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你的魚打哪來,廚房今日有進魚嗎?」一口鮮甜的魚味入口,陸瑞京忽然打了個激靈。
因為嫌魚有刺,陸府廚房鮮少有魚貨,魚幾乎在陸府中絕跡,廚娘以為主子不愛吃魚便沒做了,因此在陸府的廚房是看不到活蹦亂跳的魚。
一說到魚,葉照容興奮的手舞足蹈。「湖里釣來的,我的釣魚技巧可好了,裝上魚餌剛一下竿,不久就有大魚來吃餌。」
「大魚?」他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她當他不信,用手比出魚的大小。「有這麼大,約一臂長,我拉了很久都拉不動,是侍衛大哥出手幫忙才將那條魚拉起來,那魚一躍出水面時美極了,通體漆黑……」
通體漆黑……「暗三,你幫她捉我的魚?!」
一個穿著玄色勁衣的男子從暗處走出,十分慚愧的垂下頭。
「好,很好,我的屬下真是古道熱腸,真該派你去修橋鋪路拜菩薩了,你心地好得教我汗顏。」一名專門暗殺、刺探軍情、偵訊的高手,居然也發起善心了。
暗三更加羞愧的抿著唇,不發一語,身為暗衛的他本該隱身在陰暗處不露形跡以免被察覺,可是他看見葉照容不放棄的堅持,非要把那條大魚釣起來不可,哪知卻被大魚的掙扎力道給拖走,險些摔進池里,他一時沒忍住就現身了,把半個身子被拖到水里的她帶開,再朝水里發功,以內力震出頑強抵抗的大魚。
看她欣喜萬分的道謝,他也傻傻回禮,真認為自己做了件好事,他若不出手,她早尸沉湖底了。
只是這會兒想想,他還是有點沖動了,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把自己暴露出來,壞了主子的事,以後暗衛是做不成了,只能轉作明衛,主子手邊得用的暗衛將少一人。
「他去拜菩薩,那我可以一塊到廟里上香嗎?我沒去過京城的大廟,听說很熱鬧,廟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以前鎮上的市集她只能看不能買,因為沒有銀子,後來到京城有銀子了,她還是只能在牡丹樓附近幾條街逛逛,花姊怕她走丟了不許她走遠,因此街上再熱鬧也與她無關。
「花想容。」陸瑞京低喝。
「是的,督主大人。」她挺身坐直。
「你說你捉到的魚通身是全黑的,沒摻雜其它顏色?」她真能干呀!還能看魚下餌。
「是呀!連魚頭、魚眼楮都是黑的,看起來好奇怪,不過它很大,應該滿好吃的,我就用它做了一道『六月飄雪』。」果然肉質鮮美,女敕彈細致,含在口里就化了。
陸瑞京笑著撫模她女敕頰,順著凝脂雪膚來到線條優美的皓頸,食指上下滑動。
「沒什麼比吃得美味更有意思了,能入你、我的口是它的福氣,只是我不該對你期待太高。」
「嘆?」什麼意思?
暗三悄悄的後退,再退,又退,退到一里外。
「你知不知道前年南風國進貢一對黑鱒王給我國,據說有延年益壽之功效,皇上龍心大悅,把黑鱒王賞賜給他最得力的臣子。」世上就這麼一對,公母各一,萬金難買。
「所以?」她還沒听出其中的重點。
陸瑞京說得沒錯,不該對她期待太多,葉照容就是個傻的,話都說這分上了還不開竅,讓人想生氣都覺得無力,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還沾沾自喜求嘉獎。
「其中一條已成了盤中飧,就是你煮的這一道『六月飄雪』。」把皇上的賞賜「吃了」,應當株連九族。
「啊!原來是貢品呀,難怪特別香甜滑女敕,和一般的魚不一樣,你多吃一點,下一回我把另一條也釣起來,做活魚三吃讓你嘗嘗味。」極品魚呢!那可要好好烹煮。
她還敢再釣?!陸瑞京的眼皮一抽一抽的,遇到她才發作的偏頭痛又疼了起來。
「不許再捉,那魚跟你犯沖嗎?你曉不曉得黑鱒王何其珍貴,世間少見,你居然拿它當菜肴。」
「不行嗎?」魚是給人吃的,難道要供起來拜?
「當然不行,那是別國進貢的貢品,我國有善盡保護之責,它攸關兩國的邦交,你斬殺了『來使』,你說說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若真追究起來,她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有……有這麼嚴重?!」她有點怕了。
葉照容知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那是犯了大忌諱,而她把象征友好的「使者」給煮了端上桌,這還不重大惡極嗎?
