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邊,一團火焰在燃燒。
熊熊焰舌向上,翻出一卷又一卷墨濃的煙。
黑煙夾雜惡臭,是石油、塑料與人體被高溫灼燒後的氣味。
警車與消防車無聲而至,停在路邊,幾名消防員扛著滅火器,跨過防撞用的路邊水泥塊,往事故現場推進。
他們動作迅速,但不匆忙。火團里的人早已動也不動,死到透了,急也沒用。
富靖凱站在邊上,用手搭著口鼻,一臉震驚。
他沒想到是這種結局!當在警界的人脈通知他,他要找的人疑似摔墜在山坡上,他還不相信,等到了現場,進一步確認車牌號碼以及散落在一旁的證件,他才開始正視這個事實︰在火舌之中的人是冷子葉。
但,怎麼會?一個半小時前,他明明還活跳跳!
不止活跳跳,他還很可惡。身為捷思沛夜間警衛的冷子葉,監守自盜某件重要物品,被他當場撞見。
冷子葉不僅沒有放棄,還抓著那件物品往外跑,跳上機車逃逸。
雖然他立刻開著車子追出去,但要用轎車追逐機車太困難了!冷子葉對巷道十分熟悉,盡往小巷里鑽,他才追幾分鐘就追丟了,只好請布于各界的人脈幫忙注意。
可誰知道一有消息,就是這樣的消息。
「富先生。」一輛公務車停在他身旁,下來一個官方人員。「你父親照會過我,說這個狀況有點敏感。」
認出來人可以信任,富靖凱才說︰「我不確定那支試管還在不在他身上,但如果在他身上,經過這場大火,細菌也已被滅干淨。那只菌不耐熱。」
「接觸尸體的人會有感染危機嗎?」那人再確認一遍。
富靖凱凝視火團,果斷搖頭,「沒有。」
「那就好。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慌,這新聞不能見報。」
「我也希望如此。」
「那我們要密切合作,設法壓死這條新聞。」那官方人員說。
這時,站在一旁的一位胖胖女警插嘴道︰「但是,第一批趕到的菜鳥已經通知機車車主的家屬,家屬正往這邊趕過來。」
悲痛欲絕的家屬從來都是最棘手的。
「我不是交代過不準外傳嗎?」官方人員啐了一口,略微思索後,當機立斷,「富先生,這里沒你能做的事,請你離開,不要給人聯想的空間,這起意外與捷思沛『沒有』台面上的任何關系。」他鄭重強調。
富靖凱感激並明白的頷首,「我回去處理我這方的事。」
他正要回到車上,一輛黃色出租車急急從山下駛了上來。
車速慢下,還沒完全停妥,車門便被一個少女推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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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薔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幸好旁邊有人拉住她。
昨夜入睡前,她已有不祥的預感,凌晨電話響起時,帶來的就是噩耗。
他們說哥哥死了,怎麼可能?他不是去上夜班嗎?夜班不是在捷思沛廠區嗎?那地方離這里還有好一段距離,當班的哥哥跑來這里做什麼?
想到哥哥離家前對她說的一些話,雖然沒有透露危險預兆,但回想起來就是不對。暫時聯絡不上他,她決定先趕過來瞧瞧,急到連鞋都忘了穿,也沒意識到身上的紅外套有多不適合這種場面,她好不容易才攔到出租車,趕到事故現場。
遠遠的瞧見山坡上濃煙未散,幾個人抬著覆蓋塑料布的擔架往上走,她抓住身旁一個制服警察,「我、我是冷薔,冷子葉的妹妹。」
「哦,是家屬。」那警察面無表情,像見慣了這種場面。「我們在附近找到妳哥哥的證件,因為尸體被火燒過,面目全非,一時之間很難確認,等法醫鑒定還要幾天。妳哥哥身上有什麼特征嗎?」
被火燒過?面目全非?冷薔的心神被這幾個詞攪亂了。
「他、他……」想,冷薔,快想!「他小時候頑皮,爬樹時摔斷腳踝,送到醫院打過鋼釘。」
警察將這番話傳送過去,抬著擔架的幾人停下來,掀起塑料布檢查一下。
「遺體左踝有打過鋼釘的痕跡。」
對,是左邊沒錯,這意味著、意味著……
「不!」冷薔跳起來往擔架沖。
「抓住她!別讓她靠過去!」不知誰一聲大喊。
幾個人連著撲過來,要抓住她,但冷薔太嬌小,也太靈動,極度噩耗逼出她的潛能,連連閃過好幾雙手,飛奔向擔架。
她看到沒被塑料布蓋好的一塊焦黑,發出厲吼,「哥哥!哥哥──」
就在要沖過一堵又一堵人牆時,一個胖胖女警用身體擋住了她,同時以雙臂圈抱,固定住她。「別過去,不好看。」
冷薔瞪著被快速抬走的擔架,揮之不去殘存在腦中的焦黑影像。
那是哥哥?那怎麼會是哥哥?「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反復的喃喃這句話,「他明明是去捷思沛上班,為什麼會死在這里?」
胖胖女警抱住她,「別去看,妳哥哥不會想讓妳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她溫柔的說︰「警方會為妳厘清真相,妳在這冷靜一下,然後回家等待事故報告。」
