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論松開毛巾，一頭長發散開來，濕亮柔直的發絲濃密如黑瀑垂落臉龐，襯出一張嫵媚、艷麗動人的容顏。
「嗯……真是個美人胚子，標準的唐家大美人兒……」不是唐論自己要夸，唐家專出帥哥美女，她大哥、二哥還有姊姊，男的帥、女的美，沒有一個出過差錯，怎知到了最小的她這一只——
唐論移開手露出整張臉來，右臉斑斑血印色塊深入到真皮層，仿佛打從骨血里透出來，搭上一張艷麗的臉，有如女鬼轉世。
當年唐元帶她到國外治療，將近一年的時間，終于清掉她臉上的色塊，但是干淨的臉維持不到幾天又慢慢爬回來，之後無論任何方法都清不掉，醫生也只好放棄了。
「到底是哪里像仙女了？明明就像鬼……」
小的時候不懂事，爸爸和哥哥們說她是仙女轉世，仙氣重，帶著滿滿的福氣下凡來，她不能隨便出去見人，才能把福氣留在家里。
小時候她很蠢，還真的以為自己是仙女，臉上的色印是仙女的胎記，成天在自己家的林子里飄來飄去，一個人玩，不曾跑出去。
唐論把頭發撥了撥，蓋住左邊半張臉，微微低下頭，眼楮往前看，對著鏡子伸出飄飄的手指來……
「論，說好中午要陪二哥吃飯，你跑去哪哇啊！」二哥門都沒敲就推門進來。
唐論的化妝台靠在門邊，縴縴十指才伸出來，一抬起臉，就听見二哥的尖叫聲……
瞧，連看了她這張臉二十多年的二哥都會被她嚇到，就能體會小時候她的家人為了保護她的用心良苦了。
「嗚……哇啊一二哥，你看著我的臉大叫，你竟然看著我的臉大叫！你是我二哥，你看著我的臉大叫……哇啊」唐論哇哇大叫，把潮濕的頭發全部撥下來，把血淋淋似的右臉藏進頭發里，把一顆受傷的心縮進自己的殼里，再也不理二哥了，嗚嗚嗚……
唐家兩兄弟大哥唐宋是學醫的，軟心軟腸軟性子，在海外四處流浪，幾乎只有過年才回家。
二哥唐明職業不明，作息顛倒，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晚上都關在書房和電腦為伍，個性沉穩，性情冷淡，有一雙精明的利眸。
唐論哇哇大叫，唐明掉頭就走，砰地一聲門給關上，一句解釋、一句安慰都沒有。
「哇啊……哇啊。」唐論看二哥走了，撥開頭發，吐出小舌尖，吐出一大口氣。「呼——幸虧我夠機靈，要是被二哥盤問起來那肯定沒完沒了，又要借機會丟我東西……」
唐論喃喃念到一半，門突然滑開了，唐明站在門口，一手插在口袋里，用那雙鷹眼盯著她。
「論，我叫唐明，不叫唐宋，你好像搞錯人了。」
大哥唐宋吃軟吃硬吃妹妹的任何一套，相當好騙。
二哥唐明看心情，心情好的時候抱著妹妹當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像現在，玩著妹妹當草。
「過來過來……」唐明勾著手指，聲音特別的低，特別的輕。
「喂喂……媽啊，那里天氣怎麼樣？……刮風了？低氣壓？下雪？這麼嚴重啊！那你可千萬——務必要小心點啊！媽啊，你鼻子還好吧？……嗯？什麼都沒聞到嗎？這樣啊……」門外傳來二嫂假裝給她媽媽打電話，實際在播送情報給她的聲音。
唐論看見二嫂在二哥背後揮著手機，兩手在頭頂上交叉，比了一個「大x」的手勢，提醒她二哥現在惹不得，更交代她二哥還沒嗅出異狀來，不知道她兼差的事情，她可千萬別不打自招。
唐論目光一轉向，唐明立刻往後頭看。
「阿明？你要跟他說話？」
她二哥一回頭，二嫂馬上對著手機說，然後用眼神詢問唐明要接電話嗎？甚至把手機拿過來。
唐論見二哥的背影一團僵硬，幾乎可以看到他正瞪著二嫂恫嚇的眼神——
「媽啊，廁所馬桶不通，阿明在修理還沒出來……干嘛找人來修啊，我們家阿明很厲害，他什麼都會的。」二嫂邊講電話邊走開了。
唐論倒是覺得……二嫂比較厲害呢，應變迅速，膽子還很大，敢跟二哥賭他不敢接未來岳母的電話，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真是——太高竿了！
她想，這世上大概也只有精明的二嫂治得了二哥吧。
「……中午跑哪去？……為什麼叫小白叫你小荷花？」