「你說呢?」他冷冷掀唇,又夾了一口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她當然什麼也不敢說,她只是個小老百姓,犯了如此大錯,皇上不砍她腦袋再狠狠鞭尸都算她命好。
很有自知之明的葉照容連忙低頭道歉。「我錯了。」
「一句『我錯了』就想一筆勾銷?」她也太天真了。
「不然我們再捉一條體型差不多的鯉魚涂上黑漆,魚目混珠混過去。」反正魚在湖里游來游去,誰看得出有何不同,像她就分不清草魚和鰱魚哪里不一樣,都是魚。
「真聰明。」他冷哼。
難得听到陸督主的贊美,當了真的葉照容頓然眉開眼笑,喜色盈面。「我就說行得通,魚嘛,沒什麼大不了……」
傻子的自愈能力強,雖然她不是傻子,可是面對挫折,她完全不會有什麼沮喪和失落,胸口拍一拍就通暢了,很是怡然自得。
可憐的是不得不為她收拾善後的人,她惹了禍,遭殃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後那些聰明人。
「餿主意。」她居然還洋洋得意。
她一窒,飛揚的笑臉凝住。「行不通?」
「專會給我惹麻煩,真不知太子是看我不順眼,還是嫌我仕途太順暢,非把你這絆馬索往我這兒塞。」
太子送美女拉攏陸瑞京,本有兼具監視之意,殊不知葉照容專會給人添堵,人心沒拿捏在手中,反而越推越遠了。
「督主大人……」貓似的囁嚅軟聲發出。
「閉嘴,多加一條家規,以後府里的飛禽走獸你一只也不準動,違者罰你三餐只吃菜蔬。」一口肉都別想沾。
「好惡毒……」嗚!她想要吃肉……
「她『又』做了?」
自從暗三轉任明衛,如今已是陸府的外管事陸三,他原來的差事由暗五接替,暗四、暗五曰夜輪流看守奸細,盯住她做了什麼,又送出什麼不利督主的消息。
可是根據暗四、暗五的觀察,葉照容根本不是做奸細的料,她不會主動探查陸瑞京的行動,也鮮少到藏匿私人書信的書房走動,更別提暗查府里有什麼不明動靜。
入府月余,她自認為過得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其實很簡單,甚至可說是單調乏味,每日卯時起身,梳洗完畢便到廚房準備督主大人的早膳,一同用完膳後閑聊幾句,然後回耳房縫縫補補為督主做幾雙合腳的雲靴及素面內衫,和丫頭鶯聲、燕語搶著抹桌子、擦窗戶,過午自行用膳,午後小歇一會……
很瑣碎又尋常的生活,如同平凡夫妻一般,妻子在家里整理家務,丈夫出外當差賺錢,偶爾吵吵鬧鬧旋即又重修舊好。
兩人之間和睦得很,不只陸三暗四覺得葉照容壓根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娘子,有時連陸瑞京也會產生錯覺,她彷佛就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媳婦兒。
不過陸瑞京不會忘了葉照容的奸細身分,即使他越來越難將她當奸細看待,仍謹慎的派人盯緊她,以防一個疏漏被人鑽了空子,養只小貓反成了噬主的老虎。
「今日申時三刻,容夫人還是照往例將寫滿字的油紙裹住石頭,從東邊的牆角往外扔。」手法非常熟練,常听見牆那邊傳出砸中後腦杓的慘叫聲。
今日也不例外,哀嚎一聲。
「仍是七日一回?」挺固定的。
「是的,督主,都是過午,府內下人鮮少走動的時辰。」不知是高人指點,還是容夫人突然開竅,長了點慧根,還知道抓時機行事。
「油紙上寫了什麼?」他十分好奇。
通常油紙不著墨亦寫不上字,偏是葉照容有耐心,一筆一劃以削尖的木筆書寫,像是刻上去似的,情急時要銷毀非常容易,用手一揉,字就糊成一團了,任誰也不曉得上頭寫了什麼。
暗四神情佔怪的取出幾張油紙,似在憋笑的遞上前。「這是屬下從容夫人屋里盜來的其中幾張。」
「嗯,我瞧瞧……」陸瑞京的視線一落在紙上,當下沒了聲音,久久才發出類似清痰的咳聲。「暗四,本督主一向信任你,你確定這是你想給我的東西?」
暗四也咳了,但更像在笑。「屬下不敢有所欺瞞,確實是容夫人親手所寫,屬下與暗五親眼目睹,遇到不會寫的字,容夫人會先跳過,回頭再補上,因此紙上的分格有的大,有的小,還有涂抹的痕跡。」
一旁的暗五也點頭作證,他向來嚴肅,但此時不苟言笑的國字臉上亦有一絲可疑的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