東方耀揚時,已是一個月之後。
龍謎島可不是個彈丸之地,要前往衡堡所在的明珠城,他們夫妻倆帶著個小丫頭,就是搭上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也得花上三天才能抵達。
大人的事兒,小丫頭可沒心思理會。
這個島好漂亮啊!還有好大好壯觀的城堡哦!
小不點兒一個的花雨桓,圓滾滾粉女敕女敕的臉蛋,像能掐出水來似的,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笑起來時,彎成小月亮,梨渦甜甜地招搖,再用她綿軟如蜜的嗓音有模有樣地向人問好,真是走到哪,大人就疼愛到哪;清早行經一座農村,一個老婦人給了她一串葫蘆果,正午來到一家客棧,客棧老板笑咪咪地買了小鈴鼓逗她玩兒,到了傍晚住進了衡堡,堡主夫人見了她,也喜愛得不得了,直說要把這小不點兒留下來當兒媳婦。
因為一些緣由,花氏夫婦暫時在衡堡住下。
對小丫頭來說,就是換個探險的地方,她可開心哩。
身為堡主的貴客,衡堡又只有六位少主,難得冒出這樣一個小嬌客,整座衡堡還真是任她暢行無阻。小丫頭也鬼靈精得很,她總是能在爹娘急著找她時,立刻從某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
畢竟,她知道,若是讓大人找不著,下回她可就不能再亂跑!
這一天,趁著爹娘又不知忙什麼去了,小丫頭在城堡里繼續她未完的探險。
耿青向來只給女兒穿粗布衣裳,實在是她很明白這小鬼靈精,表面上安分乖巧,但每次她回來時,白衣裳一定變黑衣裳,都不知這丫頭怎麼能把自己搞得像小泥球似的。
此刻,小丫頭正趴在某座花園的某一處花圃里,手肘撐在泥地上,小臉早已沾滿了泥巴。
這兩天,她發現了這座神秘的花園!
為什麼神秘呢?
她在衡堡里,不管走到哪兒,僕役或東方家上下,只會笑咪咪地說︰「要當心,別受傷了喔!」
但每當她接近這座花園,總會有僕役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小祖宗,這里不可以進去。」
東方家的哥哥們則會對她說︰「這里有人在養病,換地方玩耍去吧。」
身為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她當然知道,生病是很不舒服的,生病當然要好好照顧身子,看病養病,所以好孩子知道有人在養病,絕對不能去打擾!
可是……
好難過……好悶……
看!又來了!她一直听到有人在求救!就在這座花園的深處,從那棟漂亮的大房子里發出來的!
桓桓湯圓似的粉女敕臉蛋,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像個成熟的大人那般雙手交握,搭在下巴,認真地思考著。
身為一個好孩子,發現有人在求救,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于是她開始匍匐前進,目標是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藉由花圃的掩護,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她今天穿了成套粉櫻色的衣裳,柔軟的頭發在雙耳上方各扎了顆小包子,當她來到大房子的窗台下,爬出花圃時,粉櫻色已經變成了泥灰色,包子插滿了樹葉,小圓臉也灰撲撲的。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她拯救屋內的人于水深火熱的決心。
屋里平日有兩名僕役──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從未自覺這些感知已經超越常人,但她的父母已經察覺了,尤其是在經歷海上那一役之後。慶幸的是花氏夫婦心里早有準備,他們知道作為桓桓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引導她控制並隱藏這樣的能力。
一名僕役離開去抓藥,另一名則在耳房偷偷打著盹兒。于是花雨桓爬出了花圃後,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階,然後推門而入。
可不是她要這般鬼鬼祟祟,而是不想吵別人睡午覺罷了。小不點兒躡手躡腳地進到求救聲的主人所在的臥房。
衡堡什麼都大,大概是因為龍謎島的男人個個高頭大馬的關系。那床鋪對個頭本就特別嬌小的花雨桓來說,還得踮起了腳尖才能看清床上那人的睡顏。
她只知道求救者是個男孩子,想不到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美人呢!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四柱大床上,看起來好可憐好寂寞啊!
