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讓他確信了答案。
「好吧,我明白了。」他吁了口氣,下了決定,「我想,我知道你能拿什麼來換了。」
「嘎?」
「就你說的那只狐妖吧。」他的眼里毫無說笑之意,「我要你找到她。不論她在地府也好、還是投胎了也罷,只要你能找得到她,我就拿妖丹跟你交換她的消息。」
墨殤楞住,說不出話來。老天,什麼答案她都預先模擬過了,就是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子的要求。
「不行,我辦不到。」
「為什麼?」
「我……沒有她的消息。」
「剛才是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說什麼不是她自夸,大部分的要求她都辦得到?還是我听錯了?」說完,沐向故意掏了掏耳朵。
好像貓偷腥被抓到了,她心虛地道︰「好啦,我會盡力打听看看。」
「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剛才已經……」
「剛才那些問題是一體成形的,只能算一個。」
什麼鬼啊?她有種被騙的感覺。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問︰「我和你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她臉上那一閃即逝的驚慌,沒逃過他的眼。
「沒有,」她立刻回過神來,冷靜否認,「替你治療的那天晚上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嗎……」沒來由的,她的否認教他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
「為什麼這麼問?」
「也沒什麼,」他長吁了一口氣,起身離座,「我只是在想,你對我的事情好像很清楚。」
「那是當然的吧,」她故意冷笑了聲,裝作這沒什麼,「你忘了嗎?你是個公眾人物,而且……」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沐向打斷了她那無意義的場面話,「還有,我期待你的消息。」
語畢,他轉身,直直走出了門外,再沒回頭。
「是嗎?這樣很好啊。」
得知事情的發展之後,阿渡一派輕松、樂觀得很,「我建議你可以直接告訴他,說你就是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然後你就可以輕松把妖丹換到手了。天下還有比這更容易完成的條件嗎?」
彼此對桌而坐,墨殤白了他一眼。
這家伙吃她的、用她的,偶爾還住她的,居然膽敢在她的地盤上對她幸災樂禍?
「你現在是在調侃我嗎?」她瞪著他。
「你想太多。」阿渡笑了聲,繼續吃他的涼面。
「怎麼不是?你明明說了『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
「那是事實,不是調侃。」
「你——」可惡,這臭小鬼。她起身,搶走了他眼前的那盤面,「敢說我蠢,你就餓死街頭好了!」
「是是是,你最聰明了,光看你的臉就知道墨姊姊你超聰明。」
「姊姊兩個字就不必了。」啐了聲,她極不情願地把那盤面推了回去,同時隨口問了句,「你一直吃這些東西也不是辦法吧?你在這里都活幾年了,是不是應該想辦法適應一下?!」
他聳聳肩,不以為意,「我又不是不吃其他食物,我只是不愛而已。」
這面條,其實是他拜托墨殤替他特制的。
一來,是因為他討厭溫熱的食物一來,則是因為吃遍凡間美食,最後他還是習慣那吃了數百年的「家鄉味」。
從前,他幾乎是住在忘川河上。
冥府忘川,天寒霧濃,他以彼岸花為食、以花瓣上的露水為飲,那樣的日子他過了太久,導致現在依然很難適應人間的種種。
擁有肉身真的是一件很惱人的事,人類的身體會冷、會熱,會餓、會渴,還會疲勞、會生病,被打了會痛、被模了會癢、被尖銳物品給刺傷了則會流血……
難怪從前總是會有仙人告訴他,來到凡間其實是來受苦的。
而這正是他不懂的地方,既然在人間是受苦的,為何渡過忘川河的人卻總是念念不忘、舍不下過往的點點滴滴?
