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從他幽冽的嗓音之中听見了他對她的憐惜,而在這一刻,那仿佛不是真的,不,或許就連那一夜他擁著哭倦的她入睡的記憶,說不定都只是她在作夢。
是夢嗎?那心痛的感覺明明就如此真實。
不,這一定是夢,否則此刻他看著她的眸光不會如此冰冷無情。
她在醫院里住了半個多月,一出院回到家,就在報紙看見了唐家出了大事,新繼承人唐勁未來的決定方向,將影響唐家是否能夠繼續生存下去。
從那晚之後,他沒再去探望過她,原來是因為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他還好嗎?她想見他。
她央求父親帶她去唐家上香吊唁,可是,父親卻說什麼都不肯,最後,是幫佣太太答應幫她,讓她可以偷偷溜出去。
在靈堂上代替家屬答謝的人是成揚與傅聰,上了香,她堅持要與唐勁見上一面才肯走,總是冷著張臉的傅聰根本就不願替她傳話,最後,是成揚心軟答應幫她向唐勁說一聲。
「听說你想見我?」唐勁身著黑色的襯衫與長褲,從後面的屋子走出靈堂,看著她,一臉漠然。
原來他在家。
夏安熙不肯讓自己的思考往壞的方向去想,不肯去想他明明就在家,卻為什麼遲遲不肯出來見她!
「嗯,我想知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他的口吻一貫的冷淡,斂眸瞅著她,「現在你已經如願見到我了,可以心甘情願離開了嗎?」
「我……」想待在這里,她想待在他的身邊。
夏安熙微啟女敕唇,想要開口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但才出聲,就被他冷峻到極點的眼神給震住。
「出去。」
「你說什麼?」她真的听到他剛才說的那兩個字嗎?
「我叫你出去,你沒听見我的話嗎?夏安熙小姐,你需要我親手把你攆出去嗎?」唐勁冷漠地直視著她,看著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他冷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鞭在她的心上似的,夏安熙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但她不敢質疑他的話,她知道這個男人絕對言出必行。
「我自己會走,我……會等你打電話給我。」她後退了兩步,明明遭到了無情的驅趕,但她仍舊戀戀不舍地看著他。
「慢走,不送。」他冷冷地說。
她幾乎可以用肉眼看見他們之間有一道跨越不了的鴻溝,黑黝黝地,深不見底的溝渠將她遠遠地從他身邊隔開。
他們不是陌生人,她以為自己很親近他、懂他,但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比陌生人更疏遠。
直到這一秒鐘,夏安熙才明白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一點都不特別,她非但不曾親近過他,更是他隨時可以丟棄的物品。
夏安熙走出唐家大門,兩扇厚重的鐵門在她身後緩緩地關上,那一堵厚厚的高牆擺明了與世隔絕的姿態,讓人無法窺見門內正在發生的事情,而那一切與站在門外的她毫無關系。
而在門的另一邊,唐勁沉銳的眸光也是直勾勾地盯著那堵門,這時納蘭剛從另一邊的長廊走到他身邊。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對你交給我的名單視而不見。」唐勁沒移開視線,知道過來的人是他。
「那不僅僅是一份名單,也是一份警告。」
「我知道,所以我做了應該做的事情。」
唐勁轉身望著靈堂,看著父親的靈位,仿佛又听見了嘲弄的笑聲,他轉身走開,對那令人厭惡的嘲弄笑聲听而不聞。
從現在開始,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場硬仗才正要開打……
*********
那一天之後,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夏安熙只要一逮到空閑就守在電話旁邊,不,應該說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具根本沒有生命的電話上,希望鈴聲響起,當她接听時,話筒里會傳來唐勁嘲弄薄謔的低沉嗓音。
她幾乎成了家里電話的接線生,她總是第一個沖過去接起電話,但話筒到最後都會傳到家里的人手上,因為那端要找的人並不是她,就算偶爾是找她的,大概也都是學校里的同學。
然後,她開始慢慢地不等電話,怕是自己盯得太緊,所以老天爺才開玩笑讓他不聯絡她。
可是,又過了幾個月,仍沒有他的只字詞組。
她終于忍不住問父親,而他依舊只有嘆息,只教她別再理會唐家的事情,好好地專心學業。
從他的語氣可以听出來,唐家的聲勢已經大不如前。
但她覺得事情並不單純,她幾乎可以判斷從那天之後,父親就不喜歡听見唐勁的名字,仿佛那兩個字背後藏著令人害怕的惡魔,令他更加感到懼怕,為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又過了幾個月,她心里終于明白,那是他與她分開後的一周年,她終于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多可笑,對別人而言如此容易理解的簡單事實,她卻整整花了一年才會意過來,是她內心不願正視這個事實,才會縱容自己卑微地等待他吧!
