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保祿醫院,VIP病房。
這一次院方很聰明地將宿盛允安置在一間沒有任何貴重物品的病房里,這樣就算被他砸得一塌糊涂大家也不心疼,而他之前的那些英雄事跡,向珍珍也從護士的口中听說了一二,看著因為麻醉藥藥效未過仍舊在昏睡的宿盛允,她的心情變得極其復雜,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向珍珍困惑極了,根本搞不懂宿盛允的心思。
她凝視著宿盛允的臉輕嘆了口氣,接著自言自語道:「如果我能猜透你的心就好了。」
向珍珍托著下巴,歪著頭端詳著宿盛允的睡顏,他的側臉線條剛毅又英俊,鼻梁筆直又挺拔,睫毛比女孩子的還要縴長,腦子里忽然閃現出多年前的情景,向珍珍十七歲那年的某個午後,她在巷口瞧見了十八歲的宿盛允,他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低垂著眼眸的他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憂郁氣質。
向珍珍的眼圈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那時的宿盛允就像一匹桀驁又孤獨的小狼,他用冷漠的外殼包裹住自己溫暖的心,不讓任何人靠近,現在這匹狼長大了,變得更加凌厲殘忍,外殼也更加堅硬,讓向珍珍完全模不到他的心,可她雖然感覺不到宿盛允的溫暖,可卻能明白他的孤獨。
三年前他的廚房亂得一塌糊涂,他的冰箱里堆滿了啤酒,他的屋子里亂糟糟的只等清潔婦每周來收拾,他胃病發作的時候只能一個人躺在房間里忍著,甚至沒有人幫他送水送藥,這樣的他一定很孤獨吧?
向珍珍望著他蒼白的臉,忽然覺得好心疼,她忍不住呢喃道︰「你這個笨蛋,痛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總要這麼嘴硬呢?」
向珍珍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好復雜,她心疼他的寂寞,愛他的孤傲,恨他的冷漠,對她來說,宿盛允就像一顆罌粟,明知道他的危險,卻還是忍不住淪陷,眼淚不知不覺間滾落下來,向珍珍輕泣著,緩緩將手搭在宿盛允那插著針頭的大手上,輕輕握住,「我該怎麼辦……我……」
她的手忽然被反握住了,向珍珍一呆,錯愕地抬起頭,正撞上宿盛允目光混沌的眼眸。
她語塞了片刻,說︰「你……你醒了。」
宿盛允嗯了一聲,嘴唇蒼白干裂,嗓子也沙啞得厲害。
向珍珍想把手抽回來,「你要喝水嗎?我去盛杯溫水讓你潤潤嘴吧?」
宿盛允緊攥著她的手不放,啞聲道︰「你怎麼沒走?」
向珍珍垂眼,「我……」
宿盛允把她的手拉到身上放著,闔上眼說︰「別走了。」
向珍珍心神一動,默默地點了點頭,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她安靜地坐著,腦子卻在飛速地運轉,他什麼時候醒的?他有沒有听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啊,好丟人!這人怎麼醒了也不說話啊,向珍珍的臉有些發燙,被宿盛允緊握著的小手有些手心冒汗,她攏緊了手指,生怕被宿盛允發現。
十幾分鐘過後,宿盛允沒有動靜,也不放開她,難道是睡著了嗎?她的手都是汗呢,向珍珍忍不住站起來,用另一只手在宿盛允眼前揮了揮,可誰知剛揮了一下就被一只突然出現的大手抓住,接著就有一股力量將向珍珍往前拽去,她低呼一聲,接著重重地跌到宿盛允的身上,現在她的兩只手都被他攥住了,可是這個姿勢……
「你放手……」向珍珍擔憂地望著他,「我壓到你的傷口了。」
宿盛允垂眸瞧她,雖然臉色更蒼白了幾分,但他仍不放手,「別動。」
向珍珍不敢掙扎,生怕讓他更疼,「你剛做了手術,小心傷口裂開了。」
宿盛允緊握著她的手,薄唇輕啟,「疼。」
向珍珍緊張起來,「傷口疼嗎?那快讓我起來,我看看你的傷口有沒有……」
宿盛允忽然打斷她,「這次我沒有嘴硬。」
向珍珍一愣,繼而臉紅,他剛剛果然听到了,她渾身僵硬地趴在宿盛允的身上,目光因為尷尬而四處亂看,傻兮兮地裝糊涂,「什麼嘴硬不嘴硬的,疼就放開我,要是傷口真的裂開,你就更有得疼了。」
宿盛允松開她的一只手,「幫我潤潤嘴巴。」
向珍珍哦了一聲,作勢要起身,「那我去幫你裝水……」
話音未落,那只本來抓著自己的手轉而扣住她的下巴,輕輕一勾,便將她的臉勾了過去,向珍珍一怔,眸子在兩人唇瓣相貼的時候驟然瞠大,淺淺的一吻過後,宿盛允松開了她,眸色漸濃,聲音也更啞了幾分,「潤好了。」
向珍珍呆呆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宿盛允看著她,聲音里含了幾分笑意,「不起來嗎?」
向珍珍回神,連忙站了起來,臉變得滾燙,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到哪里,她模了模自己的臉,垂著頭說︰「我去叫醫生來幫你作檢查。」說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宿盛允偏頭看著她離開,眼中浮上了一抹笑意,她果然還是心疼他的,他就知道向珍珍對自己有情意,一直都有。
