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已謝,今年再無可能開花了,忽然感覺凌霄閣空蕩蕩的。斯寧宇緩緩邁進院門,胸中涌起一股失落。
他向來習慣了安靜的生活,一直獨來獨往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近日忽然覺得很寂寞,就像是小時候在宮里過年,看完大戲之後,各宮各院的人都散了,他站在戲台下,看著燈火漸漸闌珊,那種感覺。
奇怪了,竟是因為一個女子。
從小到大,他什麼美人沒見過,這些年代替外祖父編撰美人榜,那更是芬芳看盡,這次竟會因為一個女子感到落寞?!
雁雙翎有什麼好的?其實,並不比美人榜上其它佳麗好,可不知為何,她的一顰一笑就是烙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或許,她真的沒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他們倆相處的時間太長了些,所謂日久生情,這句話他從前只覺得好笑,現在倒是信了。
「殿下——」董嬤嬤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進來,默默站在牆根底下。
這個時候董嬤嬤會來,可見是有什麼要事稟報。
「母妃可用過晚膳了?」斯寧宇轉身問道。
「貴妃娘娘已經用膳妥當,彷佛這幾日心情甚佳,還多吃了一碗。」董嬤嬤猜測道︰「娘娘大概是听聞了要接她回宮的消息了。」
「這件事尚未確定,暫時別讓娘娘太過歡喜。」斯寧宇蹙眉道。
雖說皇兄同意幫他,可皇後那里要死要活的,皇兄似乎又有些猶豫了。他不希望母妃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肯定不會讓殿下您失望的,更何況,還有上原公主會幫著咱們呢。」董嬤嬤道。
上原公主、上原公主……呵,為何听到她的名字,會讓他怦然心跳?
「不過,」說到這,董嬤嬤面露憂心,「老奴方才听宮里人說,公主似乎是病了,殿下有空還是去探望探望才好,畢竟公主是幫得上咱們的人。」
「病了?」他身子一怔,「怎麼就病了?」
「也說不清楚,听說是那日從泉隱寺回來後,公主便病了。原以為是染了風寒,可幾帖藥下去也不見效。」董嬤嬤道。
「這就奇怪了,按說宮中御醫了得,什麼病治不好?」斯寧宇越發擔心起來。
「公主身子嬌貴,按醫理說,許是染了風寒。按民間迷信的說法,許是撞見了什麼山神樹魅未必可知。」董嬤嬤繼續勸道︰「總之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殿下還是要挑時間去探望才好。」
斯寧宇沉默半晌,忽地抬眸道︰「好,現在就去!」
「什麼?現在?」董嬤嬤詫異,「殿下,天色晚了,此刻宮門都關了。」
「不,去取入宮的金牌,我現在便去!」斯寧宇執意道。
他也不知是怎麼了,胸口一陣沖動,非要今晚就見到她不可,彷佛若遲一步,便再也見不到似的。
記憶中他甚少有這樣沖動的時候,他一向那般氣定神閑、鎮定自若,也只有當年皇後欺負母妃時,他曾經如此沖動地闖進皇後中宮大鬧過一場。
如今,他這是怎麼了?
當下,備了馬,攜了金牌,斯寧宇直奔入宮,且連一般不允許男子靠近的後宮,也以身分硬闖了進去,迅速來到上原公主居住的宮所。
出乎意料的,太子居然也在這里。
這麼晚了,皇兄還在這里?雖然皇兄和公主也算是未婚夫妻,但畢竟還沒正式召告天下,總也有些不妥吧?
斯寧宇心中咯 了一下,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酸酸澀澀的,但他只能強壓下去,上前給斯寰平請了安。
「二弟,你怎麼來了?」斯寰平見了他,錯愕地起身道。
「听聞公主欠安,特意前來探望。」斯寧宇低頭答。
他一時沖動,卻忘了編好圓滿的理由,幸好,皇兄並未過多追問。
斯寰平只道︰「你來得正好,翎妹妹也不知是怎麼了,喝了好些藥都不見好,御醫們都說這病古怪。」
聞言,斯寧宇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往內室床鋪看了一眼。
雁雙翎正和衣躺著,臉色並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難看,只是感覺有些乏力似的。
她也看到他了,臉上先是掠過一絲驚訝,隨後微微笑了。
「殿下親自來探望,雙翎心中感激。」她說道。
斯寧宇忽然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他與她距離這麼近,卻像隔著一條茫茫的大河,他們只能遙遙相望,脈脈不得語。
生平第一次,他有一種無力感。
從前,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就算母妃多年不得回宮,他也堅信憑著自己的能力,遲早能讓母妃與父皇團聚。可這次為了一個女子,他真的感到手足無措了。
「公主到底哪里不舒服?」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說御醫也瞧不明白?」
「也不知道,就是渾身懶懶的,頭暈得很,」一頓,雁雙翎才輕聲道︰「晚上時常作些古怪的夢。」
「什麼怪夢?」一旁的斯寰平插話道。
雁雙翎凝眉道︰「老是覺得有一雙小手在推我,我回頭一看,卻是個布做的女圭女圭,周身插滿了針。」
「這麼古怪啊,」斯寰平抬頭看向斯寧宇,急問︰「二弟,你知道的典故多些,周公解夢之中,可有類似的情狀?」
「這個……」斯寧宇遲疑,「倒像是厭勝之術。」
所謂厭勝之術,是指將他人的生辰八字、毛發、指甲皮膚等藏入人偶之中,以針刺或者鮮血涂污,意圖使被詛咒的人生病或者死亡。
其實,斯寧宇只是隨口一說。厭勝之術在沛國已被禁止多年,多听聞,未曾見。何況雁雙翎剛到沛國不久,應該不至于會招來什麼仇敵,讓對方以如此惡毒的法子來害她。
斯寰平卻立刻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像。來人,四下仔細搜搜,看有無可疑之物!」
「殿下莫急,」雁雙翎支起身子,勸道︰「我初來乍到,怎麼會招來如此巫咒?想是那天到寺里上香,沖撞了什麼山神也未必可知。」
斯寰平皺眉,「宮里人心復雜,不得不防,還是搜搜為好。」
「公主,還是讓人搜一搜吧,」斯寧宇亦幫腔,「雖然此術在我沛國禁止多年,但世事難料,多個心眼總不是壞事。」
其實,他不信鬼神,更不信此等法術真能禍害人命,可是,方才雁雙翎眼中一閃而逝的一絲神情,讓他覺得還是搜一搜比較好。
那絲神情很快消逝,不易被人覺察,若不是他與她曾經朝夕相處,也不會發現。
那是一絲帶著狡黠的神情,得償了什麼所願,頗有些興奮似的。
難道她在裝病?
她裝病又故意編出那個古怪的夢,引人往厭勝之術上去猜測——她到底是要干什麼呢?
不過他是不會揭穿她的,反而會配著她,演她想演的戲。
因為,他說過會幫她——在她正式成為太子妃之前,無論如何,他都會幫她。
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這般了解她,單一個細微的眼神,就能明了她的意圖。
他從來沒有如此了解過任何一個女孩,或許,從前他對任何一個女孩也都沒有像對雁雙翎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