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姑娘,請將這藥喝了吧!」
「嗯,謝謝張嬤嬤。」
殷情接下溫熱的湯藥一口飲盡。「莊主尚未回莊嗎?」
張嬤嬤接下藥碗,態度不如以往嚴厲,卻依舊冷淡。「是。如果情姑娘沒其他吩咐,那麼老奴退下了。」
張嬤嬤真不懂莊主和殷情之間到底怎麼回事。當初將她帶入莊時,莊主不僅命人將她關在柴房,還命令務必將殷情調至漱芳齋伺候如嫣夫人,而且對如嫣夫人的態度不得干預。
如今殷情懷了莊主的孩子,他又將她留在他所住的院落,非但不給她名分,還隱瞞有孕的事,讓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十分為難。
「嗯,你先去忙。」殷情客氣地回應,隨即將目光調向窗外。
瑩瑩白雪紛飛,自小喜歡看雪的殷情,此刻的心情卻如飛雪茫然,不知自己該飄向何方。
那日回莊後,他不但將她留在棄情居夜夜同床共枕,還派了張嬤嬤前來伺候,天天端上湯藥說是為她補身……這麼做意欲為何?
棄情居,還有山海莊所在的恨情谷,赤果果地表達他對自己的恨意。既然恨她,為何還這般待她?
拒絕了侍妾的名分,她卻逃不過這樣的命。如今的她只是陪睡的女人,比侍妾還不如……
「欸!」殷情輕嘆口氣,窗外的白雪提醒了她兩人之間存在的恩怨情仇。
那年的第一場瑞雪,他第一次吻了她;楊宛兒溺斃那晚,也是這般風雪紛飛的日子;還有兩人第一次肌膚相親,他被逐出殷家莊的那天早晨……
太多銘心的回憶,讓她不再喜愛白雪的愉悅潔淨,心頭反而涌上莫名的不安。
「欸……」殷情起身步向大床,和身躺下。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特別累,契哥哥不再帶她出外探尋女乃娘的下落,獨留她悶坐在這兒干著急。
外頭風雪這麼大,女乃娘和諒兒不知是否安好?這次契哥哥出莊會不會帶來好消息?
殷情輾轉反側,雖然疲累,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此刻,寢房外頭的書房傳來刻意壓低聲調的交談,該是前來打掃的丫鬟。殷情起身慢慢步向書房,想探听熊契是否回莊。
一接近門口,丫鬟們的對話令她駐足。
「她之前不過是個丫鬟,誰知這下飛上枝頭……」
另一個丫鬟輕哼一聲。「我看很難,雖說她懷了莊主的孩子,不過啊,我听說莊主還沒決定要不要留下呢!」
「我也听說了,我看遲早會打掉吧!依咱們山海莊的名氣,莊主怎會讓一個賣身奴僕生下他的繼承人?」
「對呀,不然莊主早就給她名分了……現下藥房里搞不好正熬著打胎藥呢!」小丫鬟們該是新來的,才會這般私下說三道四。
奚落的交談回蕩在耳際,殷情摀著嘴靠在門邊,幾乎站不住腳。她扶著牆緩緩步回床邊,如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躺回床上,躲在被窩里,她才敢輕泣出聲。
她模著平坦的小月復,喜悅和恐懼交相煎熬。
契哥哥不願讓她知道孩子的事,這些日子的溫柔只是假象,想讓她卸下心防然後悄悄處理掉孩子……看來他真的很恨她,才會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
殷情終于接受他恨她的事實,心情猶如掉到地獄般冰冷。
她輕撫著小月復,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
*********************
「情姑娘,請把這藥喝了。」就寢時刻,張嬤嬤再次端來安胎藥。
大夫說其中多加了一道藥材,是今天他特地出莊找到的珍貴藥材,安胎效果更佳,據說是莊主的吩咐。
殷情端起湯藥,察覺味道和顏色跟白天喝的不同,心里響起警訊。她將湯藥放在桌上,心情如同槁木死灰。「太燙了,涼了再喝。」
張嬤嬤皺眉。「但莊主囑咐老奴,一定要看著情姑娘喝下。」
這番話讓殷情心頭沉痛萬分。她端起湯藥,輕啜了一口便緊皺著眉。「好苦……勞煩張嬤嬤取來放在櫃里的梅子,才好入喉。」
「是。」張嬤嬤一轉身,殷情立即將湯藥倒入一旁的盆栽里,剩下幾滴假裝飲盡。
張嬤嬤回頭恰好見到她放下湯碗,以繡帕擦拭嘴角。
「我喝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是。」張嬤嬤端起托盤,殷情再次喚住她。「莊主回莊了嗎?」
「尚未回莊。不過天色已晚,外頭又刮著大風雪,莊主應該不會趕回來,情姑娘不用等莊主,早點歇息。」
「我知道了。」殷情平靜地回應。待張嬤嬤一離開,她趕緊收拾幾件厚重的衣物,再取出熊契送她的貴重首飾放進布包中,最後披上那件她所送的雪白毛裘。
臨去前她環顧四周,不舍地流淚。
待在棄情居是她近年來最快樂的時光。雖然他鮮少說話,總是帶著欲言又止的神情望著她,但將她抱在懷里入睡時的舉動卻又這般溫柔,讓她以為他不再恨她,甚至對她產生些許愛意……
她真的好傻!