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倒也是挺懂欣賞美人的,當下露出一個垂涎的笑,稚女敕的小臉雖不顯猥瑣,紅紅的臉蛋,笑咧了微濕的嘴角,亮晶晶的大眼滿是向往和毫不掩飾的喜愛。
好熱……
病榻中昏沉沉的小美人擰緊了眉,虛弱到無法開口,但那些未出口的囈語,花雨桓卻听得一清二楚。
熱?桓桓站在床邊的腳踏上,往房里四下張望,接著便看見床邊架上的銅盆盛著清水,晾著手巾。
銅盆放置的位置有點高,花雨桓理所當然地爬到床上去擰手巾。
花雨桓小小的手,很難把手巾擰干,而且她黑黑的小手印都抹在雪白的手巾上了,連水面上飄浮的薄荷葉也沾在手巾上。可是小丫頭哪注意得了那麼多?她把微濕的手巾往小美人臉上一蓋,還認真地將它在小美人臉上拍平。
嗚……救命!
被蒙住臉的小美人胸脯上下起伏,艱難地喘著氣。
花雨桓眉頭一擰,跪坐在小美人枕邊,抱胸沉吟,然後終于想起她生病時,母親都拿濕涼的手巾貼在她額頭上──只貼額頭,而不是貼臉!那對她而言可是極稀少的記憶,實在怪不了她胡來。
花雨桓這才趕忙將小美人臉上的手巾拿下來,折迭好貼在小美人額頭上。
小美人看來舒坦許多。
花雨桓忍不住趴在小美人枕畔,手肘撐在床畔,雙手支頰地欣賞起熟睡中的小美人。
其實桓桓也說不出為何覺得他好看,成年人對面相與五官美丑的判定她完全不懂,只是本能地打心底覺得床上的人生得真是賞心悅目。白女敕得好像豆腐腦似的肌膚,看得她口水直流;眼睫毛好長,好像扇子一樣啊。
而且,在小美人身邊感覺很舒服,即便他身上明明有很濃的藥味。
這種感覺並不是五感所捕捉來的,年紀小小的花雨桓也說不清楚。
從花雨桓有記憶起,她的感知就比尋常人多了一感,除了看,听,嘗,嗅,觸以外的另一感,什麼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這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是一種直透心靈的感知。
花雨桓喜歡龍謎島,因為這里的人總是給她像太陽和海風一樣的感覺,活力,豪爽,直接;羅本就讓她害怕。世人常用蛇蠍來形容惡毒之人,對花雨桓來說,蛇蠍一點都不可怕,牠們有的只是本性,羅本那一類人才是既邪惡又扭曲。
她也喜歡衡堡里的人。但現在她知道,原來這世間有這樣的人,盡管他沉睡著,但待在他身邊卻是這麼愉悅舒服。
當她看見小美人擰起眉,模糊破碎的囈語連連,花雨桓知道小美人肯定是作惡夢了。她立刻像母親總是安撫她那般貼近他,然後一手在他胸前輕拍。
床很舒服,在他身邊也很舒服,她拍啊拍的,最後自己也睡著了。
當衡堡的女主人鐵寧兒,也就是床上病著的東方旋冰的母親來探望兒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也不知花雨桓怎麼辦到的,東方旋冰在她的安撫下安穩地酣睡著,還主動偎向花雨桓,兩個小家伙臉蛋對臉蛋,小手貼小手,好似一起在夢境里玩耍一般,東方旋冰久病陰郁的小臉竟是前所未見的放松,嘴角甚至勾起淡淡的笑意呢。
負責照顧少主的僕役嚇得跪了一地──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小丫頭何時跑進少主房里啊!
但鐵寧兒只是沖著所有人,食指抵唇,美眸嚴厲地警告他們不得有任何驚擾的動作,再看向床上睡得打起呼嚕的兩只小豬仔時,卻忍不住摀住嘴,有些忍俊不住,又難掩慈愛。
瞧他們睡得多甜啊!可愛的模樣讓她的心都融化了……雖然有只小豬仔顯然在泥巴里打滾過,但出身古老部落里的鐵寧兒可不在意這些。
孩子就是該放任他在泥巴里打滾才會長得好!
她從近身侍女重新換來的水盆里擰了手巾,把桓桓的手臉輕輕擦干淨,替她蓋上棉被,然後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邊機伶的侍女在耳房候著。
冰兒一直以來因為養病,總沒有玩伴,他一定很寂寞吧?鐵寧兒撫著兒子難得放松的睡顏,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也許那一刻她就有了私心,希望花雨桓留下來陪伴兒子的私心。
鐵寧兒忍不住又看著兩個孩子那撫慰人心的甜蜜睡顏好半晌,才滿臉笑意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