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會,顧名思義,是一月一次的大型會議。
生產部與業務部是月會上的兩大要角,每個月都有具體數據可以上報,實驗部雖然同其他部門一般,每個月都要上來報到,但發言的次數少得可憐,所以,當實驗部主管找上來登記時,冷薔還愣了一下。
富靖凱特別晃過來指示,讓他的發言壓在最後。
「好酒沉甕底。」他預示一句,與穿著白袍、發型超矬的實驗部阿宅交換一個眼色,兩人都眉飛色舞。
搞什麼啊?有沒有這麼曖昧?她心中輕啐。
各部門發言完後,終于,輪到實驗部主管上台。
只見他推了推眼鏡,打開檔案夾,還沒開口,業務部主管就嗆了一句︰「你們又要追加經費了嗎?」
所有人都笑了。眾所皆知,實驗部是捷思沛最核心,也最燒錢的單位,同時,他們的部門主管也最年輕,眾多主管基本上是拿他當小兒子來逗。
「才不是!」他氣鼓鼓的說︰「我是要說,治療帶狀皰疹的新藥,已經通過了臨床試驗。」
他推推眼鏡。帶狀皰疹俗稱皮蛇,專攻免疫力低下的人,雖然致命率不高,但會為患者帶來極大的痛苦。以往醫治這個病,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市面上已有的藥品效果沒有到很好,可他們研發出來的新藥,不但可以減輕病人的痛苦,也可大幅壓縮病程。
這個消息一出來,原本滿是揶揄的干部們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
「真的嗎?四期都通過了?」業務部主管第一個追問。
「沒錯。」實驗部主管這下可威風了,回得超大聲。
「太好了,多年大案終于有了具體成果。」其他人興奮的交談著。
「漫漫長路啊,前期投入的資金終于要回收了。」管錢的財會部可開心了。
「大家安靜。」此時,富靖凱站起身,雙掌虛壓。這個消息,前晚實驗部主管已向他報告過了,他的激動情緒已經褪去,此時方能穩重的主持大局。「既然已經通過臨床試驗,就要開始處理藥品登記與量產。」他看了周遭眾人一眼,「在座各位必須動起來了。」
「法務部會準備申請所需的文件。」法務部主管舉手說道。
「生產部會著手研究制程,開發最大產能。」生產部主管也接著道。
業務部正要接口,富靖凱示意他暫緩,「我要再重申一次,帶狀皰疹的用藥是捷思沛的一大機密,在大事底定之前,不要對外界任何人提起。」
業務部乖乖的閉上嘴,知道他們一展長才的時機還沒到。不過沒關系,這段時間,他們剛好可以密集開會,研議怎麼銷售才能讓買賣雙方都贏。
「由于還有很多集團也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我們完成臨床試驗,他們未必落後多少,所以大家要加快腳步。要是申請順利,或許可以爭取到專屬特賣,未來在稅賦上也會有更多優惠,讓我們更有競爭力。」富靖凱展現出一代領導者的決心,整顏肅目道︰「不過,穩比什麼都重要,現階段所有生產線都要按原訂計劃供貨,新藥等登記有譜後,再全力生產。」
「是!」所有人一致答。
「沒什麼問題的話,解散。」富靖凱滿意的說。
一向熱絡的業務部主管舉手,「請問總裁,今年的員工分紅可不可以配發公司股票?」明年度,股價肯定要漲翻了。
富靖凱看他一臉饞兮兮的表情就好笑,「我會考慮。」
終于,所有主管都走開了,離開前還不斷交頭接耳。
冷薔將會議紀錄寫到一個段落,抬起頭來,見到富靖凱就在不遠處。「大家看起來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你近期才加入捷思沛,不知道這個案子折騰了多久。」富靖凱靠過來,雙臂盤胸,半坐上桌面。「這個案子是我接任總裁時,第一批主導的案子。」
「但你已經當了九年總裁了,不是嗎?」冷薔微訝,「這案子跑了這麼久?!」
「要是把籌備期也算進去,不只九年。我剛進捷思沛,還在模索時,就鼓勵實驗部開發新藥。」富靖凱不勝唏噓,「而且,這是眾多案子中的一個。」
「其他案子呢?還在努力嗎?」
他搖頭,「藥品開發不容易,籌謀一百個案子,不見得有五個有下文,其他計劃都擱置了,這個案子一路磕磕絆絆,修了再改,改了又修,好不容易通過臨床前試驗、臨床試驗,終于到了要有成果的時候了。」
少說九年的心血,想來真的不容易呀。冷薔也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
富靖凱露出大大的笑容,「很大的一筆年終獎金——」
她也跟著開心的揚起唇角,「真的嗎?」
「以及,」下一秒,他忽然笑得有點賊,「無限輪回的加班地獄。」
加班地獄!真的是加班地獄!
