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那夜後,趙妃子正式承寵,也是大周帝宇文堂唯一的寵妃,並于隔日受封皇貴妃,一舉躍升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
後宮一片嘩然。直到三日後,燕姬賜毒酒,淑妃賞白綾,燕侯遭斥,韓國公府奪爵,兩家淒慘退出世家行列的消息傳來,嬪妃們頓時噤若寒蟬。
宇文堂扶持皇貴妃上位的決心和手段,無人敢再議。
不過後宮安分了,可不表示前朝就認命了。
這日金鑾殿上,贏太宰為首的文官忽然出列,齊齊跪下。
宇文堂眉心一跳,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微笑,慵懶地道︰「諸位愛卿如此大陣仗,可是有事要奏?」
「稟君上,」贏太宰內心嘆氣,面上卻正氣凜然地道︰「自我大周開國以來,素來尊孝者為先,君上乃大周之主,受百姓敬崇仰望,一言一行皆是——」
「太宰,」宇文堂似笑非笑的打斷他的話。「國事繁多待理,孤沒那麼多閑工夫听你的彎彎繞繞,要說什麼,你直說便是了。」
贏太宰一僵,勉強笑道︰「君上,如此老臣就斗膽直言了。」
「嗯,」他清眉微挑,「說!」
「咸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太後娘娘雖是受命清修,為我大周祈福,然鳳體如何禁受得住?若是受了風寒,有何不測,豈不也是大傷皇室顏面,也折了君上一片孝心?!」贏太宰朗聲道。
「微臣所見亦如是,祈請君上三思。」
「君上為萬民之楷模,言行舉止不可不慎啊!」
「如今坊間已有流言,暗指吾皇倒行逆施、有違人倫,此誅心之言可惡至極,然眾口鑠金,一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時日長久,終非我大周之福。」
見宇文堂不語,一干文官諫言越激烈,個個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大有帝王不應允他們所求,他們就要血濺殿前。
殿上紛擾諠嘩良久,一干武將則是冷眼旁觀,陣中滿是譏誚。
宇文堂支著下巴,鳳眸半垂,似要睡去。
漸漸地,殿上氛圍自鬧哄哄轉而冷凝尷尬,文官們高張的氣焰不再,面面相覷,個個心虛地住了嘴,卻還是倔強地跪得直挺挺的,硬杠意味濃厚。
「都說完了?!」他淡淡問。
盡管宇文堂面色平靜,眾文臣還是不自禁一抖,暗暗吞了口口水,冷汗悄悄濕透了衣衫。
「是誰告訴太宰,咸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他嘴角微微上勾,「太宰大人的手可伸得真長啊!」
「老臣不是…」贏太宰心下一個咯 。
「老太宰,這算不算窺探宮闈?」宇文堂雙眸里的笑意更深更冷了,漫聲問,「嗯?」
「君上明察,老臣萬萬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舉,老臣此心天地可監,所言所行,都是為我大周著想啊!」贏太宰垂首額頭抵著地面,心跳如擂鼓,恨不能當場把心掏出來自證清白。
「稟君上,太宰大人老成持重,乃國之重臣,多年來為君上為大周鞠躬盡瘁,勞苦功高,還請君上明監,萬萬不可寒了群臣之心呀!」
「請君上三思——」
「君上,臣等不服,臣等不服啊…」
宇文堂面無表情,眸底掠過不耐之色,就想令金甲衛把這堆不知所謂的東西拖下去醒一醒神。
贏太宰目光幽幽,臉上獰笑一閃而逝,驀地抬起頭來,朗聲道︰「稟君上,老臣近日收到暉城城主上書折子,稱北夷流民作亂,棄荒地毀農田,且掠奪牧民牛馬,其罪當誅。暉城城主請求朝廷發兵前往鎮壓,逐夷保民,還暉城百姓安樂清平之鄉。」
這是赤果果的挑釁與挑戰!
宇文堂眸光一厲,俊容陰沉了下來。
朝臣何人不知,收容北夷流民,提出「以工代賑,開荒儲糧」之策的,正是君上寵愛有加的皇貴妃趙娘娘?
舅舅,你這是當真打算同孤撕破臉了嗎?
