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見他眉頭皴得緊,葉照容才有此一問,在她眼里陸瑞京是很可憐且需要被照顧的人,因為他是進宮伺候人的公公,無後的。
揉揉發澀的眉心,陸瑞京的臉色比先前好多了。「沒事。」
「早跟你說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著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腸毒藥,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體。喝酒前要先吃點菜墊墊胃,空月復不飲酒,飲酒必進膳……」
「你一向都這麼多話嗎?」看她訝異的睜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張樣,他不禁面色放軟。
真像一只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驚訝又不解,擔心被人瞧見它的蠢樣,掩耳盜鈴的捂住臉,以為這樣就能讓人認不出是誰做了蠢事。
「我……我沒有話很多,真的,花姊說再多說話就要扣我銀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當啞巴,一句話也不說。」她懇求著,好像天快要垮下來,要出人命似的。
「還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個月用牛女乃潤白的小手比來比去,似在說些什麼。
「我從不幫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無遮掩,即使不開口也曉得她的意思。
見他不肯幫忙,葉照容沮喪的哼了一聲。「我以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說我是好人?」這話傳出去,京里有一半的勛貴會嚇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樣是嚇的。
「看出來的。」葉照容沒發現自己手上沾了剛才倒出來的酒水,粉涂得太厚她覺得癢便伸手一抹,誰知厚厚的粉登時被擦掉,臉上多出一條顏色不均勻的指痕,讓她看起來像偷吃魚的花貓。
陸瑞京笑得很輕很柔,目光往她面頰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楮,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呀!你沒有瞧不起我,還會跟我說話。」他給人的感覺很溫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邊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陸四郎的葉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樣堅韌,很快就振作起來。京城雖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總會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于葉照容記得的是陸四郎十二歲的模樣,當時他得像只猴兒,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變了,由羞澀小村姑變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當年的陸四郎怎會全無變化,但她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剛入宮時,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機智又精于應對,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隨即又不在意的咧開嘴。「我本來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從山里出來的野丫頭,別人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所以我要更努力點,讓大家一見到我就歡喜。」
「你……」很傻。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心底的堅硬崩了一角,她讓他心軟,覺得不該對她太嚴苛。
「你要說什麼?」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開口問。
陸瑞京擺擺手,起初對她的厭惡感頓時消弭。「罷了,和你一個小丫頭糾纏有失本督主身分。待會你和太子說一聲,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門謝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麼了,她有點依依不舍。
「嗯。」他難得和顏悅色,揉揉她頭頂,動作自然得讓他為之一僵,暗暗一驚。
這手勢……這手勢怎麼跟那時候一模一樣,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陸瑞京俊顏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後頭追著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樓,身後立即跟上四名錦衣男子。
「督主,二皇子又遇襲了。」理刑百戶向怒山小聲的說著,步伐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
「在哪里?」
「城外的別莊。」
「受傷了沒?」
「幸好侍衛們及時趕到,有驚無險。」若是慢了一步肯定性命堪慮,二皇子也算是鴻福齊天。
「查出是何人所為了嗎?」敢刺殺皇家子嗣,膽大包天。
身任緹騎,又稱校尉的趙之恩輕哼了一聲。「能查嗎?即便查到了上頭的主子,還不是隨便扔出個替死鬼讓我們交差。」
「別說了,老趙,小心禍從口出。」上面的主子爺是他們能議論的嗎?若不謹言慎行,隨時人頭落地。
「老子悶嘛!老是搞出這種事讓東廠收拾,真當我們整天閑得沒事做光捉耗子嗎?」有本事捅死一、兩個皇子讓皇上大發雷霆啊,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這才過癮!
「在督主面前你敢自稱老子,活得不耐煩了。」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被百戶大人往後腦杓賞一巴掌,趙之恩連忙擺出諂媚的干笑。「督主,我老趙嘴臭,說話你權當沒听見,我自罰自個兒,就罰我三個月不能喝酒,以儆效尤。」
陸瑞京的神情冷肅,讓人瞧著就深感不安,生怕一句話說錯了便會倒大霉,個個繃著皮不敢觸怒他。
「趙之恩。」
「是,屬下在。」趙之恩站得挺直,不敢有一絲嬉鬧神色。
「你替本督主去打探一個人,她叫……」要把她牽扯進來嗎?目前局勢未明,何必多一個人擔心受怕。
話到一半的陸瑞京遲疑了。
「督主要找誰盡管交給我老趙,上天下地我都能將人翻出來。」他最擅長的正是偵查,很少有人能逃出他手掌心。
「算了,還不是時候。」他仰起頭,把被剛才青樓女子所勾起來的思念強壓下去。
「咦!什麼意思?」他搔了搔頭,一臉不解。
「沒什麼,你先去知會錦衣衛指揮使一聲,讓他多派點人將二皇子接回宮,二皇子身邊時刻不得離人,挑大內高手三十六名日夜輪流。」
「那太子那邊……」需要加派人手嗎?