冷薔不時劇烈掙扎,想掙月兌胖胖女警的圈抱,但震驚加上寒冷讓她開始失溫、顫抖,力氣散得一絲也無。
見焦尸被救護車送走,胖胖女警讓冷薔坐下。她瑟瑟發抖,雙眼是通紅的,淚水止不住的一直往下掉,心里一片空,啥都不能想。
淚眼之中,她瞧見不遠處有個男人。
那個男人,在看她。
他又高又瘦,穿著西裝,神態不像警消人員,看起來比較年輕,卻有種超乎年紀的沉穩。他比哥哥稍長幾歲,一雙犀利有神的眼楮盯著她,不似不識她。他看她的模樣像知道她是誰,像在確認她的狀況,像在……關心她。
她空茫的回視過去,壓根不認得他,眼淚又潸然落下。
哥哥死了,從今而後,她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低頭飲泣好半晌,揩掉眼淚鼻涕後,再抬起頭時,那個男人連同深寶藍轎車一並不見。
她記不住自己怎麼回到家,約略是某個警察捎上她。面對空蕩蕩的住處,在難以容忍的失落之中,有人撳了門鈴。
她打開門,瞧見一個年約三十幾的女人,鼻梁上架著一支黑不見底的墨鏡,腿上的豹紋長褲則散發出類似殘虐的氣息。
第一眼,冷薔感覺很不好,但來者是客,她還是打了招呼。
「妳是冷薔嗎?」來人劈頭就問。
她無精打采的點點頭。「請問妳是?」
「我是富錦媛。關于妳哥哥的死,」那女人咧開有些詭詐的笑容,「我有些內幕情報可以透露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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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驗尸報告來了,事故報告來了,結案。
看到內容,冷薔再也按捺不住,沖到捷思沛廠區去堵人。
她心思紛亂。警方報告僅以簡單的交通意外作結,無他殺、外力介入的可能,而驗尸報告附議了這一點,說明哥哥摔車昏迷,才沒有逃過火劫。
但是,富錦媛主動提供給她的內幕不是這樣。
她在廠區門口守株待兔,一直等到下班時間,才堵到她要見的人。
某個好心的大叔將她要找的人指給她看,她才發現,原來是他!富靖凱就是那天在事發現場,隔空遙遙看著她的年輕男人。
他有罪,怪不得他在現場,怪不得他看似識得她,怪不得他多看了她好幾眼,因為他心虛,該死的心虛!
再次見到冷薔,富靖凱眼中閃過驚詫,但很快便恢復自然,淡定的往座車走去,沒理睬。
「富靖凱,是你逼我哥哥的車,所以他才會摔死的,對不對?」她沖上前去,不顧一切的吆喝,「就是你,就是你!」
幾個警衛出面來擋,跟在富靖凱身後走出辦公大樓的一位年長女子澄清道︰「冷小姐,妳收到的信息有誤,冷先生摔下山谷,與富先生無關。」
「怎麼會無關?」她怒嚷,「他明明在那里!」
「就是無關,法醫驗尸報告及警方調查報告都可以證實這一點。」那女子堅定的說。
「但也有人可以證實他對我哥哥逼過車。」冷薔臆測指控,「一定是他逼得太狠,我哥哥閃不過,才會墜下山坡!」
「誰能證實?」那個女子銳利的問道︰「可以請這個人到我們面前,或去警局再說一次嗎?」
冷薔語塞。
不,那個人不願意出面。
不僅不願意,她還告訴她,必須隱瞞消息來源。
她是那天來訪的富錦媛,據她自我介紹,她是富靖凱的姑姑,因為看不下他干了卑鄙之事,才會背著警方及家人找上她,將真相告訴她。
但富錦媛也說了,為了家族面子,她絕不出面指控佷兒。
冷薔因而沉默了。
「那不是富先生的錯。」那女子再強調一遍。「但是,冷子葉畢竟是捷思沛的員工,富先生知道你們家境困難,很願意提供支持。我本來就打算去拜訪妳一趟,既然妳來了,我剛好可以跟妳談談這件事。」她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支票,遞出去,「這是富先生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冷薔震驚的看看支票,又看看她,「你們想用錢收買我?」
「不,妳想岔了,這是撫恤金。」
冷薔仔細數過支票上有幾個○,為那數字倒抽一口氣。對她來說,這筆款項無疑更加深了富靖凱的嫌疑,以及月兌罪的意圖。「三百萬不叫撫恤金,這是封口費!」
那女子沒想過她會拒絕,試圖把話說圓,「冷小姐,妳還年輕,很多事情妳不懂。富先生是一番好意,這筆錢可以資助妳完成學業,改善妳的生活……」
「不!」冷薔倒退幾步,好像那張支票會咬人。「我絕不接受這種賠償!」
「這真的不是賠償……」該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呢?那女子頭疼了。
冷薔轉而撲到深寶藍轎車前,憤怒的目光灼視著車內的男人。
「富靖凱,你等著,我不會就這樣放棄!」她咬牙低喊︰「有一天,我會替我哥哥討回公道,我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