他皓玉般的臉龐平靜無波,卻抑不住胸口一股悲涼之意。
宇文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竟有此事,為何孤今早龍案之上不曾得見?奏折何在?」
「君上,奏折在此。」贏太宰自袖中取出那份字字血淚的奏折,恭恭敬敬地呈上。「還請君上速速發兵援助暉城,掃蕩夷寇,護我萬民。」
內侍統領接過贏太宰手中的奏折,在上呈宇文堂之前,巧妙地背對著文武百官的視線,以迅速得幾不見影的手法檢查過了奏折內外,確定無毒物無機關,這才恭謹地呈遞至龍案上。
宇文堂展開錦帛奏折,陣光飛快瀏覽而過,面色越發深沉不可測。
贏太宰掌心里捏著一把冷汗,卻也成竹在胸。
他這個皇帝甥兒雖生性殺伐決斷,素來是雷霆手段,然而也是個愛民如子的,更有兼並四海胸懷天下的偉男兒之志,就算明知此事有異,可他也只能乖乖往陷阱里跳…
那位趙娘娘,果然是他的軟肋。
贏太宰嘴角微微上揚,臉上擺出憂國憂民的悲憤相。
「此事,孤知道了。」宇文堂合上錦帛,鎮定從容地道︰「孤立刻派人至暉城查明個中情狀,盡速處置?等無事要奏的話,便都退了吧。」
「可皇上,太後…」還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文臣直著脖子喊。
贏太宰利眸一掃,那名臣子連忙噤聲。
宇文堂心中暗暗冷笑。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贏氏,果然根深葉繁。
過去十數年他雖然斬斷了贏氏大半根基,使其元氣大傷,然贏氏百年來靠著世家聯姻,門下勢力盤根交錯,于前朝後宮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
他並非不能壯士斷腕,一舉拔除贏氏和其門下勢力,但一來礙于老祖宗尚在,他也不想母族盡數覆滅不留一人,二來傷筋動骨之下,大周朝政將面臨一波動蕩…打鼠卻不能傷了玉瓶兒,致使他隱忍至今。
「舅舅,」他目光幽暗地看著眾臣魚貫退朝,在那當中那身姿挺拔依舊的老人,澀澀低喃,「你還是出手了。」
用小鴨六頭,羊肉二斤,大鴨五頭。蔥三升,芋二十株,
橘皮三葉,木蘭五寸,生姜十兩,豉汁五合,米一升,口調其味。
得臛一斗。先以八升酒煮鴨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鴨臛法》
「什麼?流民作亂?!」
趙妃子手中的帳卷錦帛落在矮案上,霍然起身,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沒事,有孤在呢!」宇文堂一個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擁著因近日忙著核查各城安置流民等帳卷而累瘦了一圈的小肉球,溫柔地將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模了模她神情疲憊的小臉,心下一緊。
「這些東西自管交給他們去打理便好,你就監管統籌一二即可,怎麼還真把自己熬成這模樣?」
「阿妃不累。」她靠在他強壯溫暖的胸膛前,被他緊緊環抱著,心頭的驚惶消失大半,卻仍難掩一分不安,小聲道︰「君上,是不是…阿妃沒把流民安置好,讓流民受苦…也給您闖禍了?」
「孤看過你的措施,極為穩妥,若有些許不足之處,也讓謀士和吏司們去補全了,按理說應當不能有此大亂。」他眸光透著隱隱慍怒,聲音低沉道︰「這事,是人禍。」
「人禍?!」趙妃子猛然抬起眼,臉上驚疑難抑。「可、可誰會同已一無所有的流民過不去?」
「莫擔心。」他沉默了一下,「這事,孤來辦。」
「不,流民安置一事是阿妃擔下來的,本就是我職責所在,怎能出了差錯還要君上為我收拾?」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肢,神情堅定地道︰「君上,背後是何人挑撥作梗?我必須知道。」
他眼神復雜地凝視著她。
不,他只需她費心打理明面上的事便好,那些陰私的謀、不堪的髒活兒…自有他在。
「君上?」
「孤只是想問,暉城的糧可撥下去了?」他微笑問道。
「第一批已于十日前送至暉城,第二批臣妾正和謀士們核對荒地的數,計量出足夠的口糧和種子。」提到公事,她傾身自案上撈來了那卷厚厚的錦帛,迫不及待展開來呈與他。「已經差不多了,君上請看。」
他牢牢摟著她柔軟的腰肢,騰出一手接過錦帛,一目十行地掃視過上頭密密麻麻卻秀氣端莊的圓潤小字,種種項項都羅列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據,顯見執筆人彈精竭慮,用心至極。
他心下一熱,隨即泛起一抹酸軟疼楚感。
她這數日總在他睡下後,悄悄起身,為的就是理這些帳冊吧?
原本成天樂呵呵惦念著吃飽穿暖睡好的小人兒,是幾時手上的宮務帳目比擺在面前的吃食還多了?
小肉球,這些日子來真的瘦了很多。
他的心瞬間刺疼得更加厲害,不由想起數月前,他初初將她自南梁要到身邊來時,心里還想著以喂養她為樂。
但是日子久了,他對她的心意越深,對她的期待與要求就越多,恨不得立刻就將她打造成完美無缺、足以與他攜手並肩,扛起大周國的另一半。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小阿妃卻從不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