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回到這個房間了。冷薔小臉漲紅。
進了主臥室,富靖凱的神情變了許多,充滿主宰力,仿佛這是他最深最隱密的巢穴,他就是這方天地的領主,擁有一切權力。
點亮昏黃的燈,將她牽進來,他鄭重的將她帶到床邊。
冷薔在床沿坐下,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單膝點地,一股柔情忽然上涌。
大手溫柔的落在她的襯衫上,緩緩解扣,為她敞開,一個吻印在鎖骨。「我的。」
她好害羞,卻又心醉神迷,舍不得推開他,只能任由他來。
……
歡愛過後,她昏昏欲睡,打個小盹,他起身四處看。
她的套房無長物,收拾得很整潔,小小一張充當桌面的平台搭著牆,放著幾本商業用書。
書本之中,立著一本泛黃剪貼本,他拿出來看,里面是他的新聞。
自接任總裁之後,他刻意低調,但仍免不了幾回上報。當接受采訪對企業形象有幫助時,他會接受,而效果通常很好。
本子里,最早的剪報可以追溯到八、九年前,當時她只是個十來歲少女,收集資料已經非常完整,作風一如平時做事的簡潔,每張剪報修邊整齊,旁邊標注日期、來源,文中較艱澀的商業字匯以鉛筆圈起,在空白處填上注釋,字跡稍顯青澀,認真程度不下于他求學時代的筆記本。
整本剪貼簿除了歲月留下的黃斑之外,沒有污痕,沒有失控拉扯的痕跡,光潔如新——這個小女人把恨他當作一門功課,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做著,像個好學生。
這確認了他原本所想。她的本質太正直,沒有辦法恨得太扭曲,但又無法放下往事不追究。他的心疼了,知道這其實是一種煎熬,她在逼迫自己去做與本性不合的事,這樣的她,這些年過得有多艱苦,他可以想象。
「你在干嘛?」瞧他立在平台前,冷薔裹著棉被起身,小臉從他旁邊探出來。
他正好翻到一頁滿版照片,是多年前受訪時拍的,當時他雙眼直視鏡頭,如今看來就像從影中直接看人。那時的他比較年輕,因為談的題目是對捷思沛的願景,他雙眼火光如炬,攝影師精準的捕捉到了他充滿野心的神情。
他一直覺得,男人最帥的樣子就是有理想,正在拼,那種力道足以感動任何人,而這張照片連他自己都欣賞。
「這幾年,你就是一直凝視著這樣的我?」他一臂圈住她的脖子。
可惡!她正打算縮回去呢。「嗯,算是吧。」她含糊其詞。
比起被他發現剪貼簿,她更羞于被他發現這張照片。
那她怎麼可能不對他心動?只怕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富靖凱故意問︰「不想在我的眼楮那里挖出兩個洞嗎?」
冷薔一臉的不敢恭維,「才不要,那樣會嚇死我自己。」她及時收住一句「這樣看起來帥帥的,多好啊」沒說。
富靖凱低笑,低頭賞她一個吻,嬉鬧著要再回床上。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他松開她,去拿隨意扔在地上的長褲,手機在口袋里。「我先接個電話。」
冷薔紅著臉,趁隙逃開。
富靖凱邊接電話邊套上衣褲的時候,冷薔飛快地溜進浴室里打理自己。
以兩個人目前的情況,是不容許懷孕的。但是,像剛剛來得那麼強烈,連她都受不了,這種時候,套子什麼的早就被他們忘在九霄雲外了。
拭去他留下的痕跡,她告訴自己,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已經拉開落地門,走到小陽台去講電話。
冬天刮來的寒風本就刺骨,小陽台那邊又是受風面,要不是房東用了氣密落地窗,只怕連這間套房都要冷得像冰箱。
他只穿著襯衫跟長褲就出去,會凍壞的。
她趕緊撈起他的大外套,倒了杯熱開水,要拿過去給他。
氣密落地窗才開啟一小縫,他低低交談的聲音就被吹了進來。
「……姑姑有動作了?」
他在跟人談富錦媛?冷薔微微一詫,但隨即微笑。
私心里,她很欣賞他的一點是,她察覺得到他對富錦媛有意見,但是不管跟誰說話,他都不會直呼她的名字,而是惦記輩分。她漸漸了解到,即使跟自家人不合,他也不會鬧到外面去,讓人看笑話。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
反之,富錦媛就不是這樣。所以不能怪她對富靖凱的好感筆直沖高,對富錦媛的評價日益低落。
「她最近有什麼動作?!」她听見他又問。
受風面的壞處除了被風吹得很冷之外,也容易把外面的聲響帶進屋,所以她很少開這扇落地窗。
正當她要將落地窗拉得更開時,又听見他壓低聲音說︰「她有沒有跟冷薔聯系?」
忽然听見自己的名字,她心口一跳,不知道該怎麼想。
平素會跟他談起這類事情的,只有金秘書與柴先生,但他跟金秘書講話的口吻不是這樣,那麼電話那頭的人,只可能是柴先生了。
柴先生是率領調查團隊的人,專門追蹤敏感情報。
她倏地領悟,當她的名字出現在他與柴先生的交談中,就意味著一件事︰她正在被調查。
他讓柴先生監視她?當他們濃情密意在一起的時候,她其實是被監視的?
「那就好。」這時,富靖凱如釋重負的聲音被吹進來,「我怕她又對冷薔亂說話。」
「又」?這個字,透露出他知道她們以前有交集。
她駭然發現,富靖凱知情的,比她以為的多更多,但他什麼也沒說。
隨即又想到,在金秘書的退休宴上,富錦媛上前來跟他們說話,還刻意支開他,富錦媛的心機、她的心慌,是否早已被他看得明白?