「暫時按兵不動。」不變以應萬變。
「太子今日宴請督主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他是有了西廠還不知足,還想把我們東廠掌握在手中才安心。」心真大,就連皇上也無法完全掌控住東、西兩廠,太子的手也伸得太長了。
「這段時日謹慎點,別讓人逮到把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是的,督主。」眾人齊聲達道。
牡丹樓的三樓,一道人影立于窗邊,目光追著陸瑞京,似有所覺的陸瑞京的回頭一看,只見男子身影隱入暗處,他冷然的眯起眼,心里盤算著下一步棋要怎麼走。
「想容,你幫我將小侯爺送的如意玦收起來,放在左手邊那只紫檀木嵌珠貝匣子里,小心輕收,別放錯了。」
「好的,海棠姊姊,我馬上來。」
「想容妹妹呀,我這妝畫得不好看,你打盆水來讓我洗洗,這胭脂的顏色濃了些,不襯我的妝。」
「是的,香玉姊姊,你的水我打來了,兌了熱水,溫溫的不涼手,對姑娘家的身子好。」
「想容,你去燕子胡同給我買盒「紅豆蒸糕」,不知怎麼的嘴巴有點饞,想吃甜糕。」
「是燕子胡同倒數第三間的老胡糕餅鋪嗎?我曉得了,你等等我,我也想吃棗泥糕了。」
「想容,我有事要你幫忙……」
葉照容不比善使心計的丹湘,一入牡丹樓不久便成了受人吹捧的對象,在花絳有意的保護下,她的容貌借著過濃的妝扮遮掩,看起來不過是中上姿色,不特別明媚也不算丑,在眾花環伺中並不起眼。
加上她不張狂的性情,凡事不與人起爭執,想讓樓里的姑娘都喜歡她,再者,和樓里的姊妹們相比,她可說是既無才華又資淺,因此沒事時總會替先進的姑娘們打打下手,跑跑腿。
她不以為忤,樂在其中,反正在牡丹樓里大家都是可憐人,都因不得已的苦衷流落風塵,姊妹們互相幫忙不算什麼,她相信自己用一腔熱血融化疏離,久了大家就會真心待她好。
很傻氣的做法,但的確收到了功效。看她傻乎乎的一頭熱,很多人便狠不下心來欺負她,有時她小日子來了,會有人偷偷送上姜汁紅棗湯,減輕她的疼痛,人緣明顯變好了。
「想容,我想做一件月華裙,可晚點我有客人,你替我走一趟天衣坊挑匹水青綠的雲綾緞,一會兒我取銀子給你。」丹湘對鏡畫眉,描出細細的柳葉眉形,唇瓣一抿口脂,頓時艷光四射。
「丹湘姊姊你急著要嗎?我問問有沒有其它人也要我搭把手,反正都是出去一趟,我一並買回來。」這些時日悶在樓里快喘不過氣了,正好出樓透口氣。
葉照容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打小在田里跑出了野性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作息對她來說實在太痛苦了,她還是喜歡在外頭跑一跑,看看外面的稀奇事物。
買東西對別人而言是巴不得推得越遠越好的苦差事,而她恰恰相反,能多做點事她最快活了,一喝立應,跑得比誰都快,樂呵呵的接下任務,比練曲兒還勤快。
不是她瞧不起花娘這職業,而是她真的做不來,牡丹樓做的是達官貴人的生意,出入皆是富得流油的爺兒們,每當她看見他們鋪張浪費的將只吃了沒幾口的飯菜倒掉,想起昔日挨餓的日子,她就心痛得要死,真想叫他們別倒掉,要不以後少點一些菜肴也好嘛。
可是牡丹樓賺的是這些大爺的銀子,怎能不讓人點菜呢!樓里的人就靠打賞銀兩才得以荷包滿滿,她若忍不住出聲規勸惹了爺兒們不快,無疑是斷人財路,任誰都要對她惡言相向了。
來到京城這段日子,樓中姊妹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雖然她不怎麼開竅,一知半解的,不過她肯學,肯去融入,多多少少仍了解一些她以前想也想不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