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林大廈十三樓
叮咚——叮咚——叮——
「遲到了！」林大荷拉開門，站在玄關，看著手表，大喝一聲。
他抬起頭，目光對上的不是那張戴著口罩的臉，而是一只麻布手提袋，袋面上用黑色繡線繡著滿頭大汗、跪地磕頭的小人兒。
「嘿嘿，抱歉啦，我在收攤時來了一批客人，今天都沒開張，好不容易才有客人上門，不能把客人趕走啊。」唐論拿開提袋，露出一雙笑盈盈的眼楮和繡著大荷花和小荷花的口罩。
「……你很大牌哦，遲到一個多小時，還不肯自己按密碼進來，敢勞駕我幫你開門？」其實林大荷也才剛進門換上室內拖鞋而已。
「哪有，只是不知道你又在忙什麼大事業，怕打擾你而已。」唐論月兌下鞋子，換了室內拖鞋。
她是怕自己開門進來，又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畫面……
「……沒有！停止你的想象！」林大荷光從她的視線和她色迷迷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五爪下山抓亂她梳綁整齊的馬尾。
「哈哈哈，真的沒有嗎？有你就大方承認吧，同樣身為設計師，對于你的渴求和需要，我非常能夠感同身受。」唐論抱著手提袋，一手按著口罩。
她一笑眼楮就好亮，像把滿天星星的光輝都收進來了，一瞬間林大荷听到自己的心跳聲，他反應慢了半拍才彈指朝她額頭當了一下，「你懂什麼叫渴求、需要？」
「……我是說創作商品的靈感啦，想哪兒去了。」口罩底下的臉皮迅速薄熱起來，她用手扇了扇，和他拉出兩步距離來。
「小丫頭，不過擺個小攤子賣手創口罩就開口自稱是設計師，我當學徒的時候，你都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敢跟我相提並論！」
「小攤子又怎麼樣？你是林大服飾首席設計師，我也是小荷手創雜貨攤首席設計師，你有你的大天地，我有我的小天地，我一樣正正當當做生意，我又不偷又不搶，我也沒靠你吃飯，干嘛在你面前我就要矮一截？」唐論在這方面有得到二哥的真傳，從來不會妄自尊大在外人面前放大自己，但也不會小看自己。
「……沒靠我吃飯？你在我這里做清潔小妹，我沒給你薪水？」
「啊……說得也是。好吧，對不起，老板，失禮了。」唐論馬上站在他面前，抱著手提袋迅速鞠躬九十度，把馬尾巴用力甩出去——
長發的好處，是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還能拿來當武器。
「呸……呸呸！」林大荷沒防備，馬上就被打了臉，吃到了她的發鞭。
「啊！不好意思哦……嘻嘻嘻。」唐論抬起頭來，雙眼對他燦亮著很故意的光芒。
林大荷模了一把臉，細長雙眼一眯，兩管袖子拉起來，準備要把這小丫頭抓起來修理，唐論趕緊把手提袋塞進他懷里，得意的笑著跑掉了。
「……賊丫頭！」林大荷瞪著她跑進餐廳的身影，嘴角拉開來，忍不住失笑。
他也搞不懂為什麼這丫頭這麼多小動作、這麼多話，而且都一定要這麼搞笑？
他發現自從他那好兄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轉了性子以後，已經沒人和他抬杠，他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這又是什麼東西？」林大荷跟在她身後走進餐廳，還沒打開手提袋，先被袋面的圖案吸引，剛才他看到的跪地道歉的圖案，另一面畫的是頭上長角、兩手叉腰，氣得吹胡子瞪眼楮的圖案……好在他早一步回來，不然換她來開門，她一定會拿著這一面對他翹下巴。
他模模刺繡，手工挺好的，和她繡在口罩上的圖樣一樣，簡單明確，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作品。
林大荷欣賞著兩面很有戲的手提袋打開來，里頭是黑色的內里，裝著一只大號保溫瓶。
「為了賠罪，我請你吃粉圓豆花，這家沒有招牌，在巷子里頭一對老夫妻自己做的，味道就跟以前我姑姑做的一樣好呢。我每天都拿保溫瓶裝回來跟我二嫂吃。」唐論拿碗出來裝，接過保溫瓶，倒了一碗給他，便自己拉開椅子在餐桌坐下來吃。
「你姑姑？」林大荷拉開椅子，坐在她身旁。
