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並沒打算跟杜東元約會,她只是想套話,問出他和莊淑蕙究竟是何關系而已。
但這男人好似真的把這次見面當作男女之間的約會,一臉喜不自勝,樂陶陶地對她施展男性魅力,張口便是各種風趣的笑話。
以前她會覺得跟他聊天很開心,听他說話很幽默,可如今她和他面對面,只覺得不耐,對他的喋喋不休毫無共鳴。
他怎麼就這麼多話呢?偏偏又說不到她想听的。
她皺眉,听從他的建議開了一瓶西班牙紅酒,又點了西班牙生火腿、煙燻干酪等幾道小菜來配酒。
趁著等待服務生開酒的時候,她將話題拉入正軌。「那天謝謝你見義勇為幫了我爸,我和我阿姨都很感謝你。」
「你阿姨?」
「就是我繼母。」
「喔,原來你叫她阿姨啊。」杜東元笑了笑。
她觀察他並無異樣的表情。「你認識我阿姨吧?前幾天你去醫院探望我爸,听說你們倆剛好遇上了?」
「嗯,是遇上了。」他點頭,又狡獪地瞥了她一眼。
「可惜那天你不在。」言下之意是他想見的人其實是她。
江雪懂得他的暗示,卻裝沒听懂。「你跟我阿姨以前見過嗎?」
他一凜,眼神似掠過一絲防備。「為什麼這樣問?」
她不動聲色。「我听阿姨提起你的口氣好像很熟的樣子。」
「喔,以前見過幾次。」杜東元語氣漫不經心的。「我听說她是你的繼母,有特別打過招呼。」
意思是他就算和她的繼母有來往,也是因為他對她格外上心。
這男人是條滑溜的魚啊!江雪冷冷一哂,不再追問。服務生開了酒,在水晶酒杯上斟了些許,請她試酒。
她輕輕舉杯搖了搖,就著朦朧的燭光欣賞杯中寶石紅的瑰麗顏色,鼻尖湊近杯緣,嗅了嗅帶著水果味的酒香,接著用舌尖淺淺抿了一口。
確實是好酒。她點點頭,服務生便往兩人杯中斟酒。
「你品酒的樣子很美。」杜東元凝視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傾慕。
那樣的傾慕令江雪有些不自在,這家伙不會真的喜歡上她了吧?這一世她對他總是不假辭色,他看上她哪一點?
她優雅地舉杯,正欲再啜一口,眼角余光忽地瞥見一道熟悉的男性身影走進酒廊。
她怔住,愣愣地看著傅明澤在服務生的引導下走到一張臨窗的桌前,一派紳士地替跟在他身後的美女拉開了座椅。
是……謝清婉!
江雪不禁捏緊杯腳。他什麼時候回台灣來的,還跟謝清婉在一起?
他們……投宿在這家飯店嗎?他和謝清婉不可能住同一個房間吧?
江雪心亂了,這意外的相遇令她難以保持冷靜,她告訴自己就當沒看見,可卻一再地走神,陣光時不時地便會往傅明澤那桌飄,看他們倆在做什麼。
他們點了酒,點了小菜,傅明澤謝絕了服務生的服務,親自為謝清婉倒酒,燭光掩映下,謝清婉清麗的容顏似染霞色,分外嫵媚。
江雪狠狠地喝盡杯中酒。
傅明澤對謝清婉真是細心體貼啊!好像知道她酒量不好,還勸她喝慢一點,對她笑時,那神態顯得多麼溫柔!
他還說只是把謝清婉當妹妹,還說很樂意跟自己結婚……這個騙人的混蛋!大壞蛋!
