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喝醉的人特別盧,到了嚴家大宅外的馬路上,她小姐果然發癲了,堅持要自己走進去,不由分說就打開車門下了車,沿著籬笆踉踉蹌臆的走。
戚凡凌本想丟下她不管,但又覺得不放心,畢竟社會新聞常報導喝醉酒的人發生的意外,反正就只是一小段路,實在沒必要冒險,最後他只好跟著下車,一路尾隨在她身後,直到親眼看見她走進嚴家大宅。
而他這雙媲美機場安檢門的鷹眼,還看到了非常「有趣」的一幕,說來也巧了,那位據說去上海出差、不克出席慈善拍賣晚會的林彰宏,此時就站在二樓,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撩起紗簾一角,窺視著下方的一切。
林彰宏真不愧是只老狐狸,不曉得他知道嚴夏I今晚的壯舉後會有什麼反應,但願不會得內傷。
回到房間後,嚴夏映立刻變了個人,她神思清明,渾然不見半點醉意。
她連忙打開電腦檢查她私設的監視器畫面,仔細確認在她外出的這段時間里,並沒有任何人進過她房間,所有擺設也都維持原樣,她這才真正放松,軟軟的往雙人大床撲倒。
她揉著被高跟鞋折騰一整晚的可憐雙腳,半掩在被窩里的臉龐勾動嘴角的肌肉,淺淺笑了起來。
說真的,戚凡凌看似冷酷,嘴巴也特壞,但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不只親自送她這個麻煩的酒鬼回家,一路上還很紳士,沒有趁機佔她便宜,也沒有亂踫「真愛」,盡管他真的很想要。
老實說,原本她也沒那麼在意,不過是賣個面子給侯小姐,意思意思跟著喊喊價,可是看戚凡凌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當下她就想,若是她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就等于是增加自己談判的籌碼,再加上她也想要好好整一下林彰宏,義賣活動明擺著是個大好機會,她沒道理錯過,便一路追著戚凡凌瘋狂喊價,然後情況就開始失控,最後才會演變成這樣。
嚴夏映實在想不通戚凡凌為什麼非要「真愛」不可,不過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也懶得去探究,且依照他那麼想要拿到手的態勢,她有預感,二十四小時內她就會接到他主動聯系的電話。
戚凡凌這邊算是搞定了。
至于林彰宏,想來他也已經听到消息了。
嚴夏映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白天在辦公室時,林彰宏給她一組電話,交代她得標後可以聯絡他的助理,由他去幫忙處理得標後的付款手續。
她只怕這輩子都忘不了,助理接到電話,帶著鉅款匆匆趕到會場,得知她瘋狂的壯舉後,當場面色慘白,一副下巴都快要嚇掉的樣子,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她花了兩千萬買了價值才一百五十萬的珠寶,加上她又是代表嚴氏集團,林彰宏想賴也賴不掉,小氣如他,內傷之余又不好直接對她發難,只怕要憋得肝氣郁結,怒火難消。
光是想象他臉孔嚴重扭曲的樣子,想象他像只困獸關在書房捶胸頓足,卻有氣不能發的模樣,嚴夏映就覺得身心舒暢。
她霍然起身,赤腳下床,緩緩來到落地窗前,刷的一聲拉開曳地的紗簾,她仰望無垠天空,寧靜無波的眼眸,看似清澈,又似幽深。
「爸,夜晚是那麼寧靜,月色如此美好,不知道你的心是否能如這暗夜般寧靜祥和?好好把握所剩無幾的美好吧,因為接下來,你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丑陋打擊,那樣殘酷的白日,會讓你只想永遠躲在黑暗里,就像你當初對我做的那樣。」
嚴夏映又望著夜空一會兒,這才放下紗簾,神情冷得仿佛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人事物能夠激起她的半點情緒,她轉過身,一邊月兌衣,一邊走向浴室,摁下蓮蓬頭的開關,讓水流沖刷著她已然回不到過往的黑暗身軀。
這個晚上,嚴夏映夢見許多年前,嚴姝妤第一次遇見戚凡凌那個下著大雨的冷冬。
「出去出去出去——」
放學回家的路上,司機載著兩姐妹正要返回嚴家大宅,沒想到林芷琪竟突然發起大小姐脾氣,不由分說就要把同車的姐姐趕下車。
「芷琪,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跟你道歉。」
事實上嚴姝妤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但自己終究是姐姐,平日父親和喻馨阿姨也常叮嚀她要多照顧妹妹、多讓讓她,別讓大人為她們操心,所以她不知不覺就養成了凡事以和為貴,隱忍情緒、選擇包容的軟弱個性。
她不是不覺得委屈,但這種時候她就會提醒自己,都是親姐妹,她這個姐姐不多疼妹妹一點,誰來疼她?以前母親在世的時候,跟喻馨阿姨也處得極好,她們還不是親姐妹呢!她深信,如果母親和喻馨阿姨可以做到相親相愛,只要她再努力一點,她和林芷琪一定也可以。
「我不希罕你的道歉,你現在就給我下車,我不想跟你搭同一輛車!」
「二小姐,現在在下雨,而且都快到家了。」司機李叔忍不住幫腔。