二嫂明明有個很好听的名字叫白雅君，二哥不喊雅君、小君，卻喊人家小白，二嫂家里是豪華大別墅，座落熱鬧的四胡市，為了二哥搬來鳥不生蛋的小小島，住進他們家又破又舊的兩層樓老房子，要負責刷馬桶，洗浴室，還要伺候二哥，這麼多年來一聲都沒吭過，二哥不肯給名分，還不肯好好地喊人家名字，她要是二嫂，肯定先把二哥拋棄。
「唔……去客戶那里。」唐論平常會念二哥，幫二嫂說話，不過今天把二哥放鴿子，現在冷鋒過境，她要低調，要安分，要用手模著右半邊臉，對二哥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楮，不能心虛——這一招是二嫂教的。
雖然不是跟她買口罩的客戶，也是她兼差的客戶，所以她真的是去客戶那里，沒有說謊，不用心虛二嫂這麼跟她說的。
唐明盯著她的眼楮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拿起她的素描本。
唐論見二哥不再追問，中午爽約的事情過關了，偷偷松了口氣——
「你見到林大荷了？」
「啊！你怎麼」知道！唐論趕緊捂住嘴巴，但已經來不及了，她那雙會說話的眼楮已經坦白告訴二哥，她見到林大荷……她忽然很懊惱，但是她二哥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見二哥盯著素描本看，她剛才在素描本上畫了一塊田，田里只種了一朵大荷花和一朵小荷花……
「二哥！你早就知道他叫林大荷，不叫林大河？」
「什麼他叫林大荷，不叫林大河？你在繞口令？」他妹妹喜歡的人，唐家兩兄弟早去打听清楚，當然是早就知道林大荷的底細，但唐明擺著一臉空白，一字不提。
「你少裝蒜！不然為什麼你看了我的素描本，就知道我見過林大荷了？」唐論要生氣的，她從國小到國中，又畫又繡了數不清的大河和小河口罩，戴了那麼多年，只為給大河哥哥看見她的心意，但原來她一直都畫錯了。
「所以，你在什麼地方見到林大荷？你又對他一見鐘情了？」
「你明明知道他叫林大荷，是大荷花，不是大河流，為什麼你以前都不告訴我？」
「你現在又要為了他，在口罩上繡荷花了？」
「對，我就是要在口罩上繡荷花！」
「論，那小子以前喜歡的是唐元，你忘記了？」
「不管他喜歡誰，我就是喜歡他！」
「你照照鏡子——」
「唐明！」白雅君喊住他，沖進來把他往門外推，「你出去，小河知道你是心疼她，不希望她受傷，你為她好的心情我們都很明白，但是你不能先出口傷害她啊。」
唐論望著二哥默默被拉走的背影，听著二嫂的話，她其實想說她沒關系，就像二嫂說的，她很明白二哥的心情……
喉嚨，突然一陣酸楚哽咽了。
爺爺、女乃女乃，爸爸、媽媽……相繼過世以後，她只剩下兩個哥哥，哥哥們曾經在父母牌位前發誓，若無法治好她的臉，寧願終身不娶，一輩子都會照顧她。
大哥為了她學醫，又為了她遠走海外流浪，四處去尋找能夠醫治她的臉的奇跡。
二哥……不知道怎麼賺來的錢，她深切懷疑甚至認定事實是二哥當了二嫂的小白臉，往二嫂那里挖錢，總之他負責金援大哥，也負責照顧她，讓大哥無後顧之憂，去為她尋找奇跡。
所以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這世界上除了家人，沒有人喜歡她也沒有關系，她會喜歡自己，更愛自己。
因為她……更愛她的兩個哥哥，也知道只有她快樂，才能看到哥哥們的笑容。
她會用行動證明給哥哥們看，即使她的臉像鬼一樣可怕，她也會拿出自信來，活得開心快樂，總有一天，她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她的第一個幸福……就是盼二嫂成為她真正的二嫂，二哥……
「你才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情……你趕快娶人家啦，臭二哥……」
盼二哥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盼大哥回來安定，不要再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