宿盛允偏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他在回味著向珍珍剛剛說的話,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來,他是不是真的太冷漠了?一直以來他都封閉著自己的心,用自己的方式與向珍珍相處,卻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她捉模不透自己的心,自然會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如果他能給她安全感,那麼她也不會總誤會自己與官彤有關系。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看來有些心思、有些感情是必須要讓向珍珍知道才行。
很快就來了幾個醫生、護士,為宿盛允進行了一連串的檢查之後,確定他的術後情況很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醫院配合治療,好好休養一段時間,這位溫醫生一直在為他治療,自然也知道前段時間他砸爛病房,不肯配合的事情,所以話中有話地總是圍繞著「配合」兩個字。
宿盛允沒听幾句就不耐地打斷了他,「我要換病房。」
「這……」溫醫生有些為難,「我要先問一下……」
「你作不了主?」
「是的,這間病房是院長指定分配給你的,所以……」
「作不了主就滾,讓能作主的來。」
溫醫生被他噎得臉色一變,似乎很委屈,但又忍著不能說什麼。
向珍珍眼見氣氛不好,攔到病床前對溫醫生陪笑道︰「他麻醉藥藥效沒過,腦子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你別介意。」說著便陪著醫生護士走出病房,又詢問一些有關宿盛允病情的事情之後才又回來。
一進門,便听宿盛允沉聲說︰「何必對他陪笑臉?」
向珍珍睨他一眼,「你原來對陌生人的脾氣都挺好的啊,現在這是怎麼了?那可是你的主治醫生,你也敢得罪。」她重新坐回到病床前,垂下肩膀嘆了口氣,剛剛的尷尬也因為這段插曲而消失了。
「我最近脾氣都很差。」
「我都听護士說了。」向珍珍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把人家VIP病房的電視砸了,怪不得這次的病房里什麼都沒有呢,我估計這次院長肯定不會給你換病房了。」她又想到一件事,唏嘯道︰「啊,對了,我看到還有護士拍了照片,病房里滿地都是酒罐和煙蒂,怪不得你的胃病會……」她瞧見宿盛允的目光,下意識地抿住了嘴。
宿盛允開口,「怎麼不說了?」
向珍珍模了模自己的頭發,訕笑,「再說下去你又要不耐煩了。」
宿盛允靜默了片刻,「不會。」向珍珍有些疑惑地抬起眼,見他又補充道︰「以後都不會。」
宿盛允用手拍了拍床沿,向珍珍愣了一下,稍作猶豫之後便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接著他又對自己伸出了一只手,手心向上,五指隨意地張開,向珍珍看了看,將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然後看著那雙大手收攏五指將她的手握住,她低著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莫名覺得心慌,不敢抬頭去看他。
他輕聲道︰「珍珍。」
向珍珍小手一顫,「嗯?」
宿盛允嘆氣,「以前是我冷落你了。」
向珍珍緊擰的眉頭頓時舒展開,她都目光變得有些呆滯,繼而有淚水浮上來,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從心底涌了出來,匯成一股熱流淌過心底,然後從眼中滾出,她的肩膀開始輕微地聳動,隔了許久之後,小手用力地反握住宿盛允的手,如果他早一些這樣說,那麼她所有的委屈就都不是委屈了。
宿盛允心疼地看著淚珠不停從她下巴上滑落,他的喉頭也有些酸澀,「沒了你之後,一切都變得一團糟。」不知道是不是麻醉藥的緣故,這些話他說得十分順口,這是宿盛允第一次對向珍珍說出真實想法,而且感覺還十分不錯,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說出來,堅硬的外殼終于有了個出口,久違的溫柔瞬間涌了出來。
向珍珍低頭流淚,一句話都不說。
宿盛允拉著她的手說︰「我不會再嘴硬了,別再離開我,好嗎?」
向珍珍忽然哭出聲來,她捂著嘴抬起頭,滿臉淚痕地望著宿盛允,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她不管了,什麼都不要管了,不管宿盛允愛不愛自己,不管他為什麼不要孩子,也不管他和官彤是否速配,她被他的話融化了,即便等待著她的是一個深淵,她也要不顧一切地跳下去,她愛宿盛允,愛得無法自拔。
向珍珍的愛意與淚水瘋狂地涌出來,她忍不住撲到宿盛允的身上摟住了他。
宿盛允緩緩閉上眼,伸手攬住她的腰,喉頭因為哽咽而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兩人靜靜地相擁著,所有的嫌隙與隔閡都在宿盛允的話語中消散,向珍珍趴在宿盛允身上哭個沒完,淚水浸透了他的病患服、浸透了他堅硬的胸膛,直接溫暖了他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宿盛允才又開口,「講和嗎?」
向珍珍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里,重重地點頭。
宿盛允拍拍她的腰,「那就起來吧……傷口痛死了。」
向珍珍一愣,接著在他懷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抹著眼淚從他懷里爬起來,然後坐回到床邊,又哭又笑地看著宿盛允,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尷尬,別開臉不大高興地說︰「笑什麼,真的很痛。」明明是她讓自己別嘴硬的,可說了實話她又笑話人,女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