江雪又是酸楚又是氣惱,一時只覺得胸口翻騰,差點透不過氣來。
杜東元察覺她神情有異,順著她視線往後看,眉峰一挑。「那不是傅明澤嗎?他也和女朋友來這里約會?」
女朋友三個字令江雪眼皮一跳,牙關不覺咬緊。
杜東元看看她,又看看傅明澤,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凸顯自己的好機會,俊唇邪邪挑起。
「我過去打個招呼。」語落,他也不等江雪反應,逕自走向傅明澤那桌。
兩個男人虛情假意地寒暄幾句,傅明澤表情一直淡淡的,杜東元看不出他是什麼情緒,倒也暗暗佩服。
「你放心,如果雪兒喝醉了,我會送她回去。」
直到听見杜東元撂下這句,傅明澤的臉色才略微有了變化。
吃味了吧!杜東元呵呵笑,既已攻下一城,便識相地立即撤退,回到座位上。江雪早又斟了一杯酒,一口一口地喝著。
「你可別喝太多。」杜東元傾過身,故意貼著她耳畔低語。「要是喝醉了豈不是便宜了我?」
她听了,墨睫翩揚,橫他一眼,她是真的在瞪他,可那從下而上的眼波卻是無意中流露了媚態,似嗔似怨。
杜東元一愣,胸口如遭重擊,而坐在窗邊的傅明澤望見這幕,全身肌肉不知不覺繃緊。
兩張桌子,四個人,隔了幾公尺遠,卻是彼此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你不去跟江小姐說說話嗎?」謝清婉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江雪身上收回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不用。」傅明澤慢慢喝酒。
謝清婉看出來他並不如表面這般氣定神閑,握著酒杯的骨節幾乎泛白,她咬了咬唇,美眸微黯。「我不曉得江小姐有男朋友了。」
「那不是她男朋友。」傅明澤一字一句地從齒縫迸落。
「可他們看起來感覺不錯呢!」謝清婉故意試探。
這次她看得仔細,清楚地看見傅明澤額角浮出幾根青筋……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她語氣變得尖銳。
傅明澤一凜,兩秒後,抬起頭來,嘴角勾著不算笑的笑。「清婉,晚了,我送你回房吧!」
「我不要!」謝清婉難得想發脾氣。「你想走的話可以先走,我還想繼續喝。」
他沒走,她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個令他強烈動搖的女人。
她一遍遍地深呼吸,總算還是壓抑了胸口難平的意氣,維持著一貫的婉約形象,櫻唇彎著淺淺的笑。「再喝一杯就好,明澤,你再陪我一會兒。」
當她這般柔柔地央求著他時,他無法狠下心拒絕。
傅明澤點點頭,繼續陪她喝酒,只是依然會不時走神。
氣氛其實有些尷尬,謝清婉也清楚他的心都掛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她就是不甘心,這半年來她千方百計地想親近他,甚至不惜拉下顏面,拿度假當借口,硬要跟著他回台灣,可不管她怎麼撒嬌賣痴,他終究不是以前那個對自己百依百順、事事都以她為優先的鄰家哥哥了。
現在他心里,有了更重要的女人。
思及此,謝清婉懊惱地又喝了口酒。有時候她真怨,如果能早幾年和他重逢就好了,或許她還能跟江雪爭上一爭……
啷……
一陣清脆的撞擊聲響驚醒謝清婉迷離的思緒,她望向聲音來處,似乎是江雪不小心打翻了酒杯,而且還灑了自己一身酒,深紅的液體染透了白色衣襟。
室內小小地騷動,江雪狼狽地站在原地,無數道視線好奇地集中在她身上。
她從小到大難得這樣出糗,霎時感覺困窘到極點,下意識地拿起餐巾紙想抹去衣襟上的髒污,可又哪能輕易抹去?
正難堪時,一件黑色軍裝外套暖暖地蓋在她身上,稍稍替她掩去了衣襟上的污點。
她抬頭,望進一雙墨深幽邃的眼潭里。
「冷氣很強,你穿上外套會暖和點。」傅明澤溫聲低語。
他不說她打翻了酒,不說這是為了幫她遮丑,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借口借她外套穿。
怎麼會有他這種男人?
江雪又氣又怨,眼眸不爭氣地泛酸,她真討厭他,討厭他總是這麼風度翩翩,一副君子樣……
她側身想扯下外套,他用一雙大手定在她肩膀,不許她動。
「你放開我!」她低聲斥。
他堅決不放。
見狀,杜東元也起身,伸手過來拉江雪。「傅明澤,雪兒今天是我的女伴,我會照顧她。」
傅明澤沒理會他,只是直直盯著江雪,見她斂眸咬唇,七分憤慨中藏不住三分委屈,心念一動,牽起她的手便往酒廊外拖。
「喂!你……」杜東元阻止不及,愕然愣在原地。
謝清婉也變了臉色。
「你干嘛!你想帶我去哪兒?」江雪一路被拖著走,酒意醺然,腦門微感暈眩,她想掙月兌傅明澤,無奈他力氣太大,將她手腕扣得緊緊的。
傅明澤以前在這家飯店打工過,很清楚走廊盡頭有一扇通往屋頂的安全門,為了防止飯店住客任意上屋頂,這扇門平常會上鎖,他將江雪帶到安全門前,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小刀。
「拿著。」他將小刀遞給江雪。
她下意識地接過,定楮一看,霎時面色刷白。
這把瑞士小刀正是她從前送給他的禮物,上頭系的幸運草吊飾也是她親手做的,經過歲月流轉,卻仍顯得光鮮亮麗,看得出來平常他很細心保養。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把這個退還給我?」
「你說什麼?」傅明澤正低頭檢查門鎖,聞言愕然反問。
她恨恨地瞪他,心海驀地卷起千堆雪,情緒沸騰。「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過我的,你永遠不會把這個退還給我!」
當年他收下禮物時許的承諾,難道都忘了嗎?他可知曉這把小刀不僅僅只是一把小刀而已,這里頭藏的是她的心,是她對他想說又不敢說的愛戀!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再一次將這把小刀送給他,可他竟然……
淚光在江雪眼眸中瑩瑩閃燦,傅明澤見了,目光一閃,若有所悟。
「誰說我要把這個還給你了?」他淡淡說道,一根根松開她抓得緊緊的手指,拿回小刀。「我只是要你暫時幫我拿著而已。」
語落,他從小刀里撥出幾個合適的工具,技巧地轉開了門鎖。
江雪啞然看著他的動作,忽然覺得自己好傻,他不是要將小刀還她,只是拿來當作撬門的工具而已。
正迷茫時,傅明澤已一把將她拉進安全門後的樓梯間。
「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跟杜東元單獨出來喝酒?」低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揚陣望向傅明澤。「什麼?」
他端俊的臉孔半隱在陰影下,但她仍看見他眼角的肌肉似是微微抽搐著。
「為什麼剛剛打翻了酒杯,你會是那種表情?你覺得在他面前丟臉了嗎?」他聲音依然低低的,帶著幾分壓抑的沙啞。「你就那麼喜歡他?」
她這才恍然領悟他口中的「他」是指誰。這是在質問她嗎?憑什麼!