「嗯。唐家古早味粉圓冰店是我姑姑開的，姑姑結婚三個月就離婚了，所以唐元跟著姑姑姓。」唐論端起粉圓豆花起身。
「我以為你們是親姊妹……干嘛換位子？」林大荷看她端著一碗豆花繞過長桌，繞到他對面坐。
「面對面比較好說話嘛。差不多啊，唐元是在我家出生的，姑姑生意忙，所以唐元從小就跟我們住在一起，村子里很多人也常搞不清楚，以為唐元是我媽生的。唐元一直都像親姊姊一樣疼我、照顧我，有時候二哥欺負我，姊都會幫我修理他。」唐論掀起口罩的小開口，吃著她那一碗粉圓豆花。
「你干嘛不拿掉口罩，這樣吃多不方便。」林大荷看她連吃東西也戴著口罩，她如果坐在身旁，他伸手就幫她撥掉了。
「那你干嘛在家里穿內衣？還不都是為了工作嘛！這樣也不懂？」唐論扔了一個白眼給他。
意思就是說，林大荷穿內衣是為了親身體驗自己的設計是否能成為商品，她戴口罩吃東西也是同理。
但是有人會戴著口罩吃東西嗎？又不是要搶銀行怕被人認出來，直接把口罩拉下來不是更方便？林大荷狐疑地看著她。
「……奇怪了，剛見面的時候你明明很客氣，怎麼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你把禮貌收哪兒去了？」林大荷突然覺得家里的餐桌買太大了，想揉弄她那頭黑亮柔軟的發絲順便當她一下，還得站起身來越過桌面才模得到她，而這麼刻意的動作太不成熟，他已經走過了青春少年的歲月，所以想歸想，林大荷還是繼續吃粉圓豆花。
不過看她那顆小頭顱在桌子對面晃，看著手還挺癢的。
「要是你每天都接到電話，被一個怪大叔逼著問『舒服嗎』、『會不會太緊』、『動動看』、『有跑掉嗎』、『一號比較好還是二號比較好』，『三號呢』？」唐論擺出講電話的手勢，還故意用怪腔怪調的嗓音模仿他，講完自己搖搖頭，手一擺，喀地掛了電話。
不過她還沒說完呢，還不只這樣……
「然後半夜還會突然接到電話跟你說『我覺得四號比較好』，說完馬上掛掉！每天、每天、每天都要來一遍，你說你面對這種瘋子還能夠把做人的基本禮儀端出來嗎？」說到這個，唐論想起二嫂為她和林大荷編的那出浪漫愛情偶像劇，她就心情復雜，滿月復辛酸了。
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二嫂，她又一次徹底被「大河哥哥」的親切笑容給騙了。
林大荷灌她迷湯，叫她可愛的小荷花，說他遇到困難，需要一個幫他試穿內衣的模特兒隨時能回答他的問題。
當天，唐論以為她撿到寶了，想說他設計的內衣用的布料超贊的，她有免費的內衣穿，還有機會貼近她的「大河哥哥」，她馬上就見利見色忘了哥哥……哪知道後續下場這麼慘。
唐論口沫橫飛，故意往對面噴口水，大吐鳥氣。
林大荷必須承認，他需要一個能夠激發他創作靈感，能夠供他騷擾，能夠給他的腦袋提供養分，讓他能夠開發出他滿意的新商品的人。
林大服飾初創時，他有兩個共同攜手創業的好伙伴供他荼毒，但是這兩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某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分手了。
從此，他再也找不到和他心靈契合，能夠讓他敞開心胸說話的人。
但是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把唐小荷當成是他尋找的那個人。
最初，會找她來幫忙試穿內衣，其實動機並不單純……
可能是在後續的意見交流過程中，她很熱心地述說她的看法，毫無保留的講述她的試穿心得……不只有優點，她連缺點都能夠用她的語言講到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她的天真和真誠確實獲得他的贊賞，再來是她嘴巴嚴實。
現在畢竟是一個網路流通的時代，任何小道消息都能透過論壇隨意傳播出去，但是直到今天，任何有關于林大集團副總裁在家里面穿女性內衣的消息都沒有流出來。
雖然對他而言只是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不過世人要怎麼看待這件事情，那可就難說了。
林大荷可以不在意，但是林大集團的投資者可就不一定這麼認為了，公司還在發展階段，還未壯大到屹立不搖的程度，麻煩事情當然能免則免。
