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樺眯著眼。「你剛才沒看見我嗎?」
冷薔蹙眉,一臉莫名的斜睨,彷佛听不懂他的中文。
「你不曉得那是我的車?」黎君樺側著臉,望向前方一百公尺處的保時捷休旅車。那曲線流暢的黑色車體,不過是他上班的代步工具,卻是許多人遙不可及的夢想。
「是嗎?我沒發現。」冷薔毫不在乎的瞟上一眼。對她而言,車子就是車子,能發動載人就好,牌子什麼的她沒研究,更不會特別去辨認。
「前兩天你才搭著那輛車,跟我一起出席董事餐會。」黎君樺挑起眉,以嘲諷的口吻說道。
「黎先生,我不會特別去認車,這應該也不在工作清單里吧?」自大的瘋子!冷薔在心底怒喊。
「我以為,你對男人開什麼樣的車,一直很有研究。畢竟對許多社交名媛來說,那是最基本的功課。」
噢,對,她差點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太感謝他的提醒,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破綻。
冷薔對黎君樺綻露一朵笑花,美麗卻虛假。如果當下照鏡子,她可能也會反胃作嘔。
「很抱歉,對我來說,黎先生是上司,所以沒特別注意。」她的語氣亦虛偽制式,隱含著幾分諷刺。「我這樣說,黎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她只當他是支付薪資的提款機,而不是「男人」,會成為她目標的那種「男人」。黎君樺當然清楚她的意思。但倘若真是這樣,她又為什麼非要動用關系,到他身邊擔任秘書?她若不是說謊,便是打算欲擒故縱。
「是嗎?很高興你能公私分明。」
「希望黎先生也可以,因為如果沒看錯時間的話,現在是我的下班時間。」
她在暗示他很煩人?黎君樺瞪著那張虛偽的笑顏,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冷薔,與停格在印象中的形象全然迥異。
冷薔看見黎君樺的臉色凝重,棕色的眼瞳眯了又眯,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黎家的男人都是驕傲的混球,他們不喜歡被人輕視,更遑論是吃癟,那無疑是在他的自尊上插把劍。
「冷秘書,我發現幾年不見,你變得很有趣。」黎君樺揚起一道俊美迷人的笑,眼底的不悅清晰可見。
「謝謝黎先生的謬贊。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趣。」冷薔繼續保持虛偽的假笑,好讓這個男人能夠覺得反胃,趕緊離開她的視線。
「你知道嗎?你對我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在挑釁。」
「你多心了,沒有人會傻到挑釁自己的老板。」
「是嗎?我很懷疑。」黎君樺轉身離開前,丟下一句尖銳的質疑。
冷薔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不料,那道挺拔的人影忽然又轉過身。當場被逮個正著,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見他的嘴角上勾,棕眸閃爍著奇異光芒,像是一種無聲的宣示,一股涼意爬上她的背脊,這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干了蠢事。
她不該讓他看見這一面,應該努力演好拜金女的角色,讓他徹底厭惡,而不是……Shit!現在談這些無疑是亡羊補牢。
冷薔瞪著那輛黑色的龐然大物駛離,懊惱與自責瞬時爬上心頭。
她轉過身,罐頭已經見底,大貓正愉悅地舌忝著毛。她蹲,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它。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在那混球面前表現出自己。你要怎麼賠我?」
「喵。」覺得她很吵似的,大貓瞥了她一眼。
「這樣吧,你欠我一次,等到我們混熟了,你就要乖乖地讓我帶去打預防針,如何?」
「喵。」大貓發出疑似不屑的回應,然後起身往停車場的另一方向而去。
笑望著大貓的背影,冷薔拉高嗓門說︰「明天我會帶更好的罐頭過來,後天也會,可能大後天也會,你要記得過來。」
大貓停下腳步,懶懶撇頭看她一眼,金色眼瞳在黑暗中反射著光芒,隨後像另一頭霸氣的小獅子走開。
冷薔蹲在那兒靜靜微笑,心情難得的祥和愉悅。對她而言,一只流浪貓比黎家的男人更值得她花費時間與力氣。
那是宣戰無誤!