那是一個假日的午後,停在窗外鳳凰木上的蟬聲獗然大放,有人在外面按門鈴,是隔壁的鄰居太太拿了家鄉寄來的水果要來給他們,她從電話旁的老位置走開,就在那一瞬間,蟬聲停了,她的四周忽然墜入了無聲的世界。
然後,一陣初來乍到的微涼西風吹過樹梢,葉子沙沙直響,讓她知道就在剛剛,又一個夏天結束了。
她只是不願意承認,讓自己以為還在那個夏天。
其實,他與她相識的那個燠熱夏季,早就消失得不見蹤影。
原來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夏天,還有他們。
*********
綿綿不絕的雨季籠罩了六月的東京,從兩個禮拜前就—直不停地下雨,雖然唐勁造就料到會踫見下雨的天氣,但是沒想到情況竟是如此惡劣。
自從唐勁繼承了家族事業已經過了六年的時間,今日的唐氏早就與往昔完全不同,曾經,這個家族顯赫過,也曾經沉寂,如今,在唐勁的經營之下,再度叱 風雲,更勝以往。
六月雨季,在黑龍堂堂主所居住的鹿野苑里,上百株的紫陽花幾乎是同時盛開,棋室外還有一株櫻花老木,繁盛的綠葉之中點綴著幾朵晚開的櫻花,伴隨著綿綿梅雨,份外有一種怡人風情。
空氣中,除了濕意之外,還飄著似有若無的沉木香,以及淡淡的茶香,年過半百的黑龍爺盤腿坐在棋盤前,看著已成定局的棋盤,對于自己如何輸了這棋局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贏家唐勁一派佣懶地倚靠在欄木上,轉頭望向窗外的雨景,他將手臂伸出窗外,摘下了一片雨中紫陽花的花瓣,他斂眸審視著濕潤的花瓣,經過雨水的浸潤,紫藍色的花瓣早就脆弱得經不起揉捻。
好脆弱的花兒,就像某個人一樣。
唐勁眸色黯然,將花瓣握在掌心,感受那如淚般的濕潤。
這時,一名黑龍堂的手下走進棋室,在主人耳邊低語了數句便退下,而原本看起來猶如和藹長者的黑龍爺在听了那些話之後,臉色瞬時變得陰沈。
「你這個好小子,沒想到以黑龍堂在日本的影響力,竟然會在這件案子上斗輸你,我真的沒想到。」
剛才,手下進來告訴他的就是標案的事情,在幾分鐘前,這個結果才被揭曉,最後的結果是唐氏勝出。
唐勁回眸,半點都不將老人的怒意放在眼底,「黑龍爺過獎了,這次的標案蒙您承讓,唐勁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哼,少睜眼說瞎話,我才不會存心將這個價值千億日幣的標案讓給你,誰不知道你這兩年積極在布署日本的地盤,你倒是說說看自己是挖了黑龍堂多少人才為你賣命了?」
「黑龍爺大人有大量,應該要既往不咎才對。」
「既往不咎?你說得倒簡單。」驀地,一抹奸詐的詭笑躍上老人的嘴角,他笑呵呵地看著唐勁,「好,我就來個既往不咎,你從我這里挖走多少人都無所謂,只要你把銀龍還給我,我只要他一個人就可以了。」
人老了才知道自己當初多愚蠢,為了一件區區小事,就將自己擺在身邊栽培多年的高手讓給唐勁,扼腕啊!
唐勁揚起銳眸,似笑非笑地瞅了老人一眼,「銀龍是你讓給我的,都過了兩年多,現在才知道要舍不得嗎?」
「你這個奸猾小子,如果當初不是你剛好在場,我也不會月兌口而出要把他讓出去,你知道銀龍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嗎?」
「當初如果我不在場,你的殺人機器早就在你的命令之下自己了斷,現在只怕已經成了一壞黃土,你就當他已經死了,心里就會好過一點。」
「不需要你來教我應該怎麼做!」老人悶吭了聲,心里嘔到簡直快要絞出血來,但就是不肯在他這個小子面前示弱。
雖然,他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老頭子都必須佩服唐勁的聰明強悍,這六年來,由唐勁惹起的腥風血雨至今猶教人記憶深刻,凡是惹上他的人大概都沒有好下場,才短短六年的時間,他讓差點破產的唐家再起風雲,現在,在東亞地區,他唐勁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雄霸一方。
就連他這個黑龍堂堂主,都必須謹慎地掂量斤兩,才敢與他平起平坐,與他這個後生晚輩較量。
而且只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唐勁更膽大妄為的人了,明知道揭標之後,雙方說不定會起沖突,但他仍舊敢只身深入敵營,跟敵人優閑地下棋喝茶!
唉唉,到底是敢深入敵營的唐勁太大膽,還是他這個不敢卯起來算舊帳的敵人太沒種呢?
黑龍爺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不是沒種,而是到了這年紀,能找到與自己勢均力敵的知己很難,就如同唐勁很重視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匹敵的敵人,那個來自于南歐最大世家的綠眼惡魔,在緊要關頭時,這兩個人好像會有默契似的為彼此留下退路,期待下一次的狹路相逢。
唉……想到那雙邪惡的綠眼楮,就想到他被拐跑的心愛干女兒,他們這一去音訊全無,真是教人急煞了!黑龍爺又嘆了一口更大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