「剛才你怎麼不覺得疼?」
「那時想親你,當然要忍著。」
他倒是實話實說,向珍珍又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卻又鎖起眉。
「怎麼了?」宿盛允注意到她的表情。
「既然你對我說了心里話,那我也……我也說吧。」她攪了攪手指,覺得既然決定與他和好,那麼確實該把心結都打開才行,「我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你和官彤,以後我都不會胡思亂想了,可還有一件事……」
「生孩子的事?」宿盛允替她說了。
「嗯……」向珍珍一愣,「是。」
「你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肯和你生孩子?」宿盛允繼續說。
「沒錯。」向珍珍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我覺得,如果彼此相愛就一定會一起生孩子的,不過我們結婚結得匆忙,你為了順從爺爺的意願才會娶我,所以不愛我……也、也是正常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我、我……」既然宿盛允巳經做了改變,對自己敞開心扉,那她也該做讓步才行,向珍珍眼一閉、心一橫,說︰「我就不生了。」
宿盛允瞧著她忍痛割愛的樣子,忍不住莞爾。
他拉住她的手,「當初我娶你,沒有順從任何人的意見。」如果她足夠了解他,她就會知道沒人可以強迫自己,「我當時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你嫁給別人。」
其實早在多年之前,少女時代的她就已經住進了他的心里,所以誰說他不愛她?他愛她,只是這份愛連他自己都是之後才發現的,並且嘴硬得不肯說出來。
即便現在決定敞開心扉,宿盛允還是沒辦法說出那種肉麻的話,不過肉麻的話可以不說,但那件事……宿盛允吸了口氣,「我不讓你生孩子,是因為……嗯……」
向珍珍還沉浸在他剛才的那番話里,大腦里一片空白,他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不想讓自己嫁給別人,是不是說明他還是在乎自己的?啊啊啊,她的腦子完全轉不過來了。
見她發呆,宿盛允有些不悅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在想什麼?」他可要說重點了!
向珍珍回神,茫然道︰「沒什麼,你說什麼?」
宿盛允接著說︰「我說我不讓你生孩子,是因為……」
向珍珍終于被勾起了興趣,追問︰「因為什麼?」
宿盛允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刻意的酡紅,「一張光盤。」
向珍珍問︰「光盤?什麼光盤?」
宿盛允的唇分合了幾下,又說︰「一張錄有女人生產過程的光盤,那時我打算要孩子,有個在婦產科的朋友把這張盤片送給了我。」一想到那張光盤,宿盛允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抹懼色,似乎只是想想就會心有余悸。
向珍珍還是不明白,「所以呢?」他居然也想過要孩子?
宿盛允似乎在回憶那張光盤的內容,顯得有些驚恐,「太可怕了,我看過之後就覺得為什麼那個孩子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他的媽媽?」
向來少言的他也難得絮叨了起來,「那個女人叫得那麼慘,好像隨時都會死掉,而且我查過資料……」他轉而握住向珍珍的手,神色凝重無比,「全球每天都有很多女人死在生產的手術台上,這是一項非常、非常危險的手術,所以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去冒那個險。」
「這就是理由嗎?」向珍珍神色奇怪地瞧著他,「這就是你不讓我生孩子的理由?」
宿盛允說︰「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嗎?」他認真地補充,「真的很危險。」
向珍珍看了他好一會,然後笑了出來。
宿盛允有些惱怒,「笑什麼,我沒和你開玩笑。」
向珍珍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然後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宿盛允被她弄得莫名奇妙,「怎麼又哭了?」
向珍珍再一次趴到了他身上,揪住了他的衣服哭個不停,「居然是因為這個,你居然是因為擔心我,天哪,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我……」她又哽住了,抽泣了一會之後,抬起頭捧住宿盛允的臉,巴巴地望著他,「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宿盛允點頭,「對。」
向珍珍喜極而泣,又哭又笑地湊過去吻住了他。
老婆主動投懷送抱,宿盛允自然欣然接受,他用大掌按住了她的頭,加深了這個吻,
一面吻一面含糊不清地說︰「我覺得傷口真得裂開了。」在向珍珍驚慌地打算起身時,他又將她拉回來,貪心地勾住了她的下巴不松手,「不過沒關系。」
兩個人的唇瓣輾轉相貼,糾纏出一抹幸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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