如果他當時就明白,而後的沉默便顯得城府太深。
「冷薔跟了我之後,更願意相信我了,但是,信任基礎還很薄弱。」風又吹來富靖凱的應答,那聲調很冷靜,跟剛剛在床上亢奮的喘息完全不同,听來格外驚悚。
跟了他?這說法令她如墜冰窖。
「等我們關系更深一點,我會把當年的事解釋給她听,到時候,她應該可以體諒我。」他低聲說︰「她會知道,我也是不得已,才會那樣做。」
這,幾乎等同于犯罪自白。
冷薔全身發冷。
便在這時,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傳來訊息聲。
她木然的轉過頭,看到一向整整齊齊的單人小床,因為方才激烈的歡愛而凌亂,床單幾乎被他們撕抓而起。因為是她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小窩,熱情的敞開身體,以不輸于他的激切將自己交給他,所以此時听到這番話,更覺羞辱。
她到底在干嘛?她到底在干嘛!
刷的一聲拉開窗,把外套與熱水推給他之後,沒多看他的神情,她就關上門,走向床頭櫃。
打開手機,訊息彈跳而出——我要見你。
會用這種口氣傳訊息給她的,只有一個人。
富錦媛。
第九章
其實她之前已經打定主意,不再見富錦媛。
上次見面,富錦媛狠狠的丟了一句「在對他心動之前,想想你那可憐的哥哥是怎麼死的……別讓我只看見你發花痴的蠢樣」,讓她受創很深,同時也驚覺富錦媛心計太深。
到那時,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富錦媛之前見她,給她富靖凱的消息,是在刻意煽動她來對付富靖凱,換言之,她被利用了。
她不想介入他們的家族問題,她只是很單純的要為哥哥討公道,所以決定不見富錦媛。可是,富靖凱在電話中,間接承認他對當年的事有責任之後,她的心亂了,再度赴約。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見她到來,富錦媛要笑不笑的說︰「該不會是跟我佷子的交往出了什麼問題吧?」
冷薔怵了怵。富錦媛知道她跟富靖凱在一起?怎麼知道的?
忽然間,她更亂了。
富靖凱知道一些他應當不知道的事,富錦媛同樣也是如此,兩個人心里的盤算跟表面上的作為都不一樣,那麼,到底誰是真心的?誰是假意的?誰在說謊?誰又在掩飾什麼?她已經分不清。
「我們沒有在交往。」她疲憊的澄清。
看得出冷薔難以勉強,富錦媛的眼楮轉了一圈,試探著說︰「你不是想報復嗎?我有辦法讓他吃苦頭。」
「不用了,我自己會斟酌。」冷薔起身,喝都沒喝面前那杯咖啡。「你想見我,我來打過招呼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眼看她要走,富錦媛的語氣硬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態度?幾個月前,如果不是我提供消息,你不會知道富靖凱缺秘書,找了兩年還找不到合意的。」這消息可是她從某中階主管那里榨來的,無私分享給她,沒想到她登上那個職位之後,也不跟她聯絡一聲。
雖說當初自己也是隨手把訊息丟給她,沒想過她能通過層層關卡,一路向上,但她辦到了!既然如此,自己就是最大功臣,討這份情完全合理。富錦媛如此想著。
冷薔頓住。
要是說她有什麼欠了富錦媛的地方,就是她提供的這條資訊了。
她相信以自己的拼勁,就算以一般員工身分留在捷思沛,也會力求表現,盡速去到富靖凱身邊,但是富錦媛的確省了她幾年瞎轉。
以她的性格,沒辦法把這份恩惠當作無。
看出她動搖了,富錦媛開口,「坐下。」身為女人,她知道能讓女人神采飛揚與灰頭土臉的,只有一件事,她自然也知道該從哪里戳刺最傷人的一刀。「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佷子了吧?」
冷薔默然不語。
不,她沒有愛上他,她只是把身體跟他共享而已,這沒什麼,很多女人都是如此慷慨,她頂多是向豪放邁進了一大步,但算不上心動。
可是,想著想著,她的心狠狠抽痛。
富錦媛當沒發現。「雖然你為你哥哥報復的心很強烈,可是,你哥畢竟死了十年,在你心里,恐怕連影子都淡了,而富靖凱在你面前,卻是個英俊好看有魅力的男人,你會違背初衷,我可以了解。」
被她這麼一說,冷薔的罪惡感都冒出來了,頭不禁低垂。「你跟他同進同出,看他呼風喚雨,儼然是個商場金童,難免會心動,不必自責。」富錦媛話鋒一轉,「我知道捷思沛最近在忙新藥登記。」
冷薔起了警覺,「你知道?」事涉機密,她不該知道才對。
「一旦登記完成,新藥量產,捷思沛在醫藥界的版圖勢必更大,你跟了富靖凱,身價也會水漲船高。他日子好過,你當然會跟著享福,所以我不怪你臨陣抽腿,不思報復,這是人之常情,」
富錦媛用合情入理的眼神看著她,充滿諒解,「真的,我不會怪你,我相信你哥哥也不會。」
她分明就在怪她,而且還搬出哥哥當武器,用最卑鄙的方式痛擊她心中最敏感的一處。
明知道這激將法用得粗劣,可冷薔還是動搖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富錦媛笑了一下,才開口︰「我在想,如果新藥上市出了差錯,會怎麼樣?」冷薔瞪著她。
「如果實驗數據流出來,被競爭對手知道,提前反制捷思沛呢?或者代工廠出紕漏,新藥如期上市,卻問題百出呢?這是不是就能達到報復的目的,讓你好好的教會富靖凱該學的一課?」富錦媛提議。
「你……」冷薔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你好邪惡!」
富錦媛嬌笑一陣,才問︰「會比他害死你哥哥,逃避法律責任更邪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