因此，林大荷才會和她套交情，找她幫忙試穿內衣。
他就是擔心小女孩太白目，守不住職業道德，把她所見所聞說出去。
幾次見面以後，對她有了更多認識，他才選擇相信她。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對她說。
話又說回來了，再怎麼說他過去也是一條鎮上鐵錚錚的漢子，被同鄉來的小妹妹撞見他穿內衣的場面——他又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會不在意！
當天他表面是很淡定，內心可是尷尬得要死。
其實經唐論這麼一說，林大荷自己才發現，同時很訝異小荷花已經慢慢在他內心里生了根，種下來了……
林大荷真的不曉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他開始在乎她給的意見，開始每天打電話給她，開始把他的想法告訴她，甚至很瘋狂的在半夜他忙到很累時，給她打個電話，他精神又來了。
就像回到三人創業那時候，他一想到他一個人在半夜畫圖，那對甜蜜蜜的情侶正抱在一起呼呼大睡，讓他很不是滋味，一通電話過去一直響，響到把人吵醒，听到他兄弟磨牙切齒的聲音，他才很樂的把電話給掛了，繼續工作一樣……
這個小丫頭，對他下了什麼蠱，才短短兩個多月，竟能讓他不知不覺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林大荷深深皺起眉頭，忍不住在想會不會是……
因為，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孩看見他穿內衣的場面了，連他的兄弟都沒見過的場面都被她撞見，既然她都見過他最沒形象的一面了，還有什麼不能給她看的？
或者是……
既然被她撞到了他赤果果的一面，那說什麼也要把她拖進自己的圈子里，變成自己人，在他看管得到的範圍里，免得成為敵人？
又或者……
林大礜那活死人搞得他也烏煙瘴氣，已經快喘不過氣來，正需要呼吸新鮮空氣，這株小荷花看起來挺鮮女敕，天真純淨挺好欺負的，所以逗她玩玩打發時間
「啊……你干嘛這樣看我？……哇啊！你這麼快就吃完了……但是我不想分你耶。」唐論口罩的開口只比嘴巴大了一點，所以她吃東西都是小口小口的吃，一碗粉圓豆花通常都吃很久，而面對過去她一直注視著的「大河哥哥」，她當然不會忘記他是火速吃完了自己那一碗，馬上又看著別人的碗的那種人。
林大荷深吸了口氣，腦子正在一團亂時，這小丫頭很有破壞力，嘴巴一張，就像一把大剪刀把他紊亂的思緒都給剪斷了。
是啊！面對這種小丫頭有什麼好讓他煩惱的！
「誰要吃你的口水？」林大荷瞥一眼她，不過是個小妹妹——
「哇啊！」
「……干嘛？」
唐論突然朝他大叫了一聲，把林大荷的思緒又撞掉了。
「哇啊！」唐論又叫了一聲。
林大荷這會兒就算還有存什麼念頭，也都斷得干干淨淨。
「哇哇叫……你狗啊？」
「你剛剛在看哪里？」唐論拿湯匙指著他。
林大荷一怔，這小丫頭沒事干嘛和他這麼「來電」，他眼楮才瞄了那麼一下，這樣也被她看出來？
瞧她嘴巴嘟得老高，林大荷抱起胸膛，懶洋洋地笑了起來，調侃她說︰「剛才井里有只青蛙在吠吠叫，說『你有你的大天地，我有我的小天地』，活得這麼有自信，原來還會在意啊？」
「……小歸小，你還不是靠它在吃飯。」吠吠叫的是狗不是青蛙吧？唐論腦袋里在想這句話，所以不經意的話就自己冒出來了。
「小丫頭，你老是黃腔黃調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看她眼里的思緒在別的地方打轉，林大荷可沒這麼紳士輕易地放過她，他悶住了笑聲，慢條斯理地提醒她。
「啊？」唐論拾回目光對上他曖昧又愛笑的眼神，回想自己剛才說的話，突然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一張臉又熱又紅。
「噗……哈哈哈——」林大荷看她懊惱的表情，很滿意的爆笑出聲。
「……笑吧，笑死你。我為了幫你試穿內衣才讓你知道我的尺寸，做人還是要拿出良心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