「你敢再多說一句話,我就叫爸爸開除你!」
被一個小丫頭惡狠狠的指著威脅,說不生氣是騙人的,可考慮一家生計,年紀一把的李叔也只能氣了閉嘴。
「芷琪,不可以這樣跟李叔說話。」嚴姝妤輕斥。
「要你管!你到底要不要下車,你不下車,那我下車!」不管車子還在行進,林芷琪伸手就要打開車門。
「芷琪,不可以,危險——」嚴姝妤急喚。
李叔見情況不對,連忙緊急煞車。
實在沒轍,嚴姝妤只好認輸。「李叔,讓我在這里下車吧。」
李叔為難地道︰「可是在下雨,而且車上也沒有雨傘……」
嚴姝妤輕聲道︰「雨不是很大,沒關系的,你先載芷琪回家,她趕著上鋼琴課,遲到就不好了。」
「那……大小姐,你先找個地方躲著,我待會馬上回來接你。」李叔實在很不舍,偏偏他只是個司機,也幫不上什麼忙。
「嗯。」嚴姝妤勾起一個要李叔放心的笑容後,便開門下了車。
李叔馬上飛車載著林芷琪回家。
嚴姝妤才走沒幾步,原本半大不小的雨勢,轉眼變成滂沱大雨,才幾分鐘時間,她已經變成冬日里的一只落湯雞,邊走邊瑟瑟發抖。
這一帶的住戶本來就不多,沿途車輛稀少,忽地,她的眼角余光瞄到一輛車如流星飛逝般從旁邊疾駛而過,下一秒,車子突然煞車,接著高速倒車來到她面前。嚴姝妤嚇得半死,很害怕遇上什麼不法之徒。
車窗降下,露出了一張不怎麼友善的臉,冷得像今天的天氣。
她知道他,他就住在嚴家隔壁,好像叫戚什麼凌的,她不是很清楚,但她听父親和喻馨阿姨談論過這號人物,也曾遠遠看過他幾次。
听說他作風低調神秘、獨來獨往,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盡管對他百般好奇,卻也不敢堂而皇之打探,只敢私下議論。
他年紀輕輕就住豪宅,卻從沒見過他出門工作,倒是時不時就看他開著名貴跑車四處兜風閑逛,豪門富家私生子、走私營生的毒販、新一代黑道角頭、詐騙集團成員……等等可怕的傳言不脛而走。
想她區區一個渺小高中生是絕不可能跟他有什麼交集的,所以發現停車的人是他,嚴姝妤第一個閃過的字眼是不安、害怕。
「你家司機呢?」
「我……」
「上車。」
「不、不用麻煩,如果方便的話,借我一把雨傘就好。」她覺得自己走路回去還比較安全。
沒辦法,她太膽小了,個性又畏縮,可是外祖父說她小時候很活潑的,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你覺得我車上會有雨傘嗎?找得到我免費送你。」
嚴姝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是不可能讓你搭霸王車的,林彰宏是你父親吧?我這里有份文件要給他,你待會順便拿回去交給他,省得我下雨天還得再跑一趟。」
聞言,嚴姝妤馬上思索,他跟父親有生意上的往來,那就是父親的朋友,算是認識的人,所以千萬不能得罪他,免得影響父親的生意。
見她一動也不動,戚凡凌沒好氣地喚著她制服上的名字,「嚴姝妤,我不喜歡同樣的話講第三次,上車。」
「喔!」她像個呆子一樣驚慌的打開車門,乖乖坐上副駕駛座,他明明也沒有破口大罵,但她就是怕。「對不起,我把你的椅座弄濕了。」
他沒理她,逕自開著車奔馳在無人的大雨里,許久,他才嘲弄地道︰「今天是富貴大小姐想體驗平民生活,自我放逐淋雨?」
「才不是,我是因為……」說也奇怪,她明明怕他,可當時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將方才車上發生的事情娓娓說給他听。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對人訴說自己的感受了,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余佳佳,因為她不希望余佳佳替她擔心。
「活該!」
「啥?」她愣住,傻傻的看著他。
「我說你活該。」
她有點受傷,有點委屈,還有點生氣,覺得坦白的自己很蠢,討不到安慰還被數落,遂閉著嘴不再跟他說話。
戚凡凌也不管她,也沒有和她聊天的打算,兩人就這樣一路保持沉默,直到嚴家大宅外。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逆來順受不掙扎,尤其是女人。溫室里的小白花通常死得快。」
下車前突如其來的忠告,讓嚴姝妤感到相當意外,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怕又挨罵,只好簡單的道︰「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直到下了車,才突然想到什麼,彎著身子對駕駛座上的他說︰「等等,你忘了把文件給我了。」
「從頭到尾就沒有文件。」說完,戚凡凌關起車窗,踩下油門揚長而去,留下仍一臉傻愣的她。
所以他是故意騙她上車的?
她一方面覺得好笑,另一方面又不免為自己捏把冷汗,但是她真的很謝謝他。
不過她還是克制不了怕他,明知道他人不壞,只是個性冷漠了點,但每每看費他,她還是不敢多停留,匆匆拋下問候就一溜煙的跑了,連余佳佳都笑她是老鼠遇到貓。
他當時說的話沒錯,可惜她太晚醒悟,白白賠上一段人生。
這場舊夢,讓嚴夏映睡得不怎麼安穩,開始是溫暖,後面卻很無奈。
直到第二天醒來,她那雙微蹙的眉,都沒有真正松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