她氣惱地橫他一眼。「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為什麼跟他來這里約會?」
「這不是約會。」
「孤男寡女,深夜在酒吧一起喝酒,不是約會是什麼?」他咄咄逼人。
她恨恨地嗆回去。「這麼說你跟謝清婉是在約會嘍!」
他怔住。
見他表情呆愣,她更惱怒,明眸焚著灼灼火苗。「你還說自己只把她當妹妹呢!結果呢?她不但跟你回台灣來,還住同一間飯店,你們……」
「我沒打算住飯店。」他打斷她。「我本來想送她來這里後便回江家去,我還是習慣住自己從小住的房間。」
江雪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一時無語。
「除非你不準我回去住。」他補充。
「我、我干麼不準?你上次不就是來我家住?」她沒好氣。
他微微一笑,那笑溫柔得令她心湖跟著蕩漾。
她恨自己的把持不住,他的溫柔又不僅是針對自己,他對謝清婉也這樣笑。
「清婉是回來台灣度假找朋友的,她有個好朋友住在台北。」他解釋。「剛好我想趁周末回來一趟,她就跟我坐同一班飛機。」
度假訪友?騙誰呢!分明就是想親近他。江雪譏誚地撇撇唇。
「你生氣了?」他低聲問,伸手輕撫她薄染紅暈的臉頰。「別生氣,我跟她真的沒什麼。」
生氣的人是他吧!江雪呼吸一凝,只覺得臉頰被他手指觸踫到的地方燙得像在發燒。「那我和杜東元也沒什麼啊!你怎麼就不相信?」
墨眸明滅不定,她看得出來他仍是在意。
「我只是為了謝謝他那時候救了爸爸,所以想請他吃頓飯而已,剛好他今天比較晚下班,才改成來這邊吃宵夜。」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她賭氣地咬唇。
他凝定她,原先有些黯淡的瞳光漸漸亮了起來,猶如初升的旭陽,光輝燦爛。江雪頓時有些恍神,她想起前世,當他在這間飯店得知她臨陣退縮並未跟杜東元上床時,好像也是這般熠熠生輝的眼神。
她徒然沖口問︰「你很高興嗎?」
他一愣,半晌,自嘲地勾唇。「對,我很高興。」
她倏地震撼。這麼說前世的他會有這樣的眼神也是因為高興……
「為什麼?」
傅明澤沒立刻回答,只是上前一步,展臂將她輕輕地攬進懷里,溫熱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
「剛剛我在樓下大廳看見你跟他搭電梯上樓,我以為你們來開房間……」
「怎麼可能!」她又驚又怒,氣得握拳捶他胸膛。「我是那種女人嗎?」
他啞聲失笑,像是欣慰,又似自嘲。「我知道你不是。」他用手指扒梳她柔潤細致的秀發。
「小雪,我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個氣量狹窄的男人。」
她聞言,在他懷中錯愕地抬起頭來。「你才不是!」
「我是。」他將她臉蛋壓回自己胸口,不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剛才我看你和杜東元喝酒聊天,氣氛那麼好,你知道我想什麼嗎?」
她心韻跳漏一拍。「你……想什麼?」
他靜默不語,她貼著他結實的胸膛,感覺他的呼吸變得粗重了,甚至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音。
許久,他溫沉的嗓音才悠悠揚起,一字一句,在她心房繚繞回旋。
「我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就算是強迫的,我也一定要娶到你。」
她驀然凝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