擦拭淚水,殷情堅決地轉身,不再留戀。
*********************
「情兒……」
「娘!」
殷情走後約半個時辰,喧鬧的呼喚隨著一行人進入棄情居,急著見到娘親的熊諒走在前面,熊契則攙扶著貞娘跟在後頭。
「咦?娘呢?」熊諒發現屋里空無一人,只有燭火跳動著。他朝著進門的熊契問道︰「爹,你不是說娘在屋里?」
出關尋了殷情幾個月,祖孫倆在荒野迷了路,被風雪困在幾百里外的深山村落,今日才被熊契尋獲。
初見面時,熊契抱著貞娘痛苦失聲。透過熊諒的翻譯,熊契這才證實殷情所說的句句實情,激動地抱著兒子,父子倆相擁而泣。拗不過祖孫倆急于見到殷情,一行人只得快馬連夜趕回山海莊。
熊契喚來張嬤嬤,她也疑惑萬分,連忙報告今天殷情的狀況。
「你說,她就寢前喝下湯藥時有所遲疑?」熊契也察覺不對勁,他深吸口氣,發現盆栽里傳來的藥味。
他的心頭一沉,連忙下令︰「來人,派出所有人在莊里內外搜尋,一定要找出夫人的下落!」
「嗚……嗚……」貞娘不知兒子為何如此慌張,熊諒趕緊翻譯︰「姥姥問娘是不是出事了?」
「別擔心,你娘可能在這附近,爹去找她,諒兒陪姥姥在這兒休息。」他接著安撫貞娘,「娘,您放心,孩兒待會兒就帶著情兒回來。」
貞娘抱著孫兒,心里卻有著不好的預感。
*********************
呼!呼!
殷情舉步維艱地前進,積雪深及膝蓋,風聲在她耳畔呼嘯。
近日莊里的護衛大多被派出尋找女乃娘他們,她先是躲在崗哨邊伺機而動,待護衛交接時才趁空檔出了山海莊大門。
不過,一出門卻不知該往何處,只能順著本能急促前行。
沒多久前方傳來雜亂的馬蹄聲,她機靈地躲在路旁樹叢里,等到馬隊往山海莊方向駛去,她才又賣力地往前走。
熊契回莊了,這表示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失蹤而追來。
殷情轉進路邊的小徑,生怕被追來的馬隊尋獲。因為走得急,小月復傳來陣陣痛楚,令她一陣恐慌。
會不會方才喝了那幾口打胎藥,肚子才會那麼痛?
「孩子,你要堅強,娘會保護你……」殷情好怕孩子有意外,不斷撫著小月復往前行進。
此時另一陣馬蹄聲由莊里方向傳來,殷情連忙蹲下來隱匿在雪堆後頭。依照馬隊急奔的速度,必是出莊尋她。熊契一定發現被倒掉的打胎藥,才會尋得如此急切!
契哥哥,你就這麼痛恨我和我的孩子,急得趕盡殺絕?
他的無情,讓殷情的愛一點一滴流逝。
肚子的疼痛越來越加劇,她勉強起身,告訴自己必須盡快趕到附近村落尋找大夫。
走了幾步,強烈的劇痛襲來,她再也撐不住地彎下腰,感覺一道熱液自流出,她低頭一看,整片衣裙已被染紅,鮮紅的血映在雪地和雪白的大敞上,更顯觸目驚心。
「天吶!怎麼辦?」殷情急著撐起身子趕路,血流不止。
溫熱的液體不斷涌出,感覺一個小生命悄悄從她體內流逝,殷情不禁跪倒在地,為自己無法保護孩兒、為愛人的無情感到心灰意冷。
「熊契……你好狠!」
想到自己保護不了這無辜的孩子,殷情內心自責不已。「孩子,娘對不起你……」她伏在雪地上痛哭,哭出她對人性、對愛情的絕望,生命不再讓她有所眷戀。
孩子,你等等,娘來陪你……
她木然地抬頭,臉色蒼白如雪,撐起身子踉艙地往山坡上走去,風雪不斷拂面吹襲,她終于連走帶爬地攀上坡頂,在雪地留下一道長長血痕。
無神地望著山下一片蒼茫,她伸手抓住片片雪花,卻什麼也抓不住。「什麼都沒了……沒了……」
熊契,你好無情,我只不過愛上了你,卻要承受這一切不公平的對待,你真的好狠吶……
罷了,這無情的世界,不值得留戀……
「熊契!我恨你!」憤恨地喊出最後的絕望,殷情接著閉起眼楮縱身一躍,像只白鴿往山下墜落一只撲向死亡的染血白鴿。
雪,繼續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