那樣的好奇心,日益增長,正因為如此,當小路在忘川河岸上問他「要不要來人間走一趟?人間的魅力,你若不走一遭是不會知曉的,正好,我缺個人手,你很適合」時,他就這樣中計了。
想起這些,阿渡情不自禁地長嘆出聲。
「你干麼嘆氣?」墨殤皺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沒什麼。」阿渡搖搖頭,拉回話題追問︰「後來呢?他說了那句話之後,你也就跟著走掉?」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說『哦,好吧,其實我就是那只狐妖』?別傻了,就算我說得出口,他也不見得會信。」
「那還不簡單?」阿渡又吃了一口面,邊咀嚼著,邊含糊道︰「他要是有什麼疑慮,讓他來找我,我有辦法讓他相信。」
墨殤楞了下。「你要用三生環?」那是阿渡戴在左腕上的一只手環。
據小路的說法,那只手環是以忘川河岸上的三生石所打造,三生石原本就能讓人憶起前世、今生、來世,而手環的作用也是如此。
但若是用在凡人身上——代價會很高。
阿渡只是聳聳肩,沒否認。
「……你太狠了吧?」她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出聲斥責,「為了那麼一丁點芝麻小事,你就要人家把命給賣了?」
是的,沒錯,代價就是小命一條。
事實上,想要窺探前世,無論用何種手段,對人類而言,不但折損陽壽,還會損耗魂力,其中又以三生石的代價最高。
阿渡听了,不痛不癢,「他有妖丹不是嗎?死不了的啦。」
「你是笨蛋嗎?妖丹只護肉身,護不了魂魄。」
「啊、是嗎?」阿渡故作驚訝,可那表情實在是很假仙,「話說回來,你的目的只是換回妖丹,又沒人要你顧他死活。」
這下子墨殤開始有點擔心了。這家伙的性格向來就屬于「不動聲色、默默執行」的那一種。
「我是認真的,你少亂來,別去拐騙他用什麼三生環,知道嗎?」
阿渡放下筷子,一副吃飽喝足、有空作對的模樣,道︰「干麼?你在乎?」
「那是良知問題,無關在不在乎!」她好想掐死這臭小子。她警告道︰「總之,換不換、怎麼換,這都是我的事,你不準插手。」
「哦,這樣啊?那前幾天是誰拜托我假扮沐向司機的兒子?」
該死,居然見縫插針。她頓時心虛,氣勢削弱,「那、那是兩碼子事。而且,你怎麼能保證,當他想起來的時候還願意把妖丹還給我?」
阿渡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離座、將椅子推回了桌子底下,「他從來沒向你要過,不是嗎?」
墨殤啞口無言。
「你看吧,是你心甘情願給他的,你根本無法反駁這一點。」語畢,阿渡露出了微笑,擺擺手,「好啦,我還有事要去辦,改天再說,Bye。」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屋內再度變得冷清。
墨殤依舊坐在椅子上深思。
阿渡說的沒錯,南門靖確實從來沒有開口向她要過妖丹,甚至是直接拒絕她的給予——
「為什麼不?」她不解、亦不能接受。
他南征北討,經常一出去就是兩、三個月。每趟回來,他身上的大小新舊傷口,總教她看得又氣又心疼。
「帶著我的妖丹,你就不必受這些皮肉之苦,也不必擔心丟了性命,為什麼不要?」
他听了,卻笑她。「墨兒,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既然平凡,生老病死,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的妖丹。」
「可是……」她不忍,也不舍。
「別可是了,」粗繭大掌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這些小傷礙不了什麼事;倒是你,委屈你每天待在這兒等我回來,一等便是數月,不會悶嗎?」
「怎麼會?」墨殤努努唇,似是嬌嗔,「我都活了幾百年,區區幾個月,一眨眼就過,反倒是整天憂心你受了傷、憂心你受奸人煽弄而遭罪,你偏偏不肯收我妖丹……」
這無疑是苦肉計,他卻不答話,只是帶著輕淺的微笑,靜靜凝視著她。
那雙眼里,藏著好深好深的心思,她卻只能略猜一二,永遠無法得知全盤樣貌。