一周之後,冷薔才知道,富靖凱早在八百年前對她宣告過的工作內容,不是嚇著她好玩。
原來,她受訓那段期間算蜜月期,那時只是周間夜晚加班而已,可自從大案子開始籌備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作「忙」。
新藥登記,意味著原本各管各事的各部門必須密集磋商,富靖凱不是個只問結果、不管細節的人,幾乎每場跨部門會議他都會列席。他不見得發表談話,更多時候是坐在最後面,專心聆听屬下討論。
但他會發問。由于他站在中立立場,比任何人更能看清楚多方溝通的問題點,而且他對會議內容比拿筆猛抄的她記得更清楚,偶爾她想偷懶或抱怨他無良,都沒有臉面,因為他比她更認真。
接著是文件準備。所有交出去的文件都得經過頂樓辦公室核可,每份交出去的文件動輒成千上百頁,密密麻麻記錄著無數逼瘋人的原文與圖表,全部要在時限內看完。好不容易,文書暫告段落,評估下個年度,生產部無法負荷多出來的產量之後,富靖凱決定另覓合作廠商。
他四處勘查,冷薔自然得跟。他勘查得仔細,她也得跟著謹慎。
「廠房設備跟規格,對方不是發了電子郵件過來告知?」對于富靖凱的逐一勘驗,她真是跟到怕了。他做事好仔細,會一一抽驗人家回報的內容,一有不符,馬上問清楚,問不清楚的,刪掉合作可能。
「小心不會出差錯。」他怡然回答。
冷薔坐在副駕駛座上,累得快要直不起腰,卻不敢癱軟得太囂張。
這次南下考察有合作可能的工廠,全程都是富靖凱開車,拿過駕照卻不曾真正上路的她,只能輔佐在側,當個遞茶送水收資料的花瓶。
一早六點多就出發,馬不停蹄的看過一家又一家,幾乎沒怎麼休息過,即使她只是伴在一旁做筆記、收資料,也累到快要不行。
男人跟女人的體力差真多。她頗覺不公平的想著,要不是生理期快來了,容易疲憊,而且焦慮,她會有更好的表現。
反觀他,一整天都在跟人家談要事,談到夜深了,還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除了頭發有些凌亂之外,竟然精神煥發,雙眼閃亮,真讓她妒忌。
「你很累?」富靖凱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歉疚。「抱歉,累到你了。」
喂,她才是拿薪水的那個人,他太客氣,她會不安。「秘書的工作不就是這樣?」她敢說,金秘書以前一定表現得比她好。
「累就睡一下。」富靖凱建議。
總裁開車,她怎麼好意思倒頭就睡?她硬要矜持。
「趁現在眯一會,不然回台北已經晚了,明天一早又要進辦公室。」他淡淡的道,渾似真不介意。
說得是。雖然知道此言多是寬慰之詞,但她實在累了,不想推托。「那好吧,我小眯一下,你需要幫忙時叫我。」
還說著,她已經閉上眼楮。一整天穿著高跟鞋,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勞頓的四肢放松,雙腿像被一股吸力往下吸去,她的意識跳空。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間,她察覺車速加快了,不安的感覺漫過全身。
張開眼楮那瞬間,右側一片強光襲來,她往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一輛要左轉的車,車頭即將朝她撞過來。
「叭——」喇叭抗議聲朝她開炮,扎得她耳朵痛。
「小心!」
就在她驚呼之際,富靖凱油門一踩,硬是趕在被那輛車撞上之前,往前閃去。
他開的歐洲車不是蓋的,車體夠沉,車行夠穩,沒因為他露這一手而晃蕩,但冷薔卻差點嚇破膽了。
她反射性的跟著回頭,看那輛差點讓自己遭殃的車,被富靖凱迅速的撇在後方。她驚魂未甫,這才發現,他車速快得嚇人。
「你在干什麼?為什麼開這麼快?」富靖凱雙眼盯著前方,偶爾分神看看左右後視鏡,沒有回她。
冷薔被嚇得魂不守舍,從腳底寒了起來。生理期前,她本來就容易受驚嚇,此時這一驚非同小可,直逼她惡夢之中的惡夢。
「你開慢一點,不要貪快……」她手指絞了絞,想伸過去抓住他的手臂,卻唯恐自己打岔了什麼,不敢探出去。
富靖凱置若罔聞,有力的大掌箝握方向盤,手背青筋浮起,兩腳不時輪流踩踏,車身在他的操控之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車身與他仿佛結合為一體,他靈巧閃過各方來車,就像橄欖球員抱著球,機敏閃過對方的截殺。
「慢下來!不要飆成這樣!我們會撞到別人!」她叫道。
「你冷靜。」他淡淡撇下一句,繼續沖他的。
她無法冷靜!
自從哥哥車禍過世之後,她就很怕快車,每次想到哥哥墜下山坡,被燒得通體焦黑,她就忍不住臆想,他是受到了多大的折磨,才抵達生命的終點。
先摔,再焚,凌遲不過如此。
然而,富靖凱卻絲毫不曾降低車速,在她惶亂的注視之下,猛然超車,越過了雙黃線,座車宛如離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叭——」為了警告對向來車,他重重拍下喇叭。
這一切都太過太過了!
理智被逼到極限,冷薔再也承受不了,月兌口而出——
「當年你逼車,把我哥哥逼下山坡燒死,現在,你連我都要逼嗎?」
說出口了!她竟然說出口了!
話離唇的當下,理智瞬間閃回,冷薔猛地掩住嘴,卻撈不回那些話。
駭異的瞪著富靖凱,她希望他沒听見,又懷疑他會做出什麼回應。
他會因為被戳破而惱羞成怒嗎?或者,會干脆否認?
「為了我們的安全,控制一下你的歇斯底里。」他冷漠的說。
「我才不是歇斯……」由于他再度閃過一輛對向來車,她忍不住又尖叫了下,「底里。」連她也覺得自己沒有說服力。
「我現在沒時間談冷子葉的事。」他瞥了她一眼,「你想談的話,等這波危機過去再說。」
冷子葉!冷薔如遭雷殛。他隨口就說出了哥哥的名字,這證實了——「你知道我是誰!」
「冷子葉的妹妹。」富靖凱有些不耐,此時的他需要全神貫注。「這很奇怪嗎?如果你怕我知道,不會不改名不改姓,大動作的應征總裁秘書。」
對,她是不怕,可她沒想到他竟然掩飾得這麼好,半點風聲都不漏。
這一刺激,讓她冷靜下來。
富靖凱又瞥了她一眼,滿意了,專注應付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