過去數周將她當成透明人或者花瓶之類的秘書室女人,開始輪番來找她的碴,假裝確認某些公事,其實是為了考驗她,或者使她出糗難堪。
她不排除是有人在背後主導這一切的可能性。
接著早上開會時,黎君樺故意挑三揀四,嚴重考驗她的耐性,甚至直接來個抽考,在一票高階主管面前詢問她某件投資案的進度。天曉得她才加入米穆爾不到一個月!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最好笑的是,她一點也不意外。或許在發生的當下有那麼一點錯愕,但是黎家的男人有多麼混球,她比誰都清楚。
咖啡機發出嗶嗶聲,冷薔將馬克杯拿近出口,替自己沖了一大杯咖啡,然後將冒著熱氣的杯子挪近嘴邊,目光望著另一只手上拿著的書面資料,心不在焉的轉過身。
一堵牆壁擋住了她的去路,若不是她及時剎住腳步,恐怕悲劇已經發生。
盡管這樣,手中那一大杯熱咖啡仍是有幾滴灼熱液體濺出,燙著了她的虎口。
她微微蹙眉,忍下那瞬間的灼痛感,抬起頭看著那面牆——噢,那不是牆,而是黎君樺貨真價實的胸膛。
堅硬,渾厚,寬闊……等等,她為何觀察得如此入微?
「黎總,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穩下飄遠的心緒,她以一個秘書該有的專業口吻問道。
「我想喝杯咖啡。」頎長的身高使他看待萬物的眸光皆帶著睥睨,此刻討咖啡的姿態亦傲慢得像是命令。
「你的咖啡馬上來。」她放下自己那杯,回到咖啡機前重新沖一杯。
黎君樺凝睇著那抹忙碌的縴細背影,高大的身軀靠在隔間牆邊,雙臂交抱,長指在手臂上敲打著節奏。他試著去想,過去數年在這個女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經過一整天的深入觀察,他發覺她確實有些地方變了。
例如她的氣質。她的氣質確實變了,與過去一張嘴說話就讓人覺得俗不可耐的拜金女氣質完全迥異。
即便氣質真能偽裝,但腦袋里的東西可不能。
過去她只認識名牌上的數字,如今她卻可以針對一個房地產投資案,後頭所衍生的後續效益做詳盡的評估,甚至做出一篇全是數字統計的報表。
最後,還有一件事,對他來說可以歸類為重要,亦能歸類為不重要的事。
她似乎一直在忍耐他。
是的,忍耐。而不是期待。
當初他認定她是為了接近他,才會大費周章的改造自己,但顯然真相並非如此。
冷薔握緊杯耳,一轉過身就迎上那雙充滿探究的棕眸,胸口冷不防地緊縮一大下。
並非她防備不夠,而是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像是能揭穿世上所有的秘密。
或許是那一瞬間的心慌削弱了她的靈活,她的手震了一大下,黎君樺敏捷地伸出手,幫她穩住那一大杯咖啡。
「真難得看到你出錯。」他接過咖啡,手指輕畫過她僵掉的手背,嘴角那抹笑明顯的是嘲諷,卻令她有數秒的失神。
一秒,或許兩秒,反正非常短暫,短到她不願意承認。
「很高興我的出錯能娛樂黎總。」她穩住亂掉的步調,回到白色廚櫃前,重新端起自己那杯咖啡,想快步離開這狹隘的茶水間。
「我很訝異你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你的能力還算不錯。」
那個將茶水間塞得很滿的男人繼續擋住她的去路,如果她想直接通過,免不了與他擦肩,而她討厭跟此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謝謝黎總的肯定,我還在努力學習。」冷薔收回評估的眼神,仰起嬌顏扯開一絲笑。
虛假。黎君樺望著她那抹笑,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那種虛假並非是過去的造作,而是他嗅出來的忍耐。
她為什麼要忍耐他?彷佛他是一種病毒似的。
「冷秘書,我很好奇,你笑起來會是什麼模樣?」黎君樺在啜飲咖啡之前,別有深意地說。
瘋子。她不是正在笑嗎?冷薔在心中嗤之以鼻。
對待瘋子最好的方式,一是裝傻,二是不予理會。通常她兩個方法都會用上。
「我得回去工作了。」冷薔微笑地說,暗示他讓出通道。
「你的反應都像是在對我下戰書,你沒發現嗎?」
「黎總想太多了。下戰書?我?不可能。」實際上,她希望對黎家所有的男人下死亡證明書,如果可以的話。
她大概沒發現,每當她逼迫自己微笑的時候,眉尖是微蹙的,那樣子看起來使得那份忍耐更明顯。
黎君樺目光加深,在她猝然瞪大美目的驚愕中,伸出了手指畫過她的眉心。
那一瞬間,冷薔彷佛心跳靜止,脈搏卻失速狂飆,心中似被弄倒了什麼,她僵在那兒,思緒全部凝固。
「我很確定你是在向我宣戰。」
扔下這句話,黎君樺看了她一眼,臉上那抹笑異常刺眼,彷佛是在下戰書。
又是一個自大的黎家混球!
冷薔瞪著男人愉悅的背影,握緊杯耳的手指泛白,雙頰卻發燙泛紅,用盡了力氣才調勻呼吸。
忘記這一切!他不值得你心慌